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輪子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像是母親為了嬰兒低聲吟唱的搖籃曲一樣催人入眠,我靠在一邊的貨物堆上,看着車篷外的月亮,那蒼白色的月亮掛在天上,隱沒在陰晴不定的天空之中。車外的卷進的寒風讓我不由得打起了哆嗦了,寒冷的風從這個修特拉大陸的北面席捲過來,將這片蒼鬱的樹林都吹成了枯黃色的。

馬車沿着時而被月光揮灑着道路緩慢前進,在這條已經顯得有點破舊的道路上面堆滿着枯葉,馬車行進時留下了兩道軌跡,很快又被半空中飄舞着的落葉所淹沒。

從“慟哭平原”離開,已經大約兩個星期的時間了,我一直與犬若她們行動,受傷嚴重的道格拉斯被送去了療養,同樣背部也受到了不輕的傷的犬若,則堅持着要跟着趕去帝都-威拿爾。

為了避開青騎士可能設下的埋伏,我們沒有選擇最短的路線,而是先向著東北面進發,從帝國西領進入,再轉而前往帝都,這麼繞了一段路之後,我們已經落後了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了。

考慮到那些青騎士說不定要經過一些手續,同時還會召集不少人來參觀他們的“戰利品”。恐怕他們一時半刻也不會對帝國最後的公主殿下處刑,而猿飛也通過他的情報網得知了不少情報,確認到那位公主殿下暫時算是安然無恙。

但這對於我們來說並不算多好的消息。

坐在我對面的犬若正拿着一把匕首漫無目的地削着木頭,最近她似乎不這麼做就沒辦法冷靜下來,她將那塊木頭儘可能地削成一塊塊輕薄的碎片,她的腳邊也堆滿了木頭的碎屑,整個車廂內充滿了木頭碎屑的味道,她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彷彿一個不眠不休的工匠一般,但她手裡的東西怎麼看都算不上是藝術品。

【犬若,先去休息一下吧……雖然我這句話似乎也說了很多次了,但你再這麼下去,到達帝都之前就要倒下了吧?】

我好言相勸,但換來的只是白眼,犬若沉默着地瞪了我一眼,就繼續她手中的作業。

【別說你了,阿斯拉特,人家都快要悶死了呢,這大波妹究竟是去參加葬禮還是去營救小公主的啊?】

豎放在一旁的魔劍都在抱怨了,畢竟犬若這全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哀怨氣息,光是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面都讓人感到有股窒息感。

【……這是我作為前輩給你說的經驗,只是希望你能夠聽取一下。】

【前輩……?你?哼。】

反應總算稍微好一點了,儘管她並沒有停下她手中的匕首,依舊在那一刀一刀地將手中的木塊削開。

【有什麼問題么?好歹我的人生經驗比你豐富吧?我今年雖然才二十五歲,但你應該比我年輕吧?】

【你就是這樣若無其事地打探女性的年齡的么?你這種卑鄙猥瑣的話術的確有資格自稱是前輩呢,猥褻別人的方面來說的話。】

她尖牙利嘴地對我嘲諷一番,但也總好過雙眼像是死魚一樣盯着那塊木頭吧,反正我也不在乎被她這樣嘲諷,畢竟要論忍耐力的話,我可是深得旁邊的這把魔劍鍛煉的。

【嘿~終於知道人家的好了吧~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哦,阿斯拉特~】

比如此時此刻我還得忍受這把魔劍的洋洋得意。

【那我作為上一任的“帝國的狂犬”,算是有資格稱作你的前輩了吧?】

【那樣的稱號,我才不稀罕。】

【是嗎?等我將蕾格絲救出來之後,就這麼告訴她吧,說你一點也不稀罕她賜給你的這個稱號。】

不過說到底,這個稱號也只是外人強加給我的稱呼,還有什麼女皇的凶獸什麼殲滅卿的稱呼,也都是外面流傳的傳言不斷變得越來越誇張而誕生出來的。但蕾格絲倒是將這些稱呼當做一種榮譽賜給她的部下們,是打算為她們算不上堅實的隊伍製造聲勢么?

【……那麼,我這位尊敬可靠的前輩,是希望我現在放輕鬆地睡個大覺嗎?那真的抱歉了,我恐怕一旦睡着之後,我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做出一些相當過分的事情呢。】

【喂喂喂!是有多過分啊?究竟是有多過分啊?糟糕啊人家真的太想知道了!】

這把魔劍估計就沒搭上過別人的頻道,犬若說的當然不是這把魔劍所想的那些充滿黃色內容的幻想了。

【比如呢?】

【比如啊,我會忍不住將某個掃把星前輩的嘴巴用這把匕首撕爛吧?】

【那真是可怕,但你放心吧,我會在那之前將你手中的這把匕首奪過來的。】

雖然我這麼說,但我也並非那麼有信心,論身手的話,我和犬若比可以說是五年不及,我唯一能夠贏過她的恐怕就只有我這被聖女所“祝福”的身體了。

名為“天之牢獄”的力量讓我無法死去,將我束縛在這個生者的世界之中……儘管看上去相當美好,但這份力量毫無疑問只會引起更加多的不幸。

而將這份力量賜予給我的聖羅教聖女——克麗絲特爾如今也是不知所蹤。

【你意思是,你根本就不怕我放在眼內么?】

【我沒有那個意思,剛才只是客觀地闡述一個事實罷了。】

【你這就是不把我放在眼內吧!】

她突然站起,像是一隻敏捷的野貓一樣向我撲過來,手中的匕首刺向我的面上,我早就做好了她會襲擊過來的心理準備,舉起右手架住她的握着匕首的手臂,左手同時按在她的胸前,反將她按在了地上。

比我預料的要簡單些,大概是因為她連日來的不眠不休讓她的身手都變得遲鈍起來了吧?

【唔……!】

【這就是事實……換着平時你不會明知道對方有所防備也撲過去,而是靜待對方的破綻乘機而入。】

【……這次是你贏了,但是,能不能先把手鬆開啊……】

【她的臉色變得緋紅,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正握着她的胸部,充滿彈性的柔軟手感簡直讓人流連忘返~啊~這就是女人的滋味么~這個時候,男孩的內心終於綻放了名為慾望的花朵~他毫不猶豫地將眼前的少女的衣服撕成碎片——】

我鬆開了壓制住犬若的手,然後一腳踢向那豎放着的魔劍。

【抱歉,但你也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保持冷靜才能發揮實力,只有發揮實力才能保證救出殿下……真是不錯的教誨呢,前輩。】

我倒是沒想過那麼多,而且我能夠保持冷靜,也只是因為前段時間我也失去理智胡亂地做出沒有意義的攻擊,導致我差點慘敗。而這份經歷讓我最近都保持了冷靜罷了。

我伸出手將犬若從地上拉起來,她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木屑以及灰塵,然後就從重新靠坐在一邊的木箱旁。

【但就算你叫我保持冷靜,但現在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殿下被殺害的畫面……無論怎麼讓我都沒辦法從自己的恐懼之中掙脫出來啊。】

她舉起自己的右手,看着自己那不斷發抖的手掌。

【這方面的話……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如何克服這種恐懼,我也只是習慣了。】

【……!是指女皇陛下的事情么,對不起。】

【沒必要道歉。】

這個時候反而客氣起來,真是捉摸不透的人。

【黛拉的事情,我早就已經在這三年的時間內煩惱夠了,是傷疤也早就結痂了。不過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聽過黛拉她還有一個女兒……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侍奉蕾格絲的?】

聽到我這段發言之後,犬若撇着嘴巴看向我,她對於我從來不知曉蕾格絲的存在這一點,似乎相當不滿意。

【你居然完全沒聽過,我才感到奇怪好吧……什麼時候么,大概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殿下才十歲呢,但她看上去根本不像個十歲的少女。】

就算是現在,她也完全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吧。

【而我之所以會成為殿下的僕從,是猿飛大人把我引薦過去的,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一直侍奉着她。】

【猿飛那個傢伙,那麼早就知道蕾格絲了么……】

【沒錯,女皇陛下在四年前奪得王權之後,就立即派出猿飛大人將一直被軟禁起來的殿下救出……我那個時候也參與了那個任務,當時就是我護送殿下離開那個囚籠的,我將阻攔在我面前最後一個人打倒,打開那扇將殿下關起來的厚重的房門,我就看到殿下她一直站在那個窗檯邊上,彷彿在等待着什麼人來接她一樣。】

說著自己與蕾格絲相遇的經歷,犬若的雙眼也暫時脫去了那層陰霾,閃爍着一股憧憬的色彩。

【我在那個灰暗的牢籠之中看到她那雙依舊沒有失去色彩的雙眼之後,我就決定,無論殿下未來要踏上怎麼樣的道路,我都會絕對守護在殿下的面前,但沒想到,殿下還沒有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一面之前就……】

犬若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然後搖了搖頭,用手掌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可惡,現在明明不是露出軟弱的表情的時候。】

【能夠休息的時候就盡量休息,能夠哭的時候就盡情地哭……黛拉曾經那麼和我說過。】

雖然黛拉是這麼對我說的,但我卻幾乎沒有見過黛拉哭過,明明她自己也不像是能夠做到的樣子啊。

【你真是狡猾呢,前輩。】

犬若破涕為笑,一邊任由眼角流下豆大的淚花,一邊苦笑着看着我。

【但是,為什麼黛拉的女兒,蕾格絲她會被軟禁起來……就算是不被人認可,但她好歹也算是個公主吧?】

【……我稍微有點明白,為什麼前輩你一點也不知道殿下的事情了,但關於這個……究竟要不要和你說好,我也拿不準啊,這背後的原因可是相當骯髒,骯髒得讓人感到噁心。】

看着犬若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這個原因真的相當可憎。

但如果是關於黛拉的事情,我都想要知道。

【請你告訴我吧,犬若。】

【但這個原因,恐怕是女皇陛下不願意告訴你,才一直沒有提及的。】

犬若這句話倒是讓我猶豫了。

就算她本人已經不在了,但我也應該顧忌她的心情,而不是對這事情的原因探究到底才對。我的理性是如此地告誡我的。

但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要知道,這就彷彿是想要從別人的話語之中捉住她的殘影一般。

稍微有點理解蕾格絲的心情了啊。

【你也挺狡猾的啊,犬若,你這不是讓我進退兩難了么?】

【這可是對你剛才的所作所為的回禮啊,前輩。】

【什麼啊,那個,摸到你的胸部我又不是有意為之的。】

【我才不是說那件事好吧!笨蛋前輩!】

她隨手捉起那塊被她削得亂七八糟的木頭丟到我頭上,還好那塊木頭已經被她削掉了大半部分,砸在我腦門上也只留下一陣刺痛。

【算了,你只要保證不把這件事聲張,同時也保證不對女皇陛下以及殿下改觀的話,那也沒問題吧。】

【你這話說得讓我摸不着頭腦啊,我當然不會對她們的看法有任何改變的吧。】

我摸着被砸中的腦門說著,但就算在她們身上發生過什麼,我都不會……

【等下,難道說。】

【……你真是討人厭呢,前輩,你該不會猜出來了吧。】

【……難道她們長得那麼相似的原因是……總不可能是這樣的吧?】

【就是那樣哦。】

犬若托着她的下巴,看着馬車車篷外的月亮。

【女皇陛下所處的皇室,奧利維爾的一族,就是那麼骯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