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被窝里睡着了。当然,不是她的被子,而是我的被子。穿着之前那件纯白的睡衣,蜷着身子呼呼酣睡。

喊她也没有要起来的迹象,我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了她的肩膀。为什么作为房间主人的我不得不为作为入侵者的她操心呢?如果这样客气的话不是越发助长她的气焰吗?不过,我也没有硬叫醒她的胆量。

不抱希望地摇了三次,她醒来了。看见我的脸,她高兴的说到「啊,欢迎回家」。然后支起上半身,微微伸了个懒腰。

「果然刚晒好的被子很舒服呢。」

我一时无言地俯视着她。

——那封信是谁写的呢?

我回想起先前从妹妹得到的那封信。

我与千冬停止信件来往是在高中二年级,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时候。而妹妹所说,那封千冬的亲笔信是我搬出去后被人寄到老家去的。不过按照送信者的说法,好像是那封信一早就写好了送信地址,直到千冬离世后才被人送过来的,这样的话就根本判断不了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把信的笔迹和冰箱里的笔记本对比一下。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

「怎么了?」

看着沉默的我,她歪了歪脑袋。

那个态度,果然也和那些幻忆中的藤川千冬一模一样。

「......你,无论如何也要主张是我的青梅竹马吗?」

「嗯,因为就是青梅竹马嘛。」

「我的......叔叔,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藤川千冬的名字,这要怎么解释?」

「是我,还是笙君的叔叔,其中有一方说谎了不是吗?」她即刻答到。「你能保证你的叔叔,是个诚实的人吗?」

我哑口无言。

这么一说的话,根本没有叔叔会老实回答我问题的保证。沉醉于被人对他虚假评价的叔叔,同样也是喜欢散播虚伪的人。既说没有意义的谎言,也说有意义的谎言。有时为了自我辩护而撒谎,也有时为了否定他人而撒谎。

那个家庭全是谎言。而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所说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呢?

「你忘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哟。」

眼前这个自称青梅竹马的女孩慢慢地站了起来,缩短了与我的距离。

「不过呢,那是因为有忘记的必要吧。」

这样面对面来看的话,我们的身高差比十五岁的时候还要大。这一点从她从我仰望的脸的角度的微妙变化可以看出来。和那时候相比,她的身材远比之前更有女人味,虽说如此,她倒几乎没有长多余的肉,以现在的体格差距,大概比那时候更容易抱起来吧,有一瞬我这么想象到。

不对,那•不▪是•我•的•过•去•

「说来听听,我忘记了什么?」

她的表情隐约染上了阴霾。「不可以告诉现在的笙君,因为看起来还没做好那个准备。」

「你是打算这样岔开话题吧。如果说我忘记了什么,那么至少拿出一个证据——」

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也等不到你觉得准备好的时候。

我的话语止步于此。

「笙君。」

将脸埋在我胸口,她低声私语着。

纤细的手指,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慢慢来就好。一点一点的回想起来吧。我向你保证,最后我会向你坦白一切的。」

仿佛从耳洞里流入了热液一样,脑袋的中心颤抖起来。

我反射性地甩开了她。失去重心的她在被子上摔了个屁股蹲儿,用有点吃惊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不管怎么说,她摔在被子上真是太好了,安心了。

我咽下了已经涌到嘴边的「抱歉,没事吧?」后,说到。

「......你给我出去。」

因为抱有罪恶感,我的措辞变得相当软弱。

「嗯,我知道了。」

她坦率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对自己被狠狠地推到这件事毫不在意的天真无邪的微笑。

「还会再来的,晚安。」

她回到了隔壁的房间。深深的寂静来访。

为了消除房间里残留的她的气息,我叼起了香烟。因为找不到打火机,所以想用煤气灶点火,站在厨房的时候,发现灶台上放着包着保鲜膜的盘子。里面是加了番茄酱的蛋包饭,还残留着余热。

我犹豫了一会儿把菜扔进了垃圾桶里。倒也不是警戒里面下了毒。

这只是一个表明决意的行为。

吸完了烟,我摸索着抽屉的深处,之前为了抢先欺诈师而动了点手脚。然后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冰镇的杜松子酒,一口气喝干。刷牙洗脸后,关灯躺在被褥上。闭上眼睛,隐约闻到了她的气味,于是起身把枕头翻了个面再次躺下。当然,这个程度是无法消除她的余香的,那个夜晚,我做了个与千冬一起午睡的梦。

在她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年幼的我们像关系很好的双胞胎兄妹一样互相依偎在一起睡着。窗帘紧闭的房间显得微暗,满盈着与夜晚的黑暗不同的静谧。平日里的住宅区静悄悄的,除了楼下摇曳的风铃声,什么也听不到。那是一个让人觉得除二人以外的人类早已绝迹的,平和且寂静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