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妮洛副院长在同莉兹本院长正在谈论这次骑士大会的事。

“作为凡赛尔一世的直辖领地,亚隆郡这两年发展得很不错呢。”

“那么既然如此,老身不明白为什么提尔伦主教大人会缺这笔钱呢?”

听到妮洛如此发问,莉兹本露出得意的笑。

“嘿唔……您不妨想想主教大人的处境?”

“处境么……”

七旬上下的妮洛副院长,不由地拉长沙哑的嗓音。

“也罢,还是由我来说吧。”

莉兹本摆手道。

“自从三年前这件事就已经决定好哩。三年前,当那位殿下成功登上王位之前,主教大人便已经加入了她的阵营,虽然品秩不高,但他无疑是个聪明人呐!”

原来如此,提尔伦主教在见分晓之前下对了注,这才被提拔到主教的位置上吗?

“要知道亚隆郡主教的位置有多少人眼红呢,虽然早早猜对结果,但要解决那种摊子不是一般人做得到吧?安抚民心、宣扬教义这些事务没法一蹴而就,所以主教大人的首要任务便是索求财政权。而掌握了金钱的源流,妮洛,如果是你会用来做什么呢?”

老修女一辈子清心寡欲,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只要满足了修道院的生活和传教用度,剩下的钱捐赠给穷苦信徒,这种想法是理所应当的吧?

如莉兹本院长这般将钱花费在教区扩建的大胆想法,她更是半点也没想过。但鲁纳修道院的众人无人不晓,连同那些依附于修道院的人一起,鲁纳修道院处在蒸蒸日上的阶段。妮洛副院长钦佩的同时,也十分不解。

“以老身浅见,钱财不过是补足生活的道具,如同口渴就会喝水,饥饿便要充饥一般,并不是什么值得毕生追求的东西。”

“我就说妮洛副院长是真正虔诚的诺希兰信徒嘛。呃……”

想要再附和两句的莉兹本,突然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坐在宽敞院长椅的她,翘起了腿,将头巾摘下放在桌上,一头瀑布般的金发倾泻而下;然后本人随便给头发系上了一条黑色缎带——仔细一看分明是修道服上的两腿之间分叉的裁剪料。

对此,妮洛副院长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亲爱的妮洛呦,好心人可是会乱花钱的。”

说到此处,莉兹本叹了一口气。

“一条因饥饿垂死的狼狗和一个因饥饿垂死的人,两者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当你走过,置若罔闻,那么结局必然是两者搏斗,其中一方死亡;但倘若你放一块肉在两者面前,那么这块肉最后会进到谁的嘴里呢?”

妮洛副院长沉思片刻,回答道。

“人与狼狗会分食掉肉。”

“结果人是吃不到肉的。”

莉兹本直摇头,叹一口气之后说道。

“设想大部分人能有一条活路的同时,顾虑也由此产生。——‘既然能有一口吃食,干嘛要和狼狗拼命呢’?在稍稍弥补饥饿的同时,他会想到分出一部分肉来确保自身的安全。这种想法本质上没有错,但错在对方不是人而是狼狗这点。贪婪的狼狗是不会让人类分享它的食物的。而存了顾虑之心的人,是斗不过狼狗的。在吃掉一小块肉之后,较大的部分会被狼狗霸占,人只不过灰溜溜逃走而已。”

妮洛此时也想到了。

“逃得了一时,最终还是难逃‘饿’运。”

“没错。请你再设想一下,假如你放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块现成的肉,而是两个装着一半肉的铁皮罐头呢?”

“两个装着肉的铁皮罐头……两个罐头……”

妮洛两眼逐渐发亮,似乎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第三种情况下,只要静静等待,狼狗只能失望而去,最后能吃到肉的只有人。

道理极为简单。

钱与肉一样。救济并非单纯的施舍。

“提尔伦主教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大兴骑士大会。由此挑选的富裕地区优先纳入诺希兰教廷,不管这些神职人员是否尽职,此举至少达成了两个目的:其一,提振了主教代表的亚隆郡教区势力的威信;其二,他给我们每一个分教区都分发了罐头。”

副院长仔细聆听了每一个词,直到最后一个词“罐头”的结束。

“您是说我们就是那个垂死的人?那其他教区莫非就是狼狗喽?圣母在上呀,这种说法完全不妥!在圣诺希兰的荣光下——我们不致饥饿,不受刀兵,不坠深渊,除非有一日凡人皆不平等。您的说法我不赞同,这有违圣义!”

妮洛副院长激动辩驳,而莉兹本则笑着面对。

“您要知道我们的本质是一致的,妮洛。权力和贪念形成堕落。假如只以钱财论结果,那么就算下发了委令状,那些没有获得委令状的地区势必加紧敛财,底层平民势必更加凄苦,如此循环往复。——这样的亚隆绝不是提尔伦主教愿意看到的。”

“可是,莉兹本院长。难道以金钱与武力作为衡量标准……就能杜绝神职人员的堕落吗?”

院长一摊手,说道。

“不能杜绝,我亲爱的妮洛。但我们目前是拥有这等财力的唯一一方,要求我们夺魁的意思是——他要不仅要让我们对这次委令印象深刻,也要让所有地区统统对这次委令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四个字在妮洛脑海中反复晃荡,似乎姐妹们一起做了什么感动圣诺希兰的大事。

她始终没能抓住要点。

但是莉兹本只是继续发表演讲:

“五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鲁纳修道院只是一间残破的老建筑,没有人和作物,没有猪圈里猪崽子们的叫声,没有市场的喧嚷。那时候,我所见到唯一称得上整齐的,只有您专门在庭院内护理完好的草坪。五年以来,我们和篾匠在一起亲力亲为,为了建造茅草屋的屋顶;我们同泥瓦匠一同砌起了砖窑,为了更多安全可靠的住房;我们放任刚从地里出来的农民同我们进餐;我们对任何一位受伤病折磨的信徒均施以援手。您终日的祈祷没有白费,提尔伦主教大人早已把一切尽收眼底。我猜,他一定做好了赛后隆重颁奖的打算。为此,尽情期待吧,我的副院长呦。”

起初,妮洛只是跟着莉兹本回顾着过往的一幕幕。当院长她说自己在这间修道院所做一切没有白费时,激动之情,从她干瘪的皱纹中展平开来。这位年长的修女不断从喉咙中发出“哦哦哦”一样的声响,如同老母鸡打鸣似的,滑稽可笑。

“诺希兰……圣母在上,圣子在上!您是她老人家的使徒,您果真是鲁纳修道院最大的财宝!”

要说这位七旬上下的老人和施了地精魔法一般手舞足蹈,莉兹本花了好久才让副院长平静下来。

能强压住喜悦之情,原因在于妮洛仍有一事不明。那就是尽管院长深谋远虑猜到了主教大人的意图,但关于莉兹本院长是如何请来格尼修斯和伯乌纳子爵两位外援,她还是一头雾水。

“恕老身多嘴,格尼修斯大人和伯乌纳子爵大人是如何受您邀请加入鲁纳修道院的呢?以我们鲁纳修道院的财力……”

这点莉兹本本打算在委令状成功下达之后,作为惊喜转告大家。

但因为今天的一时兴起,将全盘计划解释给了妮洛,现在再遮遮掩掩不免伤害辛苦筑造的信任。莉兹本摇晃着脚尖,说道:

“填补亚隆教堂的费用便够愁的了,至于多余的财货根本连高手的一根手指也请不到。格尼修斯是我的故友,他能前来助阵并非是偶然。实际上,他一直有求于我。而那位伯乌纳子爵,呵呵,和那位第三骑士一样,乃是不请自来。”

妮洛副院长深知鲁纳修道院远未富裕到足以邀请冠军级骑士的地步,别说不请自来,就算给她一万金阳也不见得能和这等人物搭上关系。

不过既然莉兹本院长如此解释,点到为止才是明智之选。

至于接下来的骑士大会,妮洛已经开始发挥自己迟缓的想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