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来Kiss看看吗?』

这样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我明白的,这是自己大脑的潜意识干的好事,那一个个记忆的片段如同泡沫般虚幻,仿佛整个人置身于幻想的世界里。

但与此同时我也很清楚,哪怕是再美好的片段,事实上都只是假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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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晚,躺在床上的时间依旧辗转反侧。

虽然搞不清楚写那封信的人所说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原理,但的确有种生命流失的感觉,像是原本用来塞满身体的某些东西突然被拿走了九成一样。要比喻的话,就像被斩首的鸡还能四处走动的感觉,或是形容成行尸走肉也很恰当。

这副不到二十一岁就被宣判死期的皮囊,在得知自己死期的那一刻,它似乎变得跟先前完全不同。它似乎变成了急性子,连寻常的一秒感觉都变得价值非凡。

然而当我打算拾起圆珠笔,翻开笔记本,准备逐条写出剩下最后的一个月想要做的事情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种所谓的『必做之事』。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一边喝着廉价的酒,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顾着半生的时光,在这二十年间,我好像没有任何像样的回忆。

那是完全昏暗的日子。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回忆的颜色没有所谓的浓淡,没有明暗,没有强弱。只有单调的灰色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不如意青春的酸甜苦辣也完全没有感受到。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水平扫来的强风,让雨点将窗户打得啪啪作响。由于前些日子妹妹光顾的原因,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独处了。

小时候生病在家,午后的时间常常会像现在这样看着天花板或窗外。请假不去上学而一个人度过的雨天午后,让我觉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全世界丢下。我开始担心起家门外的世界是不是早就终结,忍受不了过度的寂静,跑去把家里的电视、收音机、闹钟等各式各样的机器全都打开。

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世界没这么容易毁灭,所以不会去开响房间里所有机器。

或许这种时候,我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于是乎,我开始写信。

虽然用这种说法也许会有语病——其实我不再和千冬当笔友后,仍然一直在写信。要说这些信是写给谁的,答案还是写给千冬。只是频率大概只有半年一次,或许这是过去养成出来的习惯,不过写好的信我也不会寄出。

有开心的事情时、有伤心的事情时、寂寞到不能自己时、所有一切都显得空虚是,每当遇到这种时候,我就会为了让精神安定下来,写起无处可寄的信,还特地贴上邮票,收进抽屉。我有自觉,知道这种行为很反常,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安慰自己。

现在我就想在久违许久后做这件事。我在桌上摊开信纸,握住钢笔,并未特别去想文章的内容,但一回想到过去与千冬的点点滴滴,手就停不下来。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的世界中时,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记忆中又出现了异常的片段。

我不清楚这种异常的状况究竟是什么原因,自从那天以后,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陌生的记忆,那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不属于我的记忆。

那是对我来说如同虚构一般的青春回忆,记忆的内容是我与所熟悉的青梅竹马『藤川千冬』的共同回忆,但形象上却与我认知的有很大偏差。

每当记忆迸发的瞬间,灰色的世界仿佛染上了色彩。

好可怕。

这种感觉,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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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感到某种宿命的成分。

想想自己过尽痛苦的日子,最后被告知只剩下一个月的生命。既然上天已经让我人生的二十年如此痛苦,那为什么不继续到底呢?为什么要在我最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对我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呢。

要是真的想让我死,那为什么还要给我这种宛如做梦一般的回忆片段呢?

事实上,藤川千冬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理想的角色,不管是现实还是回忆,无论哪里都完全符合我的喜好。总而言之她是个究极的女孩子。每当那一段段如同泡沫般虚幻的回忆涌现出来时,我就不由得想『啊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想必我的青春会变得十分美好吧。』

但也正因如此,我并不喜欢这些凭空出现的记忆。

自己脑中最美好的回忆居然是虚假的、完全没发生过的,这样不是很空虚吗?

『是不是该醒了呢?』她如此说道。

『还没关系啦。』我闭着眼回答道。

『要是再不起床就要恶作剧咯。』她接着在我的耳边低声细语。

『随你喜欢。』我翻了个身。

『做些什么好呢?』她噗呲的笑着。

『待会会好好报复的。』说着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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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客人?』

我醒了。

『您还好吗?』

我转向声音的源头,穿着浴衣风格制服的女店员正弯腰凝视着我,我已模糊的视线环顾四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酒馆,我似乎是喝酒喝着喝着睡着了。

『您没事吧?』女店员再次询问道。我感觉像是被窥视了梦的内容一般,十分难为情。只好装作平静的问道可以给我水吗?女店员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去拿水壶了。

看了看手表,我从下午三点开始喝酒,而现在已经六点了。

我一口气喝干了女店员拿来的水,然后结账出了店门。刚走出店门,刺骨的冷风迎面吹来瞬间缠绕上身体,想起自己那暖气坏掉的房间,不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这个时间段的话,无论在公寓还是外面都没有任何差别。

商店街挤满了人。并非是先前的女店员穿的浴衣风格的制服,而是穿着货真价实的浴衣的女孩们从我面前有说有笑地走过。酱汁的焦香味和烤肉的香味不知从哪里飘来,刺激着我的鼻腔。人们的话语声,小摊的叫卖声,步行者用信号灯的诱导声,发电机低沉的引擎声,还有远处就能听到的笛声,笛响的声音混杂着太鼓声,震动着整个城市。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前的最后一天。

新年——只能认为这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活动。其实不光是新年,夏日祭、烟火晚会等等也是如此。

抵抗着广场处前来参加新年庆典的人流,我向着公寓的方向走去。随着太阳的西沉,人潮的密度也一直在增加,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挤走。

本想抄近道进入神社的,结果失败了。参道上积满了寻找摊位的人与休息的人,整个神社内显得拥挤不堪。在我被人群挤压的期间,先前放在胸口口袋里的香烟变得乱七八糟,身上还沾上了酱汁,脚尖也被木屐踩了。已经完全无法靠自己的意志来决定前行方向了。我只好放弃,任凭人潮自然地将自己挤到外面。

好不容易脱离了境内,我正要走下通往出口的石阶时。

不经意地,听到了声音。

『―呐,来kiss看看吗。』

我明白的,那只是由于庆典所引起记忆覆盖大脑而产生的幻觉罢了,是酒馆的梦的后续。

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思考起其他事情来,但是联想不但没有停止,还加剧了,脑内浮现的陌生记忆变得更加鲜明。等我察觉到的时候,意识已经回到了那架空的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