“寒鸦早就知道你们要来,这几天特意派我躲在乔剑豪家周围刺探消息。本来的消息是明天中午之前到,结果你们提前来了大半天……”

“你怎么知道我们和乔剑豪约的时间?”丹砂厉声追问。

“这……我,我不能……”

我抓住时机加入逼问:“这事不重要,你往下说。”

夜枭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看着你们的车进了乔剑豪家的院子,就从另一边溜了进去。我本来想趴到窗边听里面在说什么,但根本听不清,只能听见最后乔剑豪说了一声送客。我在你出来之前藏到了车底下,等你进了车门再出来,蹲在车窗下面听见了你们说的话……”

“然后等我们开车出去,你就回来跟寒鸦报告了?”我问道。

“是——”

“为什么要偷听我们?”我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抢先一步追问。

“不、不是,我本来……”

夜枭开始支支吾吾。

看着眼前依旧藏着掖着的夜枭,丹砂带着怒意笑了起来。

“嘿嘿,你是看准了我不敢杀寒鸦,所以避重就轻对吧?”

说着,她把镰刀高举过头。

“我不是——”

夜枭的话说到一半,镰刀带着残影,瞬间劈了下去。空气里响起尖锐的嗖嗖声。

夜枭面如土色,绝望地闭上眼睛。

当他睁开眼时,镰刀的刀尖正悬在寒鸦左膝正上方一点点,似乎随时都会没入寒鸦脆弱的膝盖。

“我确实不好杀他,不过废他一条腿总可以吧?以后最多也就是拄个拐杖而已,这儿又有两个大夫,绝对要不了他的命——你意下如何?”

夜枭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崩溃殆尽,头低得要埋进自己的胸口:“别碰寒鸦老师……我说,我全说。”

结果,我和丹砂的逼供卓有成效,问出来的东西却超出了我最疯狂的想象。比如说,寒鸦今晚叫我过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伪造我自爆病发作的现场了——但那只是我听见的东西里最正常、最不让人胆战心惊的部分。

我一直以为,乔先生以一己之力,从小小的治安官一步步变成了清泉镇的无冕之王,就算是走上了人生巅峰——实际上,他早已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清泉镇。

近几年来,清泉镇周围的聚居点要么对乔先生俯首称臣,要么爆发政变、把不合作的势力赶下台,要么就莫名其妙地被越来越多光顾的掠夺者和越来越少露面的商队搞垮,里面的居民死的死逃的逃。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距离我和助手遇到雄黄的地方不远,有一个死硬派聚居点。居民们仗着自己占据了那一片区域的水源地,靠吃变种老鼠度日,硬是不愿向乔先生屈服。终于,两个月前,失去了耐心的乔先生派心腹往水源里投了剧毒,整个聚居点连一条狗都没活下来。

不仅被投毒的聚居点被整个从地图上抹掉,下游也有不少人喝了受污染的水而生病。结果那段时间,乔先生(和清泉镇的水厂)就靠着卖水发了一笔横财,还以卫生为名,强行填死了好几个聚居点的水井,通过控制水源,间接把那些地方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据说,乔先生的最终目的,就是以清泉镇为核心,控制周围所有的聚居点,最终成立“王国”——一种仅仅存在于旧书里的东西。据那些书的记载,为了这种不知所云的东西,数以亿计的人丢掉了性命。

乔先生连未来的“国旗”都定了下来,就是我下午在广场上看见的天蓝色宝剑旗。

寒鸦是最早一批对乔先生产生警觉的人之一。一年前咬了乔先生的那只疯狗,实际上就是寒鸦偷偷放到治安所周围的。说来有些讽刺,这次闹着玩一样的计划几乎成功了,然而被我搅了局,功亏一篑。在那之后,乔先生的疑心病变本加厉,行踪也更加诡秘,好几天不出现在镇民眼前也是常事。

然而那时的寒鸦也没猜到乔先生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他当时的推测是乔先生只不过想从聚居点敛财。直到最近,水源地投毒事件的消息传到清泉镇,寒鸦才彻底醒悟过来,然而这时的乔先生已经连供水协议都签好了。

寒鸦试图联络各个聚居点里反对乔先生的力量,建立一个地下抵抗组织,但过程并不顺利。全员都拿了乔先生好处的聚居点自不必说,被政变搞下台的前聚居点首领们也被投毒事件吓破了胆,只有一些被乔先生搞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愿意加入抵抗组织。要问这些人现在藏在哪里,只有寒鸦知道,连夜枭也说不清。

至于为什么乔先生让我杀夜枭而不是寒鸦,夜枭说,寒鸦的推测是,乔先生其实并不能确定抵抗组织到底有多大、领导者是谁,更不希望这个组织的名字传到大众耳朵里。寒鸦确实可疑,但从未让乔先生抓住过什么实际的把柄,在镇上的声望也足够高。如果贸然朝他发难,且不说杀错了人怎么办,光是镇里唯一的医生遇害(至少也是失踪)这件事就足够引起动荡了。而夜枭则不一样,他既没有寒鸦那么高的声望,又因为争风吃醋,经常和别人起冲突,即使不幸遇害,也有大把的替罪羊可以找。归根结底,对乔先生来说,搞暗杀无非是要敲山震虎、恫吓躲在暗处的抵抗组织,死的到底是寒鸦还是夜枭,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最后,今晚寒鸦之所以非要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确认,我到底是不是已经死心塌地跟定了乔先生。如果没有当然最好,如果我决定依附乔先生,那么即使把我灭口,寒鸦也在所不惜,反正我什么时候爆炸都不稀奇——当然,一旦我在镇医院“自爆”,对乔先生来说,就等同于寒鸦公开宣布反叛了。

夜枭的讲述告一段落,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丹砂却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所以把我们骗过来,就是想威胁我们别碍事?要是不听,你们就要把老大炸个稀巴烂?”

丹砂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最大分贝的音量对夜枭吼道:

“做梦!”

夜枭满脸绝望地看着我,我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丹砂的理解能力唯独在打打杀杀上敏锐得过头。

丹砂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我思考了一下,对夜枭如此说道:

“等寒鸦医生醒了,请你向他转达,今晚我们只是来送药的,泽塔米松算我送给患者的,给钱就免了;丹砂跟他闹着玩,一失手把他勒晕了过去,虽然没有恶意,但还是很抱歉。至于他和乔先生之间那些有的没的……我一概不知,也请他以后不要打我的主意。”

说完,我拉着助手往楼下走去。

“你们就置身事外吗……几十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啊……”

夜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消沉而绝望,只是他平时说话中一直带着的那种轻浮感如同底色一般难以消除——当然,这只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而已,强行要他改掉,大概是不可能的。

我回头一看,昏暗的灯光下,唯一微微发光的,只有夜枭的双眼。

“对不起。”

我不再看他,冷冷地说:

“我不相信。”

“老大——”丹砂扛着镰刀,一只脚刚踏出医院就要说话。

“嘘!”

丹砂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一路上没再开口。

等我们回到车上时,月亮刚过中天;而丹砂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走路的时候吧,已经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朱砂。我发现时也没怎么惊讶,感觉自己和朱砂都已经有点习惯这种切换了。

“老大,你真不信夜枭吗?”回到车里,朱砂怯怯地问我。

“你先小点声。”

朱砂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环顾四周。

“夜枭不是已经——”

“夜枭能偷听我们,乔先生的人就不会吗?”我低声说道。

“诶——”

“小点声!”我压着嗓子制止朱砂。

“所以,老大,夜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朱砂终于改用气声问我。

“说不好,可能有加工,但看他说话的样子,在重要事件上撒谎的可能性不大。”我也用气声回答。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信?”

“以防万一。你不觉得我们一过来就有人被蛰这件事也很巧吗?万一那是苦肉计,那个人是乔先生派到医院里的耳目呢?”

朱砂点点头。

“而且,就算乔先生不知道,我们这么早答应寒鸦他们,也只会把自己逼进绝境。虽然看起来寒鸦才是正义的一方,可他们对我们用的手段跟乔先生也没什么区别,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当成一次性道具,用过就丢。”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只能静观其变了。反正我是不会老老实实替乔先生杀人的。要是杀了夜枭,我们就算是彻底被他抓住了把柄,以后只能当他的棋子。天知道他不高兴了会不会再找个人把我们俩杀了。”

“对了,刚才丹砂拿的那把大镰刀呢?你把那个放哪了?”我突然想到了这个。

“那是我的小指哦。”朱砂小声笑了一下。

“啥?”

“那是雄黄在我小指上变形出来的。怎么样,很厉害吧!”

“这个……倒确实是挺厉害的。不过,握着自己的小指,不会很别扭吗?”

朱砂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本来丹砂想把整只手变形成镰刀的,但是我觉得那样太恶心,就逼她只用小指来变,假装把镰刀拿在手里了。”

这个想法很有助手的风格,但我吃惊的点倒不在这:“丹砂这么听你的话?”

“丹砂比我后出生,所以我是姐姐哦!”朱砂甚至有点自豪地挺起了胸。

……算了,反正从结果上说,朱砂确实是正确的——如果被寒鸦夜枭他们看到整只手变形成镰刀的丹砂,不知道我们以后会多出多少麻烦。

“那你变出镰刀那一瞬间,走廊里的灯突然灭了,是巧合吗?”

“哦,那个吗?那是另一条触手干的,偷偷伸到开关旁边把灯关掉了,免得变出镰刀的过程被你们发现……嘿嘿。”

还真有你的。

“……啊。”朱砂忽然低声惊叫。

“怎么了?”

“如果被蛰的那个人是乔先生的人,我们的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那是当然的,除了我们和寒鸦在他办公室里——!!”

朱砂这一问提醒了我。

如果被蛰的人是乔先生的耳目,夜枭在我和丹砂的逼问之下说出来的一切都会被他听去,最终成为乔先生桌上的报告……甚至都用不着他听,只要他身上藏着麦克风,夜枭和寒鸦的身份就一定会暴露,抵抗组织的事也会从传闻变成现实。

要真是这样,我和丹砂可算是给乔先生送了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