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缄默不言:你空洞的双眸】再再再再版

试图不废话修改版

恶鬼之篇

*序章*

梦醒时分。

(零)

雨下的很大。天气预报早说有雨,我背着沉沉的雨伞到处跑了一天,直到天黑,才等到骤然而至的倾盆暴雨。晚春的C城,时光像是倒流回了凛冬的寒夜。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暴雨充斥了天地,妄图淹没、溶解我所熟知的一切。我和我的大学室友连浅歌,挤在雨伞的庇护中,走在昏暗的灯光下,身形和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校园马路边高大的榕树如同静默的老者,与我无声地言语,注视我行走过往。

许是这雨实在太大了,连浅歌挽起我的手臂,有点突然,我和她平常不这样亲昵。

前方是一个隧道,头上挂着潮湿的绿藤,像稀疏而油亮的头发搭在脑门上,怪难看的。我这样想着,已经步入了隧道之中。将雨伞从头顶移开,眼前的净是橙黄色的氤氲,是隧道里的灯光,打造出了一派不真实的繁华。

我说不真实,的确,那一回,隧道里头只有我和她两人,而外头,是阴森森一片,连路灯的白光都看不清。

不是我俩胆小,饭点刚过,这会儿一个旁人都见不着,确实有点不对劲。而我们作为理工科学生,也不该说些牛鬼蛇神的话,只能将手臂越挽越紧,就怕故事会像恐怖电影里那样,chua一下同伴就没了,又chua一下蹦出个鬼影……想避一会雨的,却又不敢久留。

眼看就要从隧道里出去了,我重新举起雨伞,正要抢先笑话她胆小呢,连她都名字都叫出口了,我还看着她一副不爽的样子,张嘴就要反驳我,怎么突然间……

连浅歌消失了……

她的笑声,像一阵风,从我耳边吹过,然后消散了。

“不……不是吧……”我大惊失色,拿着雨伞的手不住地发抖,喊她的名字道,“连浅歌——!不要吓我啊啊——!我胆小……”

隧道将我的声音揉杂成了一连串刺耳的怪叫,当作她的回应还给我,吓得我拔腿就跑。这里离学校大门不远,现在夜市正热闹,那边总不至于也没有人吧!

我没了命地冲过去,边跑边喊着连浅歌你在哪里,喊得我都快哭出来了。我从小到大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安分守己的好孩子,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慌过。路上还是一个人也见不到,耳边都是我踩到树叶的嘎吱声。

哪怕出现一个人也好啊……

不知何时,骤雨渐歇,融进了夜幕里。潮湿的迷雾从校园里飘散出来,像触碰不到的蛛网,将我死死缠绕其间。灰白的雾气遮蔽了我的视线,望不见远方的霓虹,更不见夜空的白月光。

我已体力不支,脚步沉重,大口喘气。两侧的教学楼亮着虚晃的灯。我现在明白,我才是那个过去的幽灵。我一路游荡,飘出保安亭,看到的是空旷的马路和昏黄的路灯。马路对面就是夜市街,雨水的冲刷模糊了灯红酒绿,烧烤的香气还在轻抚脸庞,眼前却如死城一般寂静无声,见不到一个活物——

除了马路中央站着的,那个少年。微卷的棕色头发在路灯下有着美妙的光泽。

我站在路边愣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抱着求救的心态,一面向他走近,一面用不太响亮的声音喊道:

“喂——!你……”

他听见我的声音,偏过头来,困苦不堪的面容强行挤出了温和的笑颜。这笑颜着实让我心疼,少年瘦弱的身躯不知承担了多少我所未知的痛楚。鲜红的血从他的额角滑落,又顺着眼角淌下。手肘和肩膀上满是磨损、污浊的血迹。

“Ah,”他开口说道,“It's you.”

“啧……”

第三个人的声音让我汗毛一竖,顺着那个少年的目光,我看见了灯架上站着的黑色的影子。夜色已深,他深陷的眼眶和惨白的面容,几乎就如同恶鬼一般。红绿灯在他脚下,悲寂地闪烁着,彩色的微光映在我茫然的眼里——

他会杀了我吗?

就在这时,恶鬼抬手了。

快跑!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过少年的手,往夜市的方向狂奔出去。但谁都没想到,我的腿刚迈开,就感到重力异常——我居然双脚离地,浮在了空中!不等我缓过神来,我已经重新落地,倾盆的大雨浇在我头上,直叫我睁不开眼睛。

好在那少年的手仍与我紧紧相握,让我至少能够安心地擦擦眼睛,看清楚周围——

车水马龙的街道正中,站着我和那个少年,两个不知所措的旅人。

耳边是货车喇叭的轰鸣,而我的眼里全是他的微笑。他绿色的眼眸,宝石一般地闪烁。

当我重重地摔在柏油路面上时,我才知道他刚才竟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我推到在地。货车几乎贴着我的脸呼啸而过,停在前方不远处,双闪的黄光刺痛了我的眼。

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血泊,看见那可怜可悲的少年躺在其中,乖巧而又安静。

雨水溶解了世间嘈杂的一切,也溶解了灯架上的恶鬼。

(一)

“小明!小明!秦夕铭!你快写点啥装装样子……”

我认得这声音,这是我的室友,连浅歌。我循着她的声音望去,看见她坐在我身旁,拍着我的肩膀。

眼前的景象亦真亦幻,好像我还是昨晚那个浑身湿透、在马路中间等救护车的秦夕铭。那个时间点路上确实有很多人,车祸发生后,同学们自发从保安那里拿了路障把我们围在中间,巡逻的警察在一旁指挥。不过我很不爽的是,他们都认为我们这是横穿马路的血的教训,说得我百口莫辩,也许只有监控摄像头能还我清白了。

“真的是突然出现的……那些车……”我自言道。

“……突然出现?”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右方响起。我向他看去,那是个戴眼镜的青年,衬衫外面套着老式的针织背心,黑色的短发,很普通的发型。但他厚厚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却黑得可怕,简直没有一点光泽……

“……啊啊夏侯先生,她是我室友,不是我们专业的!”连浅歌连忙替我解释说,“她身体不好,我担心她,所以才喊她过来的一起上课的……”

“哦。身体不好还是多休息会儿吧。”

他躲开了我的目光,丢下这句话就往前排转过去了。看这样子估计是刚才布置了随堂作业,他看我游手好闲的样子才来问话的吧。

连浅歌见他走了,舒口气道:“呼……吓死我了,还好夏侯子虚比较好说话……”

“他就是夏侯子虚?”我随意地翻着她的课本,“我好像听你说过。”

“哈哈,他这么有名,都快变成我们学校的吉祥物了,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吉祥物吗哈哈哈……”

“是呀,26岁的大学讲师,看起来打扮朴素,其实她们说是个高富帅,简直不要太人生赢家本家了。最关键他还是单身,所以你看看那些抢前排的女生……啧啧……”

顺着小连手指的方向,我伸长脖子望了望,果然看见那个老师好不容易被一排女生放过,又被另一排的女生拉住。

“哇你看有人还拉他手,真过分啊……”小连愤愤地说着,把课本从我这儿拿了回去,写起了刚才布置的题目。

“不对,小连,不对劲。”我摇头道。

“咋啦?”

我神神秘秘地附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记不记得我昨天发微信给你说,我看见红绿灯上站着个鬼影……”

“我记得,你昨天真的把我吓死了!又是突然消失又是妖魔鬼怪的!”

“你小声一点!”我继续说,“我觉得他看着有点像那个鬼……”

“啊?”连浅歌露出了惊异的神情,“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拍了照片的……我不想看,我害怕……”

“抱歉,我没来得及拍。”

“那你怎么能确定是他呢?昨晚上光线不好,你又看不清楚。”

“你看,你说我身体不好,一般人都会说去医务室看看或者上医院吧,他却叫我好好休息,你说怪不怪。他怎么知道我昨晚忙了一宿?”

“看你的黑眼圈也知道你昨晚没睡好啊,这不能说明什么,小明。”

“他的眼睛,小连!我刚才看了半天,发现他眼睛真的是黑色的!瞳孔都分辨不出来!跟昨晚上那个鬼一模一样!”

“我以为犯你花痴呢,盯着别人看半天……”

“噗哈哈哈小连,我才不会呢!还是让前排的女生慢慢争吧。”

“说的有道理,秦阿姨,咱俩还是佛系一点。”

“连阿姨说的是啊。”

我俩说到这,相视一笑。

(三)

回到学校后,我的心事已经落下,爬到寝室床上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我惶恐不安地睁开眼睛,好像是做了噩梦,眼角还挂着眼泪。但究竟梦见什么了,我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在下坠,然后脚一踢被子,醒了。

肚子有点饿,我看了看手机,小连在六点半给我发了微信说,寝室里三个人一起喊我吃饭都喊不起,只好随便给我买了个面包吃,放在床头了。我怀着万分感谢的心情拆开了面包袋,给小连回消息说,谢谢姐妹。

“嗐。”她的回复还跟了个害羞的表情。

“还没睡啊。我都一觉睡醒了。”我回道。

“看剧呢。停不下来了。”

“看啥呢?”

“就那个异世界的番剧,哇我看到卡列芬娜和欧琳利亚重逢了,感动死我了……”

我想起来,最近不知怎么的,异世界题材的番剧居然突破了次元壁,在三次元世界大火而且各种翻拍。我也稍微看了几集,感觉世界观非常严谨,剧情时间点和现实生活中的事件对应得很好。一句话总结,说的跟真的似的。

“你又给我剧透了,小连![愤怒]”

“嘿嘿,下次保证不剧透了~”

“对了,你有夏侯子虚电话没有?”我问,“我想找他要个查尔斯的联系方式。”

她说她记在课本上,但是懒得拿。我等了一分钟,她从她同学那里问到了电话。

“她们说他回短信只回‘好的’、‘知道了’……电话三句就挂……”

“回个号码就行,没问题的吧。”

我把她给的电话复制粘贴到短信那里。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客气一点。

“夏侯先生,抱歉打扰了,我是秦夕铭,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查尔斯的联系方式,QQ或者电话都可以,谢谢!”

我点了发送,熄掉手机屏,躺在我的小床上安详了一会儿。我并不指望他今晚上能回复我,这都十一点多了,一般人都睡觉了吧。

讲道理,我是真的能睡,一会儿又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把我给吓醒了。

“1xxxxxxxxxx,加他微信就行。”

我这能算是运气好吗?美滋滋地复制了号码,又看见他发来一条消息。

“还有,他不叫查尔斯,而是约瑟夫·道恩。他手机摔坏了,还在修,明后天才能回复你。早点睡吧。”

“……你别再欺负他了。”

“抱歉,吓到你了。事情因我而起,我会照顾他的。”

“我呢?和你们之间的恩怨好像没有任何关系吧?”

“早点睡吧。”

他不再多说什么了。既然他不愿说,我也没什么必要再追问下去了,还是睡觉要紧。

第二天下午,连浅歌满课,我只能自己去医院探望。

我先去食堂买了稀饭豆浆,然后才挤公交车到了医院。像前几次一样换上防护服,喷过消毒喷雾以后,我穿过走廊,来到查尔斯的病房。开门见到的仍旧是夏侯子虚。只不过今天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寡言的样子。

“呀,你来了,小明。”

病床上的少年,查尔斯,已经没有戴氧气面罩了,热情地与我打招呼,然后拜托我扶他坐起来。

“我的腿……还不太好,”他苦笑说,“使不上力气……”

“没事啦,肯定会恢复的!来,我给你带了吃的,你尝尝。好多天没吃到盐味了吧,我给你带了我们学校食堂的皮蛋瘦肉粥,”我把碗盖给他打开,见他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也没多想,就直接拿勺子喂他了。

他的表情倒是有点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笑了笑便张嘴吃下勺里的稀饭。

“你小子到底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

夏侯子虚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背后响起。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实话说,如果确实是他害得查尔斯出车祸,现在还在这落井下石,真的挺讨厌的。

“小明,你听听这人说话,真酸啊!”查尔斯嬉笑着,扇扇鼻前的空气。

我礼貌地咧了咧嘴,决定问出那个困惑我已久的问题:“所以,查尔斯,你能告诉我前天晚上你们在我学校门口做什么?”

“啊~前天,我是来找你的。结果你那位夏侯先生一直拦着我,直到晚上,你却自己出来了……”

“我出来是因为学校里突然一个人也没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给我个解释?”

“你问他咯。”

查尔斯说着便从我手里拿走了粥碗,靠在床头上,自己喝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鬼门关走一遭真是辛苦他了。

我转过头去,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青年看了半天,才等到他开口说话。

“你可能只是被车祸吓到了。”他说。

“红绿灯上的鬼影……就是你吧?”我直截了当地问。

“对的,小明,就是他!他从天桥栏杆上跳过去的。”查尔斯插话说。

“他还打伤了你?”我问查尔斯说。

“哈哈,这倒没有,准确说是他把我绊倒了,害我摔了一跤。”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了?后来马路上怎么又突然多了那么多车子?”

“因为……”

少年顿了一顿,祖母绿色的双眸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我,咧嘴笑道,

“你的那位老师,是个法术士……”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问,“是什么?”

“你不相信吗?他昨天把我关在结界里,一准是想杀了我,还好你来了……”

“等等……法术士?是……魔法吗?什么鬼……”

我简直疑惑到不能再疑惑了,看看查尔斯,又看看窗边椅子上的夏侯子虚,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一度觉得是他们两个联起手耍我。

“呵。”夏侯子虚一声冷笑,“这都2047年了,不会还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魔法吧。”

“那我倒要请教请教夏侯先~生~,你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差点把我们两个撞死的?”

面对目露凶光的约瑟夫,夏侯子虚面不改色地道:“明明是你自己想不开,冲到货车面前的。至于我?别忘了,救了你一命的可是我啊。”

“好了好了,所以,”我担心他们又打起来,连忙换了个话题说,“我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在S市吗,还是……”

“一见如故,兴许是上辈子呢。”他抬了抬手,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上辈子?”我只当作是一句玩笑话,躲开了他的手,笑道,“也许是吧。”

“其实我的记忆很不清晰,再过几年也许就会彻底忘记你……不过现在好啦,你来了,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会,连你也记不清了吗……”

“对,关于你的部分非常混乱,不合逻辑。知道真相的人,或许只有他夏侯子虚一个了。喂,夏侯子虚,”他探出头,问那青年道,“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这是为了你们好。”夏侯子虚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像昨天那样背对我们,望着窗外,“如今的我,谁都保护不了。过分执着于过去,只会害死你们。”

他悲凉的话语,让我想到昨天的梦。凄惨的一片黑暗中,只有我独自一人从空中落下。就像折翅的鸟儿一样,满心满眼只有绝望与悲哀。

“原来,”我问,“你曾努力保护过我吗?”

他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解释。

“回去吧。”他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如果你不愿意我涉入,那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不会了。像往常一样在你身边看着你,就足够了。”

“原来你早就埋伏在这里了呀~我还以为是我先认出她来的呢。”吃饱了的查尔斯说着,把碗放在桌子上,舒舒服服地靠进松软的枕头里。

“我只是不确认而已。”夏侯子虚走向门口,对我说道,“走吧,秦夕铭。四点半了,趁现在路上不堵。”

“我自己能回去,不用你送我。”我收拾着床头柜上的餐盒,“刚才说了,你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他又是一声叹气:“的确,你说的不错。你走吧。不要再来了。约瑟夫……我是说查尔斯,你大可不必担心了。”

“别呀,秦夕铭,你可别听他的。我这十五年一直想尽办法找你,天知道我有多难!”查尔斯不满地大声嚷嚷道。

“她活得很好,你也见到了,不就行了吗?”夏侯子虚瞥他一眼道,“你的野心你的志向,请不要强加到别人身上。”

“野心?志向?在你眼里,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感情就是如此虚伪吗?”

“可不是吗。走吧,秦夕铭。不要再来了。”

我被夏侯子虚推出了房间。白色的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眼角闪烁的光,只是,这一星点的微光立刻被他空洞的双眸吞噬干净了,留下的只有可怕的平静与冷漠。

(四)

“小明小明小明!”

我从医院的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机被连浅歌疯狂地塞了十几条信息。

“我刚才在微信公众号抽奖!中了!莎菲尔的!免费双人餐!”

“莎菲尔?”

“洪崖洞那个餐厅啊!你不知道吗!无敌江景!环境超赞!饭也很好吃!两人套餐要499啊!陪我去吧!小明!”

“啊我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啊……”

“今晚有效!求你啦小明!一起去嘛!”

“真的吗?你别被骗了!”

“我给餐厅打过电话啦,是真的!美团上的电话!”

“好啦,我去。我现在刚从医院出来,待会儿洪崖洞见咯。”

“爱你[玫瑰]”

我熄掉手机屏幕,走过停车场,余光瞟到夏侯子虚坐进他的别克车里。这辆车很快超过了我,驶出路口,消失不见了。

——“不要再来了。”

他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不管过去的事究竟如何,就目前而言,查尔斯受伤确实是因为我,我真的就此撒手不管吗?夏侯和他之间的矛盾很深,我不在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伤害查尔斯,甚至说,杀了他?

一路上我都在考虑这些事情,在轻轨上还差点坐过站了。从临江门站走出来,便是解放碑附近了。今天天气很好,在傍晚温和的阳光里,没走一阵就能看到长江宽阔的江面,和江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到啦,小连!”我给她发微信说。

“要得,我马上下轻轨了。”

我乘着扶梯从入口处向下。一个人走在热闹的人群里,让我感到有些浑浑噩噩的。莎菲尔餐厅就在路口位置,装修很有民国情调,游客都喜欢在蕾丝桌布和翠绿灯罩边拍拍江景。而我和连浅歌来C市上学半年多了,还没有在这个网红店打过卡。

我倒是无所谓啦,她却好像很想去一次的样子。这次中奖,难不成是上天回应了她的愿望吗?

不会吧……

我已经走到店里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廊栏杆边上的、戴眼镜的青年,正面对着平板电脑,认真地誊写笔记。

夏侯子虚?我就知道。

我调头就走,却被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店员拦住了:“你好,女士,请问……”

“我走错了,不好意思。”

我边说边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和连浅歌解释。就在这时候,男店员被夏侯子虚叫了过去,我好像听见夏侯子虚问他:“她为什么在这里?”男店员嬉皮笑脸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她自己来的……”

不知道各位读者有没有如此经历,确实不是我暴躁,他们这般戏弄我,让我心里一下就冒火了,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景区的出口,却没想到迎面遇上了急匆匆跑下来的连浅歌。

“嗯?小明?”她叫住我,问,“你是来接我吗?”

“我们上当了,连阿姨!这个店有问题!夏侯子虚在那里,而且好像和店员认识!”

“这……所以呢?”

“所以……”我着急地说道,“所以我们不能去啊!”

“吃个饭而已嘛,还是免费的,没事啦。这里是风景区,安保很严的,他们还敢怎么样吗?”

就这样,我被连浅歌一路劝说着,拉回了莎菲尔餐厅。天色比刚才稍微晚了一些,莎菲尔的长廊热闹了不少,夏侯子虚好像是忍受不了吵闹的样子,正在收拾桌面,准备搬到堂内去。我不想被他看见,一直躲在连浅歌背后。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捉弄我,就在我们要和他成功地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打了一声招呼:“夏侯先生!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

“嗯。”他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走了。

见他走远了以后,连浅歌找了个江景不错的位置,一坐下来就笑个不停,道,“你为什么这么怕他啊哈哈哈,好像你才是他班上的学生一样。”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整天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头都痛了。”

“两位女士……”一个男店员走来为我们递上菜单,见了我忽然嬉笑起来,说,“咦,你刚刚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看吧!”我连忙向连浅歌指证说,“连店员都认识我!不奇怪吗!”

“你是我们校友吗?”连浅歌接过菜单,一边翻着一边问。

“不是啊……”他回答着,刻意避开话题,为我们推荐起菜品来,“我们店的人气爆款是爆浆拿铁和……”

“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我打断了他的话,追问道,“还有中奖的事情呢?”

“哎呀,其实吧……”这个小年轻挠着他烫过的时髦卷发,一脸欠揍的样子,陪笑道, “对不起啊嫂子,被你发现了,抽奖确实是我故意的……”

“你叫谁嫂子呢!!”我和连浅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这句话。

“诶?”他笑道,“你们还不认识我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应乌有,你们也可以叫我没完。我是夏侯子虚的亲弟弟,所以……”

“所以什么啊所以!”我继续吐槽他说,“还有啊!为什么你可以故意让连浅歌中奖啊!”

“抱歉抱歉,因为这家店是我开的啦……后台就操作了一下……”

“你开的??”

我在和连浅歌一道惊叹的同时,也将这个店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里暗想,明明年纪相仿,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好吧。”我妥协一步说,“等于你今天是请我和我室友吃饭对吧?”

“是这个意思。你们随意点,我请你们吃,就当赔罪了。还希望你千万别记恨我哥呀!我完全是好心帮倒忙了呜呜呜……”

应老板服务非常周到,马上给我们一人上了一杯饮料。我的是爆浆拿铁,她的是丝袜奶茶。饮品卖相相当不错,小连本想拉我一起自拍的,却见我趴在桌上闷闷不乐。

天已经开始黑了,她随意地拍着江景,问我说,“怎么了小明?”

我思来想去,决定把所有事都和她说一遍。连浅歌听完吐吐舌头说,“这可真是年度奇幻情感大戏……魔法什么的……太离谱了吧!”

“那咱这饭还吃不吃啊?要不要给不给钱啊?我人都傻了……”

连浅歌拿吸管搅着杯里的珍珠,偷笑道:“吃啊,说好的免费赠送,不吃白不吃。”

“可我和夏侯子虚……”

正好应老板端着盘子来给我们上主食,他边为我们摆放餐具,边接着我的话说:“唉呀,我家哥哥的悲伤太多。我这个当弟弟的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啊~”

我们点头答应着,看了看各自的菜品。我是番茄牛腩芝士焗饭,牛肉超多,铺满一层。她的是红烧鹿肉,装在小南瓜挖空做成的碗里,非常精致。连浅歌两眼放光,疯狂拍照,等她拍完,我的焗饭都被江风吹凉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看客人还有很多,长廊外的游客有些进来都没有位置,我和连浅歌既然吃完了,也不好意思霸占着位置,便双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还是去打声招呼吧,就说我们走了……”连浅歌拉住逃跑的我,劝道,“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别人好歹请我们吃饭了的。”

她说的有道理,我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前台忙着收银的应乌有见到我连连招呼道:“吃好啦?要走了吗?”

“是的……”我说,“谢谢你了。还有啊,我和你哥哥刚刚才认识,不是你想的那样。”

“哎呀,秦小姐,今天特地请你来其实是拜托你帮我个忙的……”应老板欲言又止,“我哥他吧……咦?他人去哪里了啊?”

我寻着他的目光望去,柜台边的座位上空摆着电脑和书本,没有人在。边上的店员吱声说他好像到外面露台去了。

“我哥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他继续解释道,“他这人脾气倔得很,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想也许你可以帮着劝劝他……我这个大哥这么多年来对我照顾很多,他好不容易从几年前的事情里走出来,我真不希望他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消沉……麻烦你了!”

应乌有说到这里,居然对我鞠了一躬。这下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逃跑了。我只能径直穿过莎菲尔餐厅,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和大桥合影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那个孤独的背影始终寂寥地躲在没有光线的阴暗处。

除了叹气,我还能表达什么呢。对于他所受的苦难,我仍旧一无所知。

我站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兀地转过身来,瘦削的脸庞闯进了繁华世界的灯光里。我看见他手里握着的老式怀表,和他厚厚眼镜所遮不住的、泛红的眼眶。

“那个,夏侯先生……”我装作没看见,语气尽量委婉,“究竟是什么时候,我们……”

他垂着眼帘,将手中的怀表从阴影中伸了出来。

我看到,里面夹着的黑白照片有些褪色,深色的污渍如花朵点缀其上。照片里是幕布前的少年少女,肩并肩,紧紧靠在一起,笑容灿烂。

“还记得吗,这是我们拍的第一张合照。”

他手指微凉,温柔地抚着我的脸庞,

“我好想你,我最爱的……”

这些话语猛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可能真的是神经错乱了。我再一次感到我在下落,从崖顶坠下,毫无反抗之力。我害怕极了,在脑海中拼命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醒醒啊!秦夕铭!!

我惶恐地跑开他身边,逃离他周身的阴暗和悲哀。他好像也很慌张,抓住了我的手,努力地要和我说些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看见悬崖上的那只手,我抓不住了。

我摔下去了。

锥心刺骨的伤痛霎时间从我脑海最深处喷涌而出,我再难保持清楚的意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说的很对,我确实不该再来。梦醒时分,喜悦已成泡影破碎了,只剩下苦难的再度降临。

*序章*

梦醒时分。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