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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於精神的休眠之中,博士感覺到一陣難以抗拒的失重感。博士可以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向著所謂的修羅場不斷的下沉。一剎那的感染讓自己的整個身體動彈不得,心臟的律動也在窒息之中慢慢停止。缺氧,讓大腦開始麻木,開始神經錯亂。理智盡失,整個人不斷地下墜、下墜,墜入那帶有着無盡黑暗的虛空。

“博士...我應該這麼稱呼你嗎。”

下墜的失重感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博士感覺眼前亮如白晝。博士緩緩睜開眼睛,尚能感覺到眼皮的沉重。博士支起自己的身子,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泥土,慢慢抬起頭。他可以聽見空中傳來的鳥鳴聲,他可以嗅到空氣之中攜帶着的陣陣花香,他可以看見自己身下綠草茵茵。博士甚至可以看見自己身旁的蒼天大樹,還有那些歪着頭上下打量他的動物。博士看見了面前的樹樁上坐着的男子,只不過那個男子卻與周圍的環境截然不同。

一致的風衣,一致的表式,肩上的反光層,刻着一座城堡的塔頂,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藍色、黑色混合,為這件風衣增飾着色彩。頭部依舊籠着熟悉的兜帽,將整個臉埋在樹蔭與投影之中。博士分明看不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上,也戴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具。

不如說,在這裡,有兩名博士。

“我是不是應該這樣稱呼你,博士。”男子抬手,身旁的紫藍金剛鸚鵡便落在了他的大臂上,用鳥喙親昵地蹭着男子的面具,似乎看起來再熟悉不過過。“你是誰?”博士直起身子,向後挪了挪,卻撞在了一根粗大的木棍上。博士抬頭望去,卻看見了巨大的獠牙。劍齒虎!博士驚呼,在這個世界中,竟然還殘留着那些已經見不到的滅絕的珍稀動物。

劍齒虎俯下身子,向著博士發出了低沉的嘶吼,尾部高高揚起,擺出了屬於史前生物獨有的迎戰姿勢。博士明知自己剛才的冒犯已經激怒了面前的龐然大物,但是對於生物徹頭徹尾的好奇,讓他對着那緊咬合的獠牙伸出手去。

“住手。”

男子只是低低說了一聲,劍齒虎便乖乖合上了嘴,將頭一耷拉。博士嚇得把手一縮,卻更加驚奇。面前的巨獸,竟然會聽一個陌生男子的話,“你究竟是誰!”博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清了清嗓子,嘗試站立,卻覺得雙腿發軟。

“我是誰?”男子把頭仰起,望向博士。博士透過那黑色的面具,卻可以感受到男子如狼似虎的目光。“現在糾結這些,應該不再重要吧?”男子拍了拍身下的木樁,站起身來,徑直走到了博士的面前,“我知道你在好奇為什麼我和你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但現在這不是重點,自從你失憶之後,我就一直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相信你,請提交你的證件,然後————”博士還沒有說完,卻被男子一拳轟擊到面具上。黑色單面玻璃裂開了口子,巨大的力道讓博士不禁向後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剛才還昏昏沉沉的大腦,現在變得愈發混亂。

“你在這給我談這些可笑的證件?嗯?”低聲地質問,男子揪起了博士的衣領,“看起來你失憶了之後把一切都忘得乾乾淨淨了?”男子丟下博士,搖了搖頭,拿自己的手扶住了腦袋,緊接着便從腰間的口袋中拿出一塊石頭,丟在地上,“給我把腦子放清醒點,你還記得這個是什麼嗎?”

博士趕忙捧起地上灰色的毫無光澤的岩石,放在眼前端詳着,他看了看石頭的形狀,指尖感受得到那石頭表面熟悉的光滑的質地。“這...第524號至純源石...”博士驚訝無比,攙着一旁的桃樹的樹榦站了起來,“你是從哪裡取到的?”

“你忘記了嗎,它在你的體內。”

博士想起來了,剛才在實驗室中發生的爆炸,那一瞬間由失望到驚喜、由驚喜到恐懼的過程,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刺痛感。

“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你竟然可以和源石完美地融合嗎?為什麼你可以從看似無路可逃的爆炸中苟且偷生?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源石會選擇你作為它的載體嗎?”

“‘載體’...你究竟在說什麼?”博士看起來很疑惑。

“羅德島的幹員們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嗎?”男子倒退數步,顯得失望異常,“不,只是時機不成熟。”男子反覆踱步着,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你還不夠,能力不夠,他們還不能告訴你。這只是暫時的,你之後會知道的。”

“你究竟想說什麼!”博士看起來十分不耐煩,似乎已經對這毫無意義的談話失去了興趣。

“你就是從過去通往明日的‘方舟’,你還不清楚嗎!”男子,大步走到博士的面前,再次揪起他的衣領,“你根本就不清楚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你就是世界上的最後一個人,也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人!”男子咬牙切齒,博士可以從那漆黑色面具中看到他鮮紅的瞳色。

“你在說...什麼?”

男子把博士丟到地上,“去問那孩子,那個叫阿米婭的孩子,她會告訴你一切。”“我究竟是誰?你能不能告訴我?”博士現在反而對這未完成的對話充滿了疑惑,抓住了男子的風衣衣擺。“什麼叫做我是‘通向明日的方舟’?什麼叫做‘世界上最後一個也是第一個人’?你的話能不能一次性說清楚!”

“沒時間了。”

“什麼叫沒時間了?”

“你該回去了,這屬於過去的世界沒有辦法將你留下來。”

博士正想發問,但是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又開始出現了失重的感覺。他看見自己腳下的地面慢慢裂開。博士想去抓住男子的手,但是卻抓空了,他分明看到自己的物種從男子的手心滑過,卻如同觸碰到了空氣,沒有任何觸感。“什麼意思!我要去哪!”博士開始向下墜落,但是他還可以看見那世界朝他遠離,男子的臉,一切草木,大千生物,全部化成了粒子在他的眼前灰飛煙滅。

“記住,你就是我。剩下的事情,你就去問阿米婭那個孩子吧。”

“不用擔心,你不會有事情,那枚源石的力量,我就暫時借給你吧。”

“在天災那裡,你會獲得一切,你所想知道的一切,越深入,便越明了。”

“再會。博士。”

博士眼前一黑,身體急速下墜,再度沉入到了黑暗。只不過這次,他感覺到自己不再是漫無目的地漂浮,而是橫躺在了一片柔軟之中。博士可以感覺得到,那是床墊,鋪滿了海綿、羊絨、鴨絨的床墊。失聰的雙耳再度感知到外界的一陣陣信號,聽得見身旁生命檢測儀的反覆的滴答聲,還有身旁不斷的絮絮叨叨。

“生命體征,穩定...還有...恩...身體內部的源石感染率也基本上穩定下來了,不用擔心,阿米婭女士,博士現在已經安全了。”

“謝謝你,芙蓉醫生。這一次博士能夠活下來,多虧了你呢。”

博士微微睜開了眼睛,望了望身旁,他看得見長長的兔耳,紫色的頭髮,綠色的外襯衣,還有一旁放置的白色巨大盾牌。四個人影來回在床前躥動着,不斷討論着什麼事情。耳邊依舊是那生命檢測儀的滴滴答答的響聲,還有吊瓶中液珠滴落的聲響。博士開始感覺有點心煩意亂。

輕輕的呻吟聲,卻讓身旁的四個人一下子呆立在原地。

“博士!博士!————塞雷婭女士!凱爾希!芙蓉醫生!博士醒過來了!”四個人趕忙圍在博士的身旁,手忙腳亂,慢慢將博士的床頭支起,讓博士盡量保持坐姿。

“阿米婭...我這算是...活過來了...嗎。”

“是的,博士!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對博士進行了急救,還請來了赫默醫生和塞雷婭女士進行援助!萊茵生命對拯救您的性命作出了不小的貢獻呢!”阿米婭滿臉幸福,向博士露出了笑顏。一旁的塞雷婭只是清了清喉嚨,就對阿米婭低聲說了幾句話,“好的,您先去吧。”塞雷婭便快步走出了重症病房。

但是博士依舊對那剛才夢境中的男人——或者說,博士——說的話感到十足的疑惑。他聽見的“阿米婭會告訴你一切”的話,是真還是假?博士現在頭痛欲裂也沒有精力再去像往常一樣帶着邏輯推斷事物的起承轉合。

有的時候,一枚賭注的籌碼,很有可能會收穫難以置信的財富。

博士也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決定去問問。

“芙蓉醫生,凱爾希醫生...”

“在。”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

“你們可以出去一下嗎,讓我和阿米婭談一下話可以嗎...”

二人面面相覷,接着點了點頭,便拾起醫藥箱和生命監控微型設備向著門外走去。阿米婭一臉訝異地望着面前剛醒不久的博士,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冒犯了博士。

“阿米婭。”

“在,博士。有什麼事情嗎?”阿米婭將凳子向前挪了挪,將頭盡量向前傾,聽着博士的每一句話,生怕遺漏了什麼細節。

“你和凱爾希...是不是瞞着我什麼。”

“什麼意思,博士?”阿米婭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住,嘴角微笑的弧度都開始顯得有些神隱,阿米婭也沒有想到,博士一醒來,問自己的竟然是這一個摸不着頭腦的問題,不知道是歪打正着,還是心知肚明,但是這足以讓阿米婭忐忑不安許久。

“什麼意思?我想你應該清楚吧,阿米婭。”博士清了清嗓子,努力撐起身子,忍着自己腹部的痛楚,將身子弓起,盡量把臉貼向阿米婭,望着她碧藍色的一汪清澈的卻不知隱瞞着多少秘密的眼瞳。

“我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