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了离老家最近的车站的那一瞬间起,心中就已充满了想要返回的念头。想立刻乘上行列车返回公寓,想尽快离开这个城市,全身都产生了拒绝反应,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精神锻炼,我勉强使自己振奋起来。

倒不是讨厌城市本身。现在回想起来,这座城市还是非常适合居住的。在丘陵地带建造的人口不足2万人的新兴城市。市中心交通便利,公共设施商业设施齐全。大多数居民都是中产阶级,不喜欢纠纷,温和的人很多。绿意盎然,景观优美,对于追求刺激的年轻人来说可能有些无聊,但却是一个度过健康少年时代的理想城市。

不过我仍旧为此感到不满,当然我感到不满的对象不是这个城镇,而是在这个城镇居住的我自身。尽管准备了如此得天独厚的舞台,我却连一个美好的回忆都没创造出来,深切的认识到到自身的不中用而感到很痛苦。

也许这个城镇是完美的,只有我是不完美的。

回老家的途中,到处都看的见过去自己的身影。六岁的我与十岁的我,十二岁的我与十五岁的我,都以当时的样子站在那里。他们一样无表情地仰望着天空,耐心等待着能改变自己的某些事发生。

但是,最后值得称道的事情都没发生,如同预料之中,但是悲惨的事情却接踵而至。20岁的我非常清楚那一点。

早点办完事回去吧,在被这十几年的空白压垮之前。

也许自己还遗留着什么东西。

自从打算与千冬再次相见的那一刻,内心的冲动逐渐变成了一种期待。对,我期待着自己过往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那些在我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回忆才是真实的。抱着这么一丝丝期望,我决定去证实一下那些记忆的真实性。

到家了。建在住宅区边缘靠近郊区地带那栋略显气派的房子便是我出生成长的老家。在父亲去世以后,叔叔便找准时机夺走了此地的房产权。我按了一下门铃,但没有人应答。在我搬出去之前,除了就读附近高校的妹妹长期住在这里外,奉一郎叔叔与黑泽光秀很少会回到这里。而且现在是工作与上学的时间,没有应答也是理所当然。

开锁进去后,闻到了令人怀念的味道。虽说如此,却没有涌出像是伤感的感伤。只是增加了想回公寓的想法。现在对我来说「回家」的场所,已经不是老家,而是那小气的三坪房间。

踏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踏进了我曾经的房间。不出所料,房间就那样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被放置了。因为满是灰尘,所以在着手工作之前打开了窗帘和窗户。

——万一,那些与藤川千冬共同经历的回忆是真实存在的话。

如果说真有这方面的线索,果然还是除了我老家的房间以外别无选择吧。

想到来这里固然是件好事,但还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我的记忆正确的话,离开老家时,我把自己的所有物几乎全都处理掉了。因为从高中毕业到搬家这段期间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不记得丢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说不定,能够了解我过去人际关系的东西全部扔掉了。

大致调查了一下房间,不过,如同预料的那样毕业相册全灭了。小学、初中、高中三册都没找到。嘛,也对呢。对于不想回忆过去的人来说,并不需要那么碍眼的东西。当然,毕业文集和集体合照等也被处分了。剩下的只有日英词典、台灯和笔架之类的东西。

别说有关我与藤川千冬一同经历的线索了,就连我自己的痕迹也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从这个彻底的程度来看,即使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也不会奇怪。

去初中交涉的话,能让我看到我毕业的年份的相簿和名册吗?恐怕会以保护个人信息为由拒绝吧。如果能从当时的同班同学那里借到相册,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对于中学时代没有朋友的我来说那也是不可能的。别说联系方式,就连名字都没法好好记住了。

不一会儿,探索结束了。没有什么可以做了。我四脚朝天地躺在积满薄薄的灰尘的木地板上,侧耳倾听蝉鸣。夕阳从窗户刺入,在墙壁上描绘着扭曲的橙色四边形。从敞开的衣柜里飘来防虫剂刺鼻的臭味,让我联想到了季节的交替。

「笙,你回来了吗?」

阶梯下传来了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是奉一郎叔叔在叫我。

看来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因为躺在地板上,身体的关节很痛。

起身擦拭额头上的汗时,门开了,叔叔的脸露出了来。

「你干什么呢。」

见到阔别一年半的养子,叔叔毫不客气地说到。当然,对于以前来说已经算是语气相当好了。

「我只是来拿东西而已。马上就回去了。」

「这个房间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回来取的东西。」

「是啊,什么也没有。」

我缩了缩肩,叫住了一脸无法相处正要返回的叔叔。

「以防万一我想确认一下。」

叔叔慢慢地回过头。「怎么?」

「你有听我提到过「藤川千冬」这个人吗?」

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向任何人提到过我和千冬的关系,即便是亲生父亲也是如此,更别说眼前这个男人了。不过现在记忆的信息已经无法用来当做标准了,更何况现在的自己还是在调查记忆准确性的状况下更是如此。

数秒的沉默。

「没有。」父亲断言。

「藤.川.千.冬。」像是为了宣读这罕见的花的名称一般,叔叔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不知道啊,你的熟人吗?」

「不,没听过就行了。」

「喂喂,既然回答了问题,好歹说明一下怎么回事吧。」

「我收到了那个名字的人的来信。冒充旧同学的信。这大概就是诈骗之类吧,不过我对记忆力不太有自信,以防万一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是事先准备好的谎言。从雅也那里听到的故事,稍微加工了一下。

「以防万一,呢。」父亲用右手摸了摸胡须。「你原来是那么耿直的家伙啊?」

「是啊。」

叔叔半红着脸笑着下楼去。恐怕又要开始喝酒了吧。看他那样子,来之前应该已经喝了不少酒才对,说实话,酒这种东西算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乐趣了吧。

——————————————————————————————————

收拾整理完房间的东西,准备到玄关穿鞋的时候,不知何时妹妹站在了背后。她一手提着皮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淡蓝色花边的信封。从她身穿制服打扮来看,应该是刚放学吧。

「听父亲说你向他问起有关藤川千冬的信息。」妹妹说着,伸出手将信封递到我面前。「有给你的信。」

「给我的?」

「啊。虽然这么说,那好像是你搬出去不久寄过来的东西。」

「是一个叫千冬女生寄来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说到这里,妹妹显得有些含糊。「不过这封信好像是一个自称是藤川千冬的熟人拿过来的。大概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吧,她说这是藤川千冬最后留下的东西,因为写上了地址所以就送过来了。」

「最后留下的东西?那个人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我接过妹妹手上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片。

然后我落入了混乱的漩涡之中。

我已经分不清来这里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决定了。

「那时候因为你刚搬走不久,那个人就来了,母亲还让我把这东西扔掉,但是扔掉的话写出来的人就很可怜了,所以我还是把它先留下来了。」

「谢谢,帮大忙了......」我一边叠着信一边说道。

或许我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正在颤抖。妹妹陷入用略带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强挤微笑再次向妹妹感谢,随后便像逃离似地转头就跑。

当我打开那封没有写明寄信人的信。

上面如此写着。

『能与笙君相遇,我很幸福。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