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卿雪走后,我站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思考着这几天的咄咄怪事。

先是被父母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再是搬到一间毫无疑问闹鬼的房间里,最后则是害得青梅竹马被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幽灵缠上。这段经历写进《天方夜谭》里恐怕都算是毫不逊色的名篇。

其余先不论,最为麻烦的是那个熊孩子幽灵——不知道为什么,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组合可谓是相得益彰——对刚苏醒的鹿卿雪所说的胡言乱语。一个不知所谓的幽灵说出一句更加不知所谓的话,恐怕任谁也理不清头绪。

“你们两个,结婚吧。”

在我花了一番功夫才向懵懵的鹿卿雪解释完那个漂浮于电灯之下因而显得有些刺眼的幽灵的事情、而鹿卿雪带着不可避免的害怕与好奇打量着后者之时(奇怪的是,当她听到十二个小时的诅咒时表现得没有我预计中的害怕和惊慌),小女孩幽灵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那无稽之谈。

“为什么?”

眼下正是我身为男人不得不站在鹿卿雪前方的时刻。我责无旁贷地发出疑问。

“这当然是因为那个女生一天有十二个小时必须要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为了不对她的名誉造成影响,这显然是唯一的办法。”

幽灵的胡说八道竟然有几分不可否认的道理。我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其中的可笑之处:这位幽灵的言辞和给一个无辜女生下恶毒诅咒的行为实在太过矛盾。这恐怕就是幽灵这种超自然事物存在的必然性质,无论如何,都太过矛盾。

“既然如此,麻烦你把那个诅咒撤销掉不就好了?”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幽灵,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与其说是我本灵对那个女生下的诅咒,不如说是幽灵这种存在本身就必须要给周围人带来一些祸事。就像下雨天气就会变得寒冷,正可谓是必然结果。”

幽灵女孩透明虚幻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骇人听闻的感伤。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其实罪魁祸首不还是你这个幽灵嘛。”

“哎!吵死了你这小鬼!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跟幽灵讨价还价的活人呢!总而言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也没有办法!你要怪就去怪自己为什么要拧开那个瓶子吧!”

“什么?你这家伙,对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烦一点也无动于衷么!”

幽灵恼羞成怒地俯冲下来,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说来令人窝火,可我对此毫无办法。

“好——好了啦,”一直沉默不语的鹿卿雪赔笑着充当和事佬,可她那阴晴不定的表情证明她并未完全接受那超自然的存在,“只要我一天有十二个小时待在这里不就好了?呵呵,其实对我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嘛。”

“怎么会没有!这意味着你——”

鹿卿雪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摁住了我的嘴唇。脸上的是为难的害羞微笑。

“夏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如果不这样,如同幽灵小姐所说,我就会死掉的。你愿意我死掉么?”

“当然不愿意了,可——”

“那看来没有办法,虽然我不知道原理,但我也只能在这里住下了。”

“我突然觉得这么好的女孩子配你这种野小子真是可惜了。”幽灵高傲地发表看法,“如何?如果你有心仪的对象,完全可以叫他搬过来,然后把这个混小子踢走。反正这个房间里只要有一男一女就好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处。一股和见鬼毫无关系的恐惧感爬上后背。

幽灵肯定是看到了我的脸色,嘻嘻地坏笑着:“如何啊?像你这样出色的女孩子,一定是许多男生追捧的对象吧?没有关系,你想要带谁来都可以,毕竟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脸侧过一边因而让我更加恐慌的鹿卿雪沉默了片刻,才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

“不,不用了。夏至在就好。”

我和幽灵的反应截然不同。一股我完全没料到的透心沁肺的快乐跳上眉梢的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想让我一下子面红耳赤:鹿卿雪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

“毕、毕竟是夏至住的地方嘛,总不能把主人赶出家门。”

鹿卿雪背对着我,一个劲儿顺着自己的长发。侧坐着,纤细的小腿绷得紧紧的。

“哦,”我说不上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这样。等等,你刚才说这个房间里必须要有一男一女,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笨哎。就是字面意思。”

幽灵仿佛一句话都不想和我多说,鄙夷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射来。

这种走到哪里都不会留下痕迹的“人”居然跟我说什么“字面意思”……

“对不起,我也想知道。”鹿卿雪的目光和我的刚一接触就迅速游移。这让我有些失落。

“好吧,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们的。”幽灵妆模作样地轻咳一声(那绝对是不必要的动作),“因为我需要你们进行肢体上的接触。”

“对不起,你说什么?”

“还是字面意思,你这白痴。”

幽灵似乎相当享受辱骂我的过程,可这点小事如今我也懒得去管。不如说,“肢体接触”这四个字牵动了我大部分的心神。

“什么样的肢体接触?比如说鹿卿雪踩着我后背之类的——”

这可谓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冒犯的肢体接触了。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啦!”

鹿卿雪小声地抗议。我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幽灵沾沾自喜地摇了摇头,右手一晃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透明的纸条,“你们必须严格按照我这个单子上面的要求进行肢体接触。顺带一提,这是解除诅咒的唯一方式。嗯,一共有十二个动作,一个月亮周期只能进行一个动作。也就是说——”

“要一年才能解除诅咒?!”

我目瞪口呆,下意识瞥向鹿卿雪时发现她已经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好了。

“你不知道打断人说话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么?”

小女孩幽灵皱紧了眉头。

“不,我觉得随便飘在别人脑袋顶上才是不礼貌的事情。”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啦!这样说话才会让你们重视我不是么!”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幽灵也会脸红。那珍珠白的“脸颊”变得有些暗红。我暗自咋舌。

“所以,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的两人一鬼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窗外的晚霞已经消散,只剩下一片昏暗的夜空。我突然想起我和鹿卿雪都没吃晚饭。

于我而言,头顶这个幽灵如今说什么都好。我只想让鹿卿雪和我好好地吃上一顿饭,然后安安稳稳地休息一下,理清这些倒霉事的头绪。看得出来,鹿卿雪和我一样疲劳。她长长的睫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鹿卿雪不好意思地开口,“就算我把实情告诉父母,他们也不会相信幽灵小姐的事情的。更何况,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倒简单,我跟你一起去就是。”幽灵干脆利落地开口,“只不过我必须得寄居到你的身体里才行——这样,我才可以催眠你的父母。”

尽管筋疲力尽,可还是有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你不会可以——”

“当然不可以。”幽灵凶巴巴地说,“只有在宿主同意的情况下,我才能施放催眠术。”

“哦,这样啊。”

我至此完全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想赶紧睡觉。

“那我们走吧。”鹿卿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回头看着漂浮不定的幽灵,“请问,你要如何——”

“就像这样。”

白光一闪,小女孩幽灵消失不见。我担心地看向鹿卿雪。

“我好像没事。”鹿卿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我现在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突然多了个妹妹什么的。”

“是姐姐。”一个闷闷的声音突然在鹿卿雪胸口响起。

我和鹿卿雪惊奇又无奈地相视一笑。

“那我先走啦。”

“小心一点。”

“嗯。”

于是鹿卿雪带门离开。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走进厨房。

……

我把晚饭端上桌的时候,鹿卿雪正巧回来。手里提着两大包鼓鼓囊囊的袋子。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哦,你回来啦。”我没精打采地说,“卧室归你了,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那你呢?”

“从今天开始,我睡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