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自从昨晚昏迷以来,伯纳德·伊斯克罗勒就没吃过东西,饿的头晕眼花,想躺在小床上休息一会儿也不能够,只好站起来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回忆起之前和玛格丽特提到的“天堂门”事件。里弗拉家族几年前的灭门惨案至今也没个靠谱的说法,黑社会内斗也不至于把有爵位的里弗拉家族上下一百多人屠杀到只剩一人吧。“天堂门”的说法倒是头一回听说。他想在这个房间里看看玛格丽特找到的线索了没有,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等玛格丽特再一次回到卧房,已经是傍晚时分,端了一盘香气四溢的咖喱饭送到他面前,他二话不说就吃的一干二净。玛格丽特就坐在一旁,打开书堆里的铁盒看了看,问:“宝石你拿了呀?”

“唔嗯……”他狼吞虎咽着,惜字如金。

“不是还有一根链子吗?怎么不挂起来?”她说着就伸手往他衣兜里掏。

他连忙自觉地放下盘子,拿出宝石来,交到她的手上,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宝石里面有魔术刻印,是工作室门的钥匙。”她穿好链子,起身为他戴在脖子上,解释说,“顺便保护一下你的心脏……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放下餐盘说:“我发现你真的爱吃咖喱饭……特别是他走了以后。”

她笑了笑,回避了话题,道:“……你嘴角有饭粒。”

“啊啊,真是失礼。”他赶紧摸摸嘴角,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饭粒,就被玛格丽特拿手绢擦去了。不仅擦去饭粒,还把他鼻子以下全部擦了一遍,纤细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绢布触碰着他的嘴唇,就像羽绒挠着他的心一般酥痒。

他又想到跟她道歉的事,话都到了嘴边,不知怎得竟又迟迟说不出口。窘迫难堪的他只好移开目光,低头看了看她给自己戴上的红宝石。项链随意地挂在领子外面,她也没有要为他解开扣子整理的意思。多年来,两人总是习惯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已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便自觉地扯开领结,将冰凉的宝石项链塞进了衣领里面,然后重新穿戴整齐。

与此同时,玛格丽特把手绢随手放在一边,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看。他总觉得玛格丽特是在催促他快点说出心里话,但他仍旧把话咽了回去,轻声说:“那个……能麻烦你帮我倒杯茶吗?有点口渴。”

她马上直起身,问:“怎么,是咖喱太咸了吗?”

“你做的?”

她自豪地点头:“刚刚和格温他们一起做的。我感觉不是很咸啊……”

“不咸,很好吃,就是我一天没喝水了……”

“哦哦,我马上给你拿水去,你等着。”

他看着她快步出门,门一点点关上,她的身影却没有远去,停在窗帘的位置。

“丽塔……”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卧室门被打开后响起,“你在忙吗?”

玛格丽特关上密室的门,走上前去,说道:“格温!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都没怎么理我……”

“对不起,小格温……查尔斯的事,我很着急……”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找到他了吗?格温也很担心……”

“有消息了,还在查。”

“那你忙吧。”小姑娘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沮丧,“格温今天本来想和姐姐一起睡觉的……还是算了……”

“没事的,格温,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你先去洗脸刷牙,在床上看会儿书吧。我可能还要在工作室呆到晚一点。”

没过一会儿,玛格丽特就端着水壶快步走回密室。手忙脚乱地给伊斯科罗勒倒茶水。

“水不是很烫了,泡出的茶水味道不好,见谅见谅。”

“无碍的。”接过她递来的水杯,他一口几乎就要喝完了,随意地说到,“你对格温德林小姐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

“唉,这一切说来话长。”她端起水壶重新斟满一杯,自己喝了一口,说,“你应该不知道前段时间,大概就是半年前,你和你女朋友私奔去法国的时候,我们家出了多大的事……先是那个人突然离家出走,我担心他出事到处找人,结果工作室不小心被格温发现了。这个小姑娘就到处跟人发脾气。格罗根一生气就说了实话,这个木头脑袋,说什么:‘你的家人都被杀了,我们在帮你追查凶手!’这下可就不得了了,格温越闹越凶,甚至怀疑我才是真凶……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是我们欺骗她在先,格温闹脾气我也很抱歉。我和格罗根先生商量,觉得我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所以我也走了。去外面转了一圈,又把猫弄丢了。好在我回来之后,你猜怎么着,格温又在哭着喊着找我啦~现在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有所好转,大家都觉得很不容易。”

“这我还真不知道,你和格温之间居然有过这么大的矛盾……所以,你那时候去了哪里?”他见玛格丽特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索性直接说:“你去他那里了吧。我是说东方羽。”

“我又不是为了找他去的。……啊啊,总感觉从头到尾都在受他利用。等我没有用处了就随便扔掉……真不爽啊。”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随意拨弄着书本,“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无非就是相互利用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就没有利用你的意思……”

“得了吧。”她一拍桌子,“你跟我的婚约是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清楚。所以我想取消婚约。我想要你嫁给你自己选择的人……就算不是我……是谁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助你。”

“你以前和你女朋友谈情说爱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是你的未婚妻?”

“你以前和你男朋友谈情说爱的时候,好像也没想起我是你的未婚夫吧。”

这句话问的她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嘟囔道:“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而且明明是你先和别人谈恋爱的……”

“是。但我和塞西莉亚的事,是在我和你的婚约之前。而且婚约是我父亲主张的,改变他顽固的想法需要时间,玛格丽特。”他见到她的样子就像一只伤心难过的猫咪,两眼无神地耷拉着身子,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小脑袋,“玛格丽特,”他抿了抿嘴唇,“你知道,我父亲一直很欣赏你。之前他劝我放弃塞西莉亚的时候,我常常与他发生争吵……现在想来,果然还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你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见你们明明那么……恩爱的……”

他干笑了两声,道:“你又明知故问了。”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都要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倒下了,哪还有心情管你。”

“你问为什么,我只能发出和你一样的感叹了。”

“啥感叹啊……”她想起来自己方才关于人际关系的言论,“哦哦那个啊。你那个也太明显了,多少佣人不想勾引少爷麻雀变凤凰呀。从古至今的戏剧小说都爱这么编,可你偏不信。还私奔……蠢到家了好嘛。你要是没有家庭背景,根本就什么都不是。谁还愿意跟着你啊。”

“什么都不是吗……”他尴尬却也无可奈何,笑了笑说,“我以为我靠画画能生活自足的呢,我去法国那边开家画廊的话,且不说大富大贵,温饱还是有的。”

“你之前的画是卖到五百英镑,但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在巴结你爸呢。……虽然你确实画的很好就是了。现在转战商贸,多少还是可惜……”

他自己也觉得可惜。但人生就是充满了无可奈何,不是点头接受就是鱼死网破。心里想着事情,忘记了手一直在揉她的头发。直到她不耐烦地抓着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抽回手,连连道歉。

“头发都要被你扯掉了……你在想啥呢。”她低声嚷嚷道。

“啊啊,我在想昨天还见你抱着猫咪的。你说你的猫走丢了,是怎么找回来的啊?”

“找回来?不是,是她自己回来的。”

“那你真幸运。”

“不幸运。”她的神情突然间极度低落,“她不是原来的欧琳利亚……”

“和你生疏了吗?”

“不是……不是,”她啜泣道,“你不明白……我跟你说,我总是梦见她被人杀死了……”

“梦见?是谁杀的你还记得吗?”

玛格丽特深蓝的双眼无力地撑大,没有一点光亮,簌地落下泪水,滴撒在密室的木地板上。苍白的嘴唇微张,她开口说:

“我记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