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拉尔......」声音微弱，莉安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捂住了嘴巴。
狄丽娜身体前倾，将手按在探索者日记上，虽然这会挡住同伴们的视线，但现在可没空道歉了。
纸张轻轻翻动，狄丽娜的瞳孔逐渐放大，从后续内容中她得出了结论，要么这位探索者全篇都在撒谎，要么他们真的遇见了那种生物。
「不可能啊，怎么会在这里呢......但是描述都是正确的，不可能判断错误，那只生物的特征只有里拉尔符合。」
狄丽娜自言自语着，纸张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距离密页只有几页为止。
「探索者日记」的纸张数量并不是固定的，而是通过「缝合」巫术写一张「缝」一张。
因此，当快要翻到尽头的时候，代表日记的主人，也走到了尽头。
「他们将这座洞窟当成据点，想要等待救援，结果被里拉尔逼进了洞窟内。」
「所以就出现了这一幕？」
「不，是因为队员阵亡导致......」咬紧牙根，青色瞳孔内翻涌着悲伤、失落、愤怒，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少女坚持阐述下去：「最后只剩下2位队员，将堡垒蚁在洞窟中段放生后，用饲料圈定了它们的活动范围。」
「也就是说......」
「他们不打算活着出去了，或者说他们不认为自己能够活着出去，封死魔窟，去为队友复仇......」狄丽娜扭头看向残破的尸骸，轻咬嘴唇，。
「到这里就可以了，解读报告由我负责吧。」一只手抓住日记的边缘，安德烈打断了她。
「队长？那是我的工作......」
「这是命令，」他从狄丽娜手下抽出日记，小心翼翼地合上：「你们只需要明白大概就行了，之后的内容我来解读。」
自己这支队伍虽然是直属总督的特殊部队，但都是年轻人，还没有到不会被这些文字影响的地步。
每个人的阅读速度都不一样，身为学者中的佼佼者，狄丽娜想必清晰地感受到了吧，这支小队最后的挣扎以及绝望。
莉安和久奈的视线被挡住了，也不知道能看到多少，席斯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想必没有看到太多，倒是黎......
瞄一眼低头沉思的黑发青年，安德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指尖在书页缝合处轻轻一划，他和席斯那种纯粹的战士不同，神术，魔法，这些都是他需要掌握的。
密页被分离出来后，安德烈将它交给狄丽娜：「这些，就拜托你了。」
沉默半晌，对方点了点头。
「爱丽丝小姐。」
松鼠跃至半空中，朝向尸骸，闭合双眼，双爪合十，念诵悼词：
「沉眠的英灵，束缚于此身的常理已经解开，世间的枷锁将还汝自由。神国门扉将引导归乡的魂魄，凯歌响彻天际之时，高洁的魂魄会在永生的道路上远行......」
包裹尸体的布料开始燃烧，金色的火焰从中间向四周蔓延。
早已做好准备的众人单膝跪地，右手握拳，贴近左侧肩膀的前方。
瞳孔中倒映着火光，还有各自的思绪。
「愿十三神明的白辉，庇护汝之未来，与最重要之人，在前方相逢......」
以后，我也会像这样，在某场战斗中死去，被敬仰的目送往神国，离开这个世界吗？
黎星无法认同，日记的末尾仿佛要将绝望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自己成为探索者，成为魔狩，不是为了牺牲，而是为了反抗不合理的一切。
当战士带着破灭的理想与绝望的仇恨慷慨赴死，他能得到什么答案？魔物是杀不尽的，人类的勇气却是有限的，日记的主人是不是在这场拉锯战中失败的例子，黎星不敢妄下结论。
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在晨曦之中启程，纯白的落羽伴随汝之身影，愿清廉之风承载一切，在此解放。」
耀眼的光芒灼烧着面庞，盛放的火焰照亮洞窟的每一个角落，隐约之中，黎星似乎真的看见了洁白的羽毛，在英灵的身旁落下。
「里拉尔，二十八亡使之一，最大的特点是捕食速度较快但成长很慢。」狄丽娜咬了一口餐包，翻阅着随身携带的一本手札，将刻印在脑海里的知识向同伴们毫无保留地抛出：「上一次被杀死是在珊瑚城北边区域，神历1108年风之季前月。随后的2年内，再也没有关于它的目击报告。」
「2年吗......这次复活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跳下去找它，但可惜，能到死树身边的只有魔狩。」狄丽娜说完，大家一起看向黎星，后者静静地放下杯子，没有与同伴对视，只是点点头。
「可是按照肖纳斯前辈的日记所记录的，它不是在森林里狩猎吗？为什么会......」
「那不是狩猎，」狄丽娜翻开写满日期的一页：「那是巡逻，为了保护死树种子。」
「该不会！」
「不用急着下结论，别忘了，它把81和92小队全灭了，连菲菲的女武神小队都死剩2人，我不信它没有受伤。」
「意思就是说」安德烈双手环绕胸前：「它返回死树身边是为了休养？」
狄丽娜点头，将手札摊开在布料上。里拉尔的画像中，标注有各种各样的信息，都是与它战斗时需要用到的：
「里拉尔还有一个特性，自我修复速度非常慢，死树种子的效果对它而言微乎其微。」
「啪！」少女张开五指一掌拍在画像上：「如果不是重伤，它不可能放弃巡逻，更不可能退回死树的身边，我也不相信菲菲她们拼上性命去战斗，是在白费力气！」
说完，她再次看向黎星，青色瞳孔中蕴含的情绪称不上温和：
「把它杀掉。」
「嗯，交给我吧。」
「靠你喽，新人魔狩君。」席斯搂住黎星的肩膀，安德烈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腰。久奈居然递过来一整块事先准备好的烤肉。
拜托，战斗前吃这么多会吐出来的啊。
面对同伴奇怪的鼓励方式，黎微微一笑，之前日记埋下的阴霾多少被驱散了一些。
松鼠爱丽丝却沿着手臂，爬到了狄丽娜肩膀上，语气有些担忧：
「我必须要提醒你们，」
「亡使是人类永远的敌人，永远的噩梦，杀死它固然重要，但死树种子的情况我们不了解，如果，我是说如果.......」围绕在灯光旁的6张面孔慢慢严肃起来，松鼠的五官却很难看出表情：
「死树种子出现变化，你们做好放弃的准备了吗？」
「......」
放弃，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自从人类被「死树」逼到了死角，开始在天空上漂泊以来，开拓的地面城市不超过20座。这还是自神历元年开始，一千多年积累的成果。
无数鲜血迎来了无数「白费力气」的结局。毫无价值的牺牲者在探索者中比比皆是。
所以在他们成为探索者之前，就接受过关于放弃的教育，及时止损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是......
「丝碧蒂已经为这次行动准备了数十年，才终于找到一颗稳定的死树种子。」安德烈没有正面回答她：「今年牺牲的人数比前五年加起来还要多，一切都是为了让丝碧蒂降落，开拓新的地面城市。」
「所以我才担心你们会不会一时冲动，攻向死树与自杀无异。」
安德烈握紧双拳......
人类至今无法杀死「死树」。但如果是种子的话，一位传奇探索者已经找到了方法，在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后成功传承下来，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反抗的力量。
「如果希望将要变成绝望，我宁愿为前者陪葬。」久奈缓缓倒满一杯花茶，似乎是回忆起了过往，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以前我姐姐就很喜欢这句话。」
这是那位传奇的探索者日记中，被反复强调的观点。
麻木也好，失望也罢，其实丝碧蒂上的人类，
还是很想生活在地面上的。
「准备好了吗？」
用餐结束后，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继续执行任务。
金属棍程环形分布插入地面，末端以散发青色荧光的丝线相连接，从上方望去，有点像一座金属魔法阵。
黎星站在它们面前，握住胸前的短剑：「没问题！」
松鼠爱丽丝选择回到背包里，毕竟「代灵召唤物」的使用寿命有限。其它人则站在莉安的魔法阵里，叮嘱即将出发的同伴注意安全。
尽管黎星的自信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但终究有些担心。
安德烈看看怀表，时间到了。
「莉安。」
「是。」短柄魔杖高高举起，脚下，复杂的符文焕发湛蓝色光芒，莉安如剑士劈砍一般将魔杖向前挥下。
「七瓣之花」于半空中盛放，巨大的透明花瓣挡在前方，守护着众人。
金属棍末端，丝线的亮度迅速增加。
被它们围绕的洞窟中心区域，浮现一滴青色液体，闪闪发亮的它逐渐向周围蔓延，在丝线圈定范围内，形成一片青色的镜面。
「唰——」
黎星拔出短剑，黑色剑刃接触空气后，开始释放出某种物质。那些细微的黑色颗粒像轻纱一样飘散，凝聚为黑雾，萦绕在黎星身旁。
「叮——」
飞舞，收束，黑雾模糊了他的轮廓，直到气浪以他为中心爆发。
「轰——」
它们携带着黑雾冲向四周，最终瓦解消散，一具漆黑的身影出现在镜面前。
黑色披风没有任何纹章，简朴而冰冷，包裹全身的黑色铠甲，比席斯的更加贴身，丝毫没有笨重的感觉。即便没有多少装饰物，压迫力也远超前者。
漆黑的长剑握在手中，1.3米长的剑刃，加厚的剑身，优美的线条，连光泽都在凸显它的锋利。
这就是魔狩的底牌，「天启武装」。
它们代表了人类智慧的巅峰，传承的骄傲，数千年积累造就的奇迹。
「噢——不管看几次还是很羡慕呢。」
「感觉比席斯那套防具可靠多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他那是天启武装啊......」
「嘣！」
突然，地面剧烈晃动了一下，席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狄丽娜则差点摔倒，辛亏久奈及时抓住她的手臂。
「大家注意，不要离开增幅阵的范围。」莉安左手掌心向外，白皙肌肤的前方，魔杖上的紫色宝石开始焕发光芒。
落下的砂石触碰到了天启武装的表面，立刻被附着的护罩击成粉末。黎星发现镜面被染成了灰色后，缓缓抬起长剑。
「嘣！」
一只由黑色触手互相缠绕而成的巨大手掌，从镜面下冲了上来。比成年男性还要大的手指足足有6根，披落的阴影足以笼罩住在场所有人。
「糟糕，照明弹！」
「彭！」
双腿蓄力后蹬击地面，黎星冲向巨大的手掌，他可不会让对方破坏照明弹再拍下来。
这点距离，被天启武装强化过的身体轻轻松松就能拉近。
掌心部分的触手动了，它们解除缠绕，像是突刺的长矛一样向黎星袭来。
然而魔狩的速度很快，他单手持剑，目光锁定有可能拦截到自己的个别触手，靠近后挥舞剑刃，一朵又一朵血花在空中绽放。
手掌的主体，一根硕大的灰色触手，从蠕动的黑暗中钻了出来，刺向黎星的心脏。
察觉到危险的他改变持剑方式，面对迎面而来的攻击，双手握住剑柄，重重挥下长剑。
「唰嗒——」
「嘎嘎嘎！」
地底传出急促的低吼声，仿佛镜面下方是无底的深渊。
将触手尖端劈成两半的黎星从空中落下，剑尖指向对方，利用加速度，狠狠地把剑插在灰色触手上。
更多的黑色血液喷涌而出，莉安立刻用魔法在头顶创造一面护盾，防止众人被它们沾到。
巨大的手掌挣扎着，拼命地缩回地底，黎星牢牢抓住剑柄，与它一起，沉入镜面。
「轰——！」
在两者消失那一瞬间，灰色物质离开镜面，像是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它们密密麻麻地冲向上方，连大地都在颤抖。
当第一片灰烬接触到岩石的时候，后者立刻被腐蚀出一个小洞。
「这、这是！」
照明弹被瞬间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再次笼罩住众人，在他们上方，蜂拥而至的灰烬不断腐蚀洞窟顶部，遭受洗刷的岩层越来越薄，看样子灰烬迟早会突破这里，飘散到洞窟以外的世界。
「死树发芽了！」
「怎么会！」
「不是一直都处于稳定状态吗！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呐喊将失望传染到每一个队员身上。
气流夹带着灰烬，呼啸着抽打在「七瓣之花」上，幸好魔法并非实体，灰烬所起的效果也只是消耗而已。
但是......
安德烈咬咬牙，瓶子里的灯虫不断冲击盖子，身体的亮度也达到了最大值。
距离他不到1米之外的魔法阵边缘，土壤正在被灰烬腐蚀，一道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迹不断加深，像是被巨大的利爪划过一样。
焦躁逐渐爬满大脑，连散落的灰烬都有这种腐蚀能力，遭受直击的洞窟顶部又能撑多久。
「这......算是在白费力气吗？」席斯自嘲地笑了笑，虽然马上就被外界的混乱淹没，但此时无比敏感的同伴们都听见了。
久奈握住刀柄的手慢慢松开，莉安不甘地眯起双眼，身为队长的安德烈感觉心跳停止了一下，「死树」发芽，代表人类在这片区域里所有的准备、努力、牺牲都被宣告无效。
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消灭发芽后的「死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尝试都通向同一结果。
「你给我闭嘴！」声嘶揭底的怒吼，吓得莉安法杖抖动了一下。
狄丽娜跪伏在地上，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行为举止和平常一样冷静，其它人互相对视，如果不是大家反应相同，也许会以为自己幻听了吧。
「狄丽娜？」目光聚焦在娇小的身影上，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气馁。
「你抱怨个鬼，明明提前分析的是我，熬夜准备装置的是我，就连花茶也是莉安教我泡的，在我抱怨前席斯你就给我闭嘴！」狄丽娜打开盒子，里面盛放着编好编号的金属小片。
她拿起其中一片，扔向魔法阵外。
「呲——」
金属小片接触到灰烬后，立刻冒出白烟，被腐蚀得干干净净。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思考现在该做些什么。席斯，帮我记录一下，1号，失败。」
说完，狄丽娜捏住第二片金属。
「2号，失败。」
「3号......」
「狄丽娜......」久奈低下头，看着正把金属逐一抛出的对方，目光一不小心，就会触及到护罩外令人绝望的景象。
「狄丽娜说的没错，大不了放弃这里，我们还年轻，我就不信会一直输给它们。」安德烈一拳打在瓶盖上，顺便把正在越狱的灯虫震了回去：「席斯，你帮狄丽娜做记录，莉安，撑不住了就跟我说，虽然我的护罩挺别扭的但至少能挡几分钟。」
「哼——」莉安重新将魔杖顶到最前面，「七瓣之花」似乎隐约间变大了一些：「队长还是好好呆在后面吧，就这点程度的消耗，你可以去准备早餐了。」
「你是跟狄丽娜学的吧......」
席斯苦笑着掏出自己的探索者日记，拿起笔，迅速将实验结果记录下来。
「喂！别写这么快，要我看得懂才行，你能看懂有什么用嘛！」
「数字加符号而已，要是你能扔快点的话.......是！学者大人！在下立刻照办！」
莉安的视线越过「七瓣之花」，停在灰烬喷涌的地方，丝线的荧光越来越微弱，金属棍在表层被腐蚀后，爆发出青色的光芒。
尽管「潜航之门」拥有魔法守护，在这种浓度的灰烬面前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为什么......」
「唉......」
「死树发芽后，黎没必要再下去了吧？下面还有一只亡使，不应该和韦恩他们汇合......」
「他必须要去。」久奈重新握住刀柄，她知道斩击挡不住灰烬，但只有维持「居合术」的姿态，才能压制住内心的负面情绪。
「现在撤退等待援军到来才是最理智的选择，但是里拉尔可能会逃跑。」
「唉？其它舰队会找到它的吧。」
「的确，但是......里拉尔必须死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