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亚大为惊讶。
“‘如果您在不能完整掌控住一郡，很难将叛乱行之有效地持续下去。’——当初她一席话，大意即是如此。如果我能早些察觉这句话中的症结，很多东西是可以避免的。”
特里亚印象中梅丽尔的确提到过遭到贬黜后，她身边有两个侍女随她来到亚隆。
“如果是我的话，同样不建议您那样做。暴乱的情绪，扩散的规模，防备的力度，没有准确估算就会导致失败。拥有一郡根基，会为修正偏差提供储备力量。”
梅丽尔点头。
“起义之后，没有哪支军队呼应，我们立刻成为了一支孤军。其他郡长期以来视亚隆为强盗窝，反而奋起防御。没有粮食补给，周围统统是敌对区域，眼看这股力量就要湮灭，但王国的腐朽帮了我们。”
“您找到了弱点？”
“没错，这个国家明令禁止贩卖奴隶，但东部的佐拉格和西斯法奈暗地里倒卖着半兽人和暗精灵奴隶，并且向北面的半兽人国家贩卖人类奴隶。”
梅丽尔露出厌恶的表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恶心的事。
“这种灰色交易并不罕见，大多是为了贵族们的一些特殊癖好。叛军之中，了解这事的佣兵和赏金猎人有不少。我也正是早早得知了这个信息才做出部署，先佯攻西面一些赋税较多的郡城，最后奇袭东部。”
“出色的战略。如果在奇袭之后可以迅速布置一场伏击就更好了。”
面对如此评价，梅丽尔也只是摇头。
“其实即便奇袭得手，仍然是艰难的胜利。叛军只是凭借一股血勇，拼杀过了守备部队。但从大局上来看，各路攻势根本指挥不动。因此造成了一定损失，算不上一击千里的成功。在那之后，真正的难题才开始浮现……”
纵然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回顾，梅丽尔仍然能感受到当时的压力。
“你能想象到一伙无法无天之徒欢呼雀跃的样子吗？”
特里亚神色闪动。
“大概……可以想象。”
“在领主府邸，他们大肆破坏原本典雅的装饰，把在酒吧里玩的那一套不堪入目的东西，统统搬进了郡主的闺房；战败的俘虏被他们脱光了绑在一起羞辱，香烟和啤酒从地窖中被成箱地搬出，城内的物资被尽情的挥霍。我刚组建了亲卫队——说白了是一群憨实的小伙子们，他们被那伙人拉着灌酒，完全尽不到职责。更令人愤恨的是，我和莱娜在巡视城墙的时候，发现了几具赤身裸体的尸体……”
话语连同着空气逐渐冰冷。
门外传来“嘶嘶”倒吸凉气的声音。
“谁在偷听？”
特里亚大声叫喝，很快，不用他出门追赶，那人自己进了门。不待主从两人看清，修女便开口问道。
“那个……我不是有意偷听，但您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公主殿下吗？”
“这事放一放，穆萨姐妹，你不是去塔楼值守了吗？
“我想起这两间房的被褥许久每人使用，就想着回来找两套洗干净的换上。”
这还真是巧了。
倒不是说碰巧让修女撞见两人的对话，而是从这碎片的情节中，正中目标地猜中梅丽尔身份这件事。
“你为什么能肯定那位奥法罗王国的主人会出现在这儿？”
梅丽尔既没有表现出邀请，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倒是特里亚面下隐含着不善，一只手悄悄摸到背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因为我听到你们刚才说‘狸猫换太子’，我听过类似的故事。”
穆萨回答道。
“谁讲给你的？”
“我父亲，他曾经参与了那场叛乱，后来也进过宫。他说现在的凡尔赛一世并不是当初发起起义的那位公主殿下，这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守在门口的特里亚终于放下充当门栓的胳膊，双手架在胸前说道。
“这么说你父亲是知情者之一？他有没有跟其他人提到过这件事？”
修女穆萨自己办了把椅子，坐在桌前。
“他说他当时非常震惊。出宫之后，他和几个同伴说了这件事，第二天那些人全都中毒死啦！”
“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要知道王都戒严之下，一只猫狗都溜不掉。”
“他是借着走私犯的船跑出来的，王都的下水沟足以通船——他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儿，特里亚知道，这位大胆的修女暂时不会受到生命威胁了。因为梅丽尔的脸上阴晴不定，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你可以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吗？或许我认识他。”
“我也不是很确定……在进入这间修道院前，我听父亲说过那场叛乱。他说当时很多人以为帝国公主领导叛乱是一个幌子，但他却亲眼见过那位高贵存在。——粟子色的头发，美丽不失英武的容貌，一旦认真便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度，还有……不，我不能确定，说不准你们是来抓人的。”
穆萨姐妹一下子又变得谨慎万分，自己打断了供述。
特里亚和梅丽尔对视一眼，都有无言之感。
前者试图从那形容中找到共同之处，而粟子色头发的少女则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要他别越过本分。
“如果我们真的是假公主派来的，就算你父亲没事，他也会亲眼看你上绞架。”
特里亚吓唬着修女，关上了门。
“他们肯定怕他继续散布‘公主是假冒的’之类的流言，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不料，这位穆萨姐妹不单有魄力，也有足够的胆识。
“这下有意思了，说不定这镇子上知道真相的人有不少呢。”
梅丽尔并不认可这种说法，而是继续追问修女道。
“你的父亲是不是曾经到过水手或者船员之类的？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顶风帽。”
穆萨眼睛从左转到右边，迟迟没有回答。她突然起身，走到储物柜旁，从抽屉里拿出几支蜡烛放入铜盏，然后借着烛火依次点燃。
特里亚暗道女孩细心，表面上却笑着说：“你觉得如果在这儿遭遇不测，有人会很快注意到这里？”
“院长把这次骑士大会看得很重。假如教区骑士的卧房发生火灾，肯定会有值班的姐妹发觉。”
说着，穆萨比划着自己的修女长袍，床上的帘子，还有盛放纸张的台子。
谁想到特里亚忽然打了一个响指，烛台上所有火苗尽数熄灭。
梅丽尔口中轻吐出几个文字。
那摆在桌上的两个水杯上，发出犹如烛火般的火光。
“魔法么，奉劝还是不要滥用，院规中对这方面管得很严，后庭有专门修习魔法的石室，不在其中使用魔法会被降罪。”
虽然连一介修女都镇不住，着实有些难堪。但特里亚总不好再拿出初夜权去威胁一介修女。更何况搞不好真的有院长派来监视的人，因小失大可没必要。
梅丽尔倒没有较劲的心思，她为穆萨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坐下说话。
“假若你看中了我的身份，那么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
说到底当初投靠反叛公主的人物，要不是深受荼毒，就是为了追求名与利。现在她身边可是急缺这两样，这个急于见见世面的姑娘离功成名就还远着呐。
穆萨拍了拍胸襟，整理了一下衣角，昂首挺胸，把自己最佳的一面展露出来。
“一份工作就好啦！一份有别于每天诵经、祈祷、唱诗还有修习治愈魔法的正经工作。”
这话本来应该令人惊讶，但话出此人之口总觉得不出意料。
穆萨姐妹看上去就像那种为了追求不平淡的生活而冒生命危险的人。
“这可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修女。”
特里亚严肃地说。
“那个女人在位三年，但凡具备一点能力的人，花三年时间掌控这个国家不成问题。而我们这一边，除了两把利刃，两张可以施法的嘴以外，别无长物。就算你愿意帮忙，假如时机不合适，我们也不见得会领情。等到用得上你的时候自然会打招呼，至于真正的招募——那兴许是两三年甚至更久之后的事了，为此你还要每天提心吊胆。——你认为那样也是正经工作？”
穆萨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在特里亚眼里，这是一席话起到了作用。但随即，他才发现那是兴奋。
“我愿意！每个伟大的传奇故事都拥有曲折开头，前面越是蓄势待发，后面就越波澜壮阔。我，穆萨·利杰卡早已做好了准备，或者说我就是为了这么一天而诞生的！”
修女嗓门有逐渐升高的趋势，梅丽尔适时地以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现在特里亚和梅丽尔两人知道，要想改变这位姐妹的想法是不太可能的了。
梅丽尔长出一口气，把想法一类的先压制下去，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道。
“穆萨姐妹，假如还有什么要介绍的话，明天再说吧。”
正式下达了逐客令。
穆萨见“诶”的一声，似乎没预料到这么快结束。
好在没有什么特别的阻拦，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向门口移动，并且时不时回头。直到确认两人没有歹意后，点头道。
“假如您真的是那位公主，我很高兴能认识您，并且在此向您致歉。除此之外，如果有什么需要讲解的地方，摇动这个铃铛我就能知晓。”
说着，修女从袍中取出一只手环，上面系着一个小铃铛，应该是魔法物品。她把东西递给特里亚，特里亚刚一接过，穆萨就快步走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