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五
坠落，
斯卡蒂从未觉得深海如此的宁静。仔细想想，她已经多少年没有一个人出过任务了。然而，今天她将独自一人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快到了，
她能够感受到深渊的喘息，她的灵感早已发现了她们的目标。它就在那里，蛰伏着，还没有解开身上的封印。它的仆从们围绕在它的，数量依旧繁多，并且每个都无比强大。
但是都仅此而已，
除了两只比较麻烦的以外，其他的角色都无法阻挡斯卡蒂的脚步。她握紧怀中的浓缩神经剂，无比优雅地拔出了她的大剑。
没错，自己绝不是孤身一人，即使现在孤单，但有人在等她回去。因此，虽然她有说过或许还需要几次任务才能结束，但现在斯卡蒂决定，就在这里结束这一切。
“别磨磨蹭蹭了，你们一起上吧。”
紧接着，深渊在她身前咆哮，无数的怪物，数不尽的触手向她涌来，几乎将她吞没。随后一道剑波划过，黑暗再次被一分为二。
起舞吧，
献给她最重要的人，她的大剑搅起潮汐，斯卡蒂开始了她最后的咏叹调。
一道道肆无忌惮的剑光将黑暗撕裂，然后又有更多的黑暗涌上，但对此刻的斯卡蒂来说都不算什么。它们的尖牙和利爪无法穿透她的防御，它们的外壳和盾牌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这才是斯卡蒂真正的实力，没有需要守护的伙伴，没有需要背负的义务，只需要一往无前，笔直的前进就可以了。潮汐之剑划出一片死域，将所有的疯狂都斩落剑下，可即便如此，深渊的仆从们依然狂笑着，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没有尽头，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尽管战斗还在继续，但深潜者们的尸块和触手的碎片却早已将这片海域填满。
真缠人啊，
渐渐地，斯卡蒂有些焦躁了。
她身后的尸骸已经堆积如山，但是敌人的数量却丝毫不见衰减。
竟然还储备着这样的力量，明明之前大家都消灭了那么多了。
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无数的深海猎人靠着新型神经剂的革命以及复仇的悲愿疯狂战斗的结果，终于铲平了大部分深渊的敌人。不能给它们喘息的机会，必须将其连根拔起。
正因为如此，她们才不惜一切代价，打磨最锋利的长剑，只为抵达深渊的心脏。
随着战斗的不断进行，斯卡蒂的身上也开始留下一些伤口，但这些都无伤大雅，现在她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没有能够跟上她脚步的队员，她能够携带的神经剂数量有限。在距离深渊这么近的地方，四周传来的永无止境的嘶吼，前方蛰伏的绵绵不绝的低语，都在加速她神经上结晶壳的消耗，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直接冲过去！
再次用掉一支神经剂后，斯卡蒂舍弃了防御，开始向前疯狂地加速。只要抵达就好了，她的耳边回荡着深潜者们愤怒的咆哮，他们张牙舞爪，却无法停下她的脚步，即使身上被各种各样的攻击划伤，但她的剑依旧笔直地指向前方，越来越快。
当！
当终于穿透了它们最后一层防御，即将抵达她的目标时，第一次，斯卡蒂的大剑受到了阻碍。
是那两只有点麻烦的家伙，有人说，他们是伟大的深渊之主最后的守门人，有人说，他们是亿万深潜者的领袖，父神（Dagon）和母神（Hydra）。
“啧，碍事！”
斯卡蒂大剑横挥，将父神扫到一旁。此刻她已是遍体鳞伤，但手中潮汐的大剑依旧锋利，身后的黑暗向她涌来，她早已破釜沉舟。她从怀里掏出最后的神经剂，这是少女交给她的战斗的意志，然后毫不犹豫地注射进自己的体内。
现在正是最后的战斗了，今天，要在这里，结束这一切！
哎？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正站在那光幕前，又一个泡沫升起了，它将在她的身旁破灭，然后化作她前进的力量吧。她感到自己的灵感暴涨，她甚至能够触及到那泡沫之内的幻影，熟悉，而又让人怀念。
有些不可思议的，斯卡蒂伸出手，触碰到了那个泡沫。
啪！
“所以，你们教会的人找我一个退休的废物有什么事？”
“别这么说自己，即使是受伤退役了，您依然曾经是那个斯卡蒂大人的左膀右臂。”
“哼，现在不过是个没手没脚的残废罢了，别说是上前线作战了，就连吃个饭都觉得费劲。”
男人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躯体，讽刺地笑道。
“但是，这样的您，我们才希望您能够成为我们的力量。”
“什么意思？”
“新型神经剂的供应已经不够了，一旦失去了它，我们最后的希望将从我们的身边溜走。”
“……那我也不能做什么啊。等等……嗯？”
“恐怕您已经意识到了吧，新型神经剂的制作原料，正是因为长期与深渊抗争，长期接受神经剂的帮助，深海猎人的血脉中，才拥有足够反抗疯狂的力量。您恐怕也曾经感受到过吧，融入自己血脉中的战友们的力量。”
“你们一直都在做这种事情？”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数百年的抗争，早已将海洋中神明的恩惠消耗殆尽，现在的海洋已经没有可供开采的源石了，原始的神经剂工艺无法再继续展开。我们没有强迫任何人，我们只是请求您的帮助。”
“……”
“没有任何一个深海猎人会拒绝，您也一定比谁都能够理解吧。力不从心，无法再继续战斗的不甘，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想要成为最后的薪火。”
说完，他们不再说话，该传达的都已经传达到了，正如他们所说，没有深海猎人会不理解这样的悲愿。
啊啊，大队长……
男人轻轻地闭上双眼，他看着那个人长大，渐渐展露实力，爬到了他的头上，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他原本想要一直守在那个人身边，见证她光辉的英雄谭。
他失去的手脚传来剧痛，这些年来，他几乎愤怒地咬碎了他所有的牙齿。
如果，真的还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毫无疑问，从很早的时候起，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明媚的阳光下，男人睁开了双眼，他第一次感觉阳光竟能如此的刺眼。
这便是陆地上的模样吗？
他们将他的轮椅推到了一片沙滩上，阳光、海鸟、温和的海风，什么嘛，原来大海之外的世界是这么的美好。
他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很美丽吧。”
“是啊”
“但是这里的人们争夺着神明的恩惠，为神明们的诅咒而疯狂，将战火烧遍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哼，真是奢侈的烦恼。”
咔嚓，咔嚓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异变，即使已经很久没有再使用过神经剂了，神明的诅咒依然生根于他的体内。
他左右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教会职员们。
“你们没事吗？”
他们的身体完好无损，从外到内都感觉不到任何的瑕疵。
“没事的，我们已经被源石所抛弃了。”
“哈哈，什么嘛。明明改名叫‘教会’，却全都是背叛了神明的家伙吗。你们还真是在最后都让我看见了有趣的东西啊。”
“没问题，我们自愿离开了泡沫之神（yad）的怀抱，投入了新的未来（yog）之中。虽然信仰不同，但我们都是阿戈尔的深海猎人。”
“啊啊，是吗，随便你们了。”
恩，
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支红色的试剂。
“这是？”
“我们的血液，被源石抛弃的我们的血，能够让你不至于连血脉化为结晶。那就是我们制作新型神经剂最宝贵的原材料。”
“是吗，还真是创新的想法啊，辛苦你们了，拜托了。”
咔嚓、咔嚓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轻轻地，他捧起了自己即将熄灭的灯火。
斯卡蒂大人……
如果，你能够接受到我的思念，那能否再听我一句？不要害怕，自由地去战斗吧。即使同伴们一个个地离你远去，但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请铭记，
深海猎人血脉相连。
“刚才的……是什么”
斯卡蒂挥剑，再次击退了眼前的两个敌人。泡沫绽放开去，那个男人最后的战斗也随之消散。
这就是你们的结局吗？
她想起那个自己肆意滥用神经剂的日子。自己至今为止，到底牺牲了多少东西。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最后的深海猎人了。
最后的……啊
（再见了，斯卡蒂。）
（没问题的，下一次，我们就能一起战斗了！）
不要，
她感觉浑身冰冷，
只有这个，绝对不要！
什么深渊，什么深海猎人的宿命，此刻的斯卡蒂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她从未苛求过这个结局，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呢？
一开始，虽然为了在深渊的压迫下生存，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太容易，但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一个大队的伙伴，下面有8个小队，小队里面的每个人她都觉得有趣，她还有除她之外的17个大队，和他们在一起，一边出任务一边勾心斗角地争抢战利品真的很开心。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呢？
“滚开！”
斯卡蒂放出几乎疯狂的一扫，劈开了身后向她涌来的黑暗，剑闪冲破漆黑的海水，她甚至可以看到远方海面泛起的星光。
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四周想要阻拦她的敌人全部被掀飞。
求求你们，放我离开吧……
泡沫淹没了她的眼泪，每过一刻，她内心的恐惧都会蚕食她的心灵。
快点……求求你，再快点！
她循着自己印象中的方向猛冲，撞破岛屿，撞烂城市，往她刚才刻入记忆中的沙滩奔去。
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她如一道流星般冲破海面，在月光下溅起无数光辉的泡沫，斯卡蒂第一次站在了银色的沙滩上。
“斯卡蒂大人！”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的教会成员一时间全部停止了动作。
“滚开！”
她没空去管这些家伙，她几乎模糊的视线疯狂地搜索着她的目标。
“……哎……斯卡蒂？”
然后她看到了，少女那逐渐被结晶包裹的身影。全身的绷带依旧包覆着她残破的身躯，无数璀璨的结晶从绷带的间隙中长出，溅起鲜红的血沫，她晶莹透亮的瞳孔此刻已经失去了高光。
斯卡蒂心如刀割，她发疯似的冲了过去，然后因没能熟练地在陆地上行走而被自己绊倒。她双膝跪地，紧紧地将少女拥入怀中。
“啊啦……真是让人困扰的人啊……”
“别说话了，跟我回去！”
她抱起她，结晶在她的皮肤上被碾碎。她宛如不会走路了一般，一步步，几乎跪着地向海中爬去。
咔嚓、咔嚓
她感到自己的动作越发的迟钝，结晶同时也从她的脚上开始生长起来。
太快了，
斯卡蒂使用过太多的神经剂，她享用过太多神明的恩惠，即使是逃离一步而已，莫大的诅咒就已经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没用的……斯卡蒂，已经晚了……”
“闭嘴”
咔嚓、咔嚓
“我将融入你的血脉之中，成为你的力量……下一次，我们就又能一起战斗了……”
“求求你，闭嘴……”
“……对不起……”
她抱着她，一步步踏入海中，只要能够回归大海，她们就能如过去一般永远在一起。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她的礼仪依旧滑稽，她的动作还很粗鲁，她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将头发梳理得漂漂亮亮的，没有她，她就再也无法变成美丽的少女。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
少女身上的结晶已经覆盖了她的听力，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到斯卡蒂的声音。
马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斯卡蒂哭着，望着被月色染成琉璃的大海祈祷。
泡沫之神啊，请原谅我们，我将永远做你忠实的仆人。但是只有她，恳请你不要夺走……
然后，像是在回应她的祈祷一般，银色的海面上，无数的触手升起了。
深渊咆哮
它们追来了，就如同深海猎人倾尽全力一样，深渊也在这一战中倾注了它们全部的力量，它们不可能放斯卡蒂逃走。
啊啊，
最后的希望熄灭了，黑暗在前方，诅咒在身后。
斯卡蒂跪坐在银与黑的境界线上，没有一处是能够让她们安息的天堂。
……归来吧
再一次，斯卡蒂站到了光幕的面前。
归来吧，
黑夜中，光幕洒下，她的手轻触到那光幕的一端，轻轻挑起，此刻她毫无选择。
从她的身上，她的手中，她曾经撒过鲜血的大地上，无数鲜红的泡沫开始升起，带着无与伦比的疯狂与力量。
……
深渊的咆哮戛然而止，它颤抖地意识到了自己所面对的是何种存在。银色的月光被染上鲜红的色彩，神明的控制被吹散，包裹着她们的源石结晶在一瞬间被全部气化，她的头顶染起一片夕阳，一座巨影立在了她的面前。
哎？
斯卡蒂停住了掀开光幕的手。看着自己不再沾染一片源石的身体。
得救了？
她急切地看向手中的少女，她浑身的结晶已经完全被吹散，不留一点痕迹。
真的得救了？
然后她看到了，少女那缓缓张开的鲜红眼眸。少女盯着她，她的眼神让斯卡蒂感到如此陌生。
“……你是……”
“哎？我……”
“嘻嘻”
少女的眼中满溢着疯狂，她从斯卡蒂的手中站起，她冲着斯卡蒂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好像那些被深渊吞噬的人一样。
“啊……啊……”
周围教会的人员像发疯了一样地手舞足蹈，天空中海鸟胡乱地飞行，星辰混乱地摇曳着。
原来她自身，已经成为了疯狂的源头。
！！！！！
斯卡蒂木讷地回过头去，深渊发出绝望地咆哮，它意识到，如今还没觉醒的自己绝对不是现在斯卡蒂的对手。
于是自顾自的，深渊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斯卡蒂手足无措，她没有勇气打开那层光幕，就保持着掀开一角的样子，让疯狂从中不断地溢流而出。在她的眼前，千米高的巨浪涌起，伟大的深渊之主不惜消耗过度的力量，只想要将她们全部冲走。
她看着扑面而来的巨浪，伸手想要抓住一旁的少女。
“啊啦啦”
少女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滑过。
哎？
她离开了，自顾自地，从斯卡蒂的手中飞走了。
啊啊，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随后，巨浪淹没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