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敬启,我的前辈。

冷风摇曳着帘布,橘红的光线从桌椅之间的缝隙里斜射进视线中让人有些晕眩,不由地错开了视线低下头,透过躺在地上冰冷量尺上倒映出自己悲伤的眼神,阳平心里十分杂乱。

此时,阳平脑海里浮现出了昨晚的场景。在冰冷的大雪中,深乃紧绷着双唇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那娇小的身体决绝地扭过身,背向他时,究竟思考了些什么,隐藏了什么。

“前辈…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

“前辈有的地方和他…还挺像的。”

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

总觉得书里的男主角畏畏缩缩。

女孩子也是有自己的矜持的。

那个人也是,好像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我一样。只会自顾自的看书。

害羞的少女抱着多大的勇气才站在在自己的面前,但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

“她是我的女朋友。”

真介高昂的语调再次刺进他的胸腔里,感到强烈的刺痛的同时,阳平也察觉到自己确实烂透顶的事实。不负责地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少女,躲进了图书室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没有勇气开口,又擅自因为她和真介的交往自怨自艾。

说着喜欢,却做着胆小到极致的自私自利的行为。

这种感情真的配被称之为喜欢吗?

自己甚至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现在想来,自己的行为,让她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绝望。阳平口中冰冷而苦涩的茶味扩散开来,脑海中深乃和Martor的身影开始逐渐重合。最终,只有少女在黑夜里,仿佛将要哭出来,那令人心痛泫然欲泣的模样。

单纯的喜欢一个人,也会让别人这么痛苦吗?

对不起。想要和她道歉,坦白自己的罪行。

阳平狠狠地咬破嘴唇,嘴里充满了铁锈味,胸口也如撕裂胸腔般的痛苦,如果旁边有一面镜子的话,想必他当场就会愤怒地击碎吧。

他的脸因为自责苦闷的扭曲着,紧咬着颤抖地嘴唇反复尝试地编出几个字。

“我应该…”

曾经因为懦弱而放弃的想法,如今,因为凛讶子说出的真相,也有了清晰的行动力。他紧握住自己的手撑起因不安而麻痹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转向通往围布外的出口。

“我要去找她。”

如果是现在的话,深乃一定还在某间教室上课,还来得及。但是放课后的话…她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图书室里,那他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即便被老师大骂赶出教室也无所谓。他现在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想见她。

如此坚定决心的阳平,将要消失在这空间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来的,竟然是凛讶子。不明白,为什么凛讶子会拉住自己,明明只要去见深乃的话,即使问题不能被解决,也总比继续做胆小鬼来得好。

凛讶子如同警示灯般亮起赤红的眼神,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以更加严肃的口吻告诫道。

“现在,她是别人的女朋友。”

现在的深乃,不仅是他在意的Martor,同时也是真介的女朋友。

“你还要去吗?”

原本的动力因为这句提醒又退缩了。阳平好不容易紧绷起的双腿停住了脚步,发烫的手也像失了气力般冰凉地垂下。凛讶子放开他的手腕,他像块石头在原地呆呆的愣着,站在围布前的阳平,不论双脚或内心都像灌铅一样沉重。

是啊。深乃已经是真介的女朋友了。而且,咖啡厅里的他们看起来很般配。作为一个胆小鬼,自己有资格插足到二人之间吗?就算要介入其中,自己又该以什么身份出现?是以前的朋友还是现任的朋友?或者是破坏关系的第三者。

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感动自己,因为即使做的再让自己感动,也只是给别人徒增困扰而已。那是种绑架。

说到底,阳平还是个自私的人。

“我……”

他无法确切回答凛讶子的质问,心脏矛盾得好像撕裂成了两半。

难道要冲进教室对朋友的女朋友告白吗?

还是,像曾经的他一样,不再做丝毫争取,让她再次从身边离开?

凛讶子一直抬头望着阳平,等待他开口。

“我……”

“我要向她道歉。”

“嗯?”

凛讶子头一回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大概是因为她没想到阳平会答出两者皆非的答案。

“这是什么狡猾的说法?”

她无奈至极地捡起地上的书,那低垂深邃的双眸沉思着,最终放弃般地倒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翻开了书夹在诱人的两腿之间,视线却向着微亮的围布出口。

已经懒得管了,那双眼睛彷彿这么说着。然后目送着阳平,看着他如同走在薄冰上又逐渐加快脚步奔跑起来。

“果然会这样啊,Roden。”

黑暗中,凛讶子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冲下楼梯,阳平在走廊上狂奔,脚踏过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乎传过了整个过道。路过教师大喊着“走廊上不许奔跑啊!”的斥责被灌入耳中的风声完全掩盖过去,阳平忍受着喘不过气的刺痛感,保持着冲刺的速度直奔一年级的教学楼。

之前,瞥见她作业本上的班级。应该是那个班。在记忆碎片里胡乱翻找的阳平,终于搜索出有用的信息,径直地跑到走廊尽头的教室。

拼命想好理由之后,阳平摒住呼吸,拉开教室的大门。

可是却看不见深乃的身影。

“同学,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是在上课中,突然拉开教室的大门显然吓到了正在上课的学生和任课讲师。尽管如此,这位老师还是相当地克制,放下手里的教科书,强忍怒意询问道。

“请问,深乃同学呢?”

她的视线怒斥着阳平,看来没有准备给出答案的意思。

真的很抱歉。

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场合过于严肃,反倒让人说不出口。阳平在心里默默表达着对这位教师的歉意。

“深乃今天请假了哦。”

幸好邻座的女生好心回答了阳平。

“但是我刚才午休的时候,还看见她走过旧校舍的三楼,该不会是故意翘课了吧。明明看起来很乖呢。”

对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说。

“非常感谢。”

说完之后,阳平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上就立刻跑开了,甚至也没有表示应有的歉意。恐怕明天他会被通报批评吧,虽然他顾不上这些。

平日运动不足导致面色苍白,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阳平忍着相当地剧痛奔向图书室。

再次感受到被神捉弄的滋味。

他内心祈祷着深乃还没有离开图书室,否则这辈子他都没勇气当面和她说清了。

啊啊!神明你真是太过分了。

夕阳下背光的角落里并列伫着书架,阴影里足够坐下两个人的野餐垫被主人认真地铺开,因为被如小山被摞起来的书本重重地压在了餐垫的边缘,也认真到没有一丝褶皱。

阳平记忆中再熟悉不过日常场景。

不自觉注视着的房间一觉,那有着静静等待的某个人。

“前辈。”

她的主人小声而认真邀请自己。脸上满是泪水爬过的痕迹,在夕阳下闪动着,刚刚哭过的眼皮还有点红肿,脸颊也像苹果一样红通通的,想要用手里的信封捂住脸,害羞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

“要坐过来吗?”

阳平看起来相当困恼,但仍然走向角落,鼓起勇气坐在少女的身边。尽管平时也注意到少女那纤细的身姿,但只有现在紧紧贴近了她,在快要燃尽的余晖里,才能感受到她心脏纤弱的跳动,就和她的姿态同样虚无缥缈。

她总是像现在这样,自说自话的闯进阳平的世界,开始在意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少女是那么飘渺的存在。Martor也好,深乃也好,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明明满足于朋友的关系就好,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有不甘心呢?

少女藏起了眼神没有和他对视。

如果说出口的话,是不是连这样平稳的日子都维持不下去了,不仅是阳平和少女,阳平和真介该如何相处下去。害怕那样的未来,他心里畏缩的同时充斥着罪恶感。真介当时对阳平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在警告自己,“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我们一起拜托阳平吧”。

不管是面对她还是自己真介,阳平都是罪孽深重的负罪者。因为这无法和任何人谈起的罪恶,只能自顾自陷入了痛苦沼泽中无限下坠。因为做出选择的话,就意味着曾经的一切就烟消云散。三人之中一定谁都无法得到拯救。

倒不如维持现状,站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就好了。

等到明天重新降临这个地方的时候,在这个熟悉的图书室里还能看见她,到时候就能,一定能接受自己作为朋友的朋友的身份来面对深乃吧。

毕竟Mont Blanc从一开始就不是正确的身份啊。

(果然,我只适合做神父啊。)

虽然早已经了解了形形色色的疼痛,可是他心中仍隐隐作痛。心中慢慢的快要溢出了的伤痕,已经无法前进了。

“对不起,我走错了……”

想来所有人都是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为大人,在漂亮的谎话都可以轻易地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阳平背向她嘴唇绷紧,内心理性的堡垒做出最后的挣扎。为了藏起自己的情绪,转身准备离开,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手背上传来祈愿中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不要走。”

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拉住阳平的小手指染上浅浅光芒,嘴唇抖动着。阳平的脚步如同冻结在地面上。

“不要走……”

她的声音变得细微,几乎要被昏红所吞没。

图书室里,仅无言的沉默,和阳平不安的心跳。

——总觉得书里的男主角畏畏缩缩。

就因为是我所以才不行吧。

——女孩子也是有自己的矜持的。

如果我像真介那样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前辈,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因为我是胆小鬼,所以才逃进了图书室。

那你呢?

为什么出现在图书室里?

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我你是谁?

为什么,要露出泫然欲泣的样子?

呼吸感受到如同刀割般的痛楚,他闷热的胸膛都躁动了起来。视线里夕阳碎成了无数的光斑,夕阳那要催人泪下的昏红里,抿紧双唇忍住泪意,泫然欲泣的少女双手还是这般不肯松手地紧拽着他。

即便过去有许多疑惑,现在的他却比谁都要清楚答案。不论自己还是深乃,都是不可救药的胆小鬼,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现实。不管相遇和分开都是因为骨子里的胆小,直到现在仍然无法直率说出口的人。都是天生的胆小鬼。

“对不起,我……”

快要消失的日暮,映着她仿佛要被烧灼的纤细身体,少女色素稀薄的眼中同样涌出泪水,肩膀不止抽动着。放着不管的话,几乎要被昏红所吞没,即将消失般的脆弱感。让阳平想紧紧地抱住她。

阳平伸出双手,第一次鼓起勇气,紧紧地抓住了视线之中逐渐变得朦胧的她,用力地抱进怀里。

少女却被吸入黄昏之中自顾自地化作黑夜。

“……为、什么……”

代替怀中的少女,落在他手里的,只是一封信。

黄昏图书室流逝着变换的日常,和什么都无法得到改变的两人的日常。就这样随阳平指缝中渗出的汗水滴下消失了,又是这般忧伤的重复而正确的事情无法改变的一日。

自层层断裂的云朵中,溢出了泪水。毫无花纹的白色信封静静地躺在他手中,划开封口。从信封里拿出同样纯白的信纸,发现面写了几行铅色的文字。字体也很像是深乃会写的字,柔软而颤抖。

敬启,我的前辈:

当前辈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冬川了吧。请不要担心,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只是我要躲到离前辈很远的地方,花上一些时间来思考。

请原谅我的胆小。

不只是后辈,还作为Martor,我都必须对前辈说对不起。MontBlanc是男生和前辈是MontBlanc这两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但因为胆小,我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能和MontBlanc相遇,两个人关系变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只是对我来说,这样的奇迹太过于甘甜。

这是我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准确表达的奇迹。我害怕,要想要对前辈开口的时候,它就失去了。要想接近前辈的时候,它就远离了。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明明看见前辈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我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明明没有回应Mont Blanc的心意,却还在利用他的温柔。

这么胆小又自私的我真是个糟透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和前辈看着同样的书,做着同样的事情。可是,只要我呆在前辈身边,就又会变得胆小自私,让前辈感到痛苦。

我觉得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循环,我想要打破它,解脱我和前辈。

所以,我逃跑了。

前辈,如果我们都成变了勇敢的人的话,就能再遇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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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深乃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