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科研项目开始之后娜依和吴青璃小队的关系就一天比一天走得近，至少外在表现是这样。她们把娜依当成合作伙伴，因为必须有娜依的帮助这个实验才能继续下去，她们已经确认过单靠人类自己的行为无法完全发挥原树能量的潜力。
于是在这件事的催动下，娜依开始在各方面被这支小队所接受。终于到那一天，她们认为当天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后集体离开研究室去食堂用餐，这是两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她们选择在走廊之外的地方就餐。而这一次娜依也被迫加入她们的行列之中。
真的是被迫。
娜依之前没有被允许来这里，其实是没有被允许去她自己的房间、研究室和装备回收站之外的任何地方。她本人也不想来，尽量地避开人类，独自在房间里用餐，偶尔星言会来陪伴一段时间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所以这次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她的心非常忐忑。当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一个人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它向领队的吴青璃打招呼，两人很熟络地聊着天。那人以为吴青璃带来的都是科研队的人，因为娜依身上穿的还是和她们相同的白大褂，但当他看见娜依的脸时愣了一下，眼神中明显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和吴青璃一边聊天一边走进食堂大门。
跨过门之后他向另一个方向走了，那边是面食区域，而科研小队的人都因为长时间吃面包和水而希望能好好地吃一顿饭。
娜依快步走到吴青璃身边，小声对她说：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恩？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想着回去，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和送餐的人打过招呼，你要是回去的话可不会有人送东西给你吃。”
“那我就随便买一点带回去好了，我去那边看看有什么能直接带走的。”
娜依要往自动贩卖机走，吴青璃一把抓住她。
“你有钱吗？”
“额......”
娜依还真忘了，自己没有钱。司令部可没有给外来者发薪金这种规定，而且吃住都在这里面，娜依平时也真的用不着钱。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旁边又有几个人经过，娜依虽然没有转头和他们对视，但能感觉到那眼神仿佛针扎在自己身上。
“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完全不用在意，他们会看过来也并不全是因为你。我们科研队在这里也是稀客，而且在很多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疯子、神经病，但只会在背后议论，从不当面说出来，我们道听途说地心里也有数，但也不当面戳破，这就是这里的相处之道。”
“但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至少是人类。”
“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那就没什么不一样的，大家都知道对我们来说科研有多么重要，只要你和我们在一起，谁都不会来烦扰你，除非他想在下次就餐的时候发现餐盘里多出点不该有的东西。”
看来之前就做过类似的事情。
一滴汗划过娜依的脸颊，她觉得自己也要和这些人一直保持和平的关系。
“好吧。”
总之这一次娜依就听信吴青璃的话，跟着她们去排队买餐。不管别人投来怎样的视线，躲在一群穿着相同的人中间让她稍微有一点点安心，比一个人在走廊上给别人让路的时候好多了。
“啊，是星言，喂，时星言！”
无聊的时候娜依随意看着周围，突然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反射性地叫出名字。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本来是很嘈杂的，但是娜依这么一喊出来瞬间安静下来，她慌张地把手缩回去，一时间僵在原地。
吴青璃双手交叉在胸前，挑起眉毛，仿佛在说“胆子真大。”
好在星言反应很快，在尴尬继续蔓延之前向娜依挥手，她们两人所在的队伍中间还隔着一个队伍，夹在对话中间的人群显得非常无辜。
“娜依！真稀奇，你怎么会来食堂吃晚饭的？”
“是跟着科研队来的，现在算是加入她们之中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对话勉强进行下去，时星言也很明白当下的情况，不过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还是说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娜依不清楚，只是听到她的声音确具有缓解尴尬的作用，仅对娜依而言。
“你们坐在哪里？”
“还没找位置。”
“那待会坐一起哦！”
对话到这里结束，对夹在中间人算是放他们一马。现在娜依心里轻松很多，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释怀感，听见星言的声音比听见吴青璃那堆保证的话更有作用。
而在娜依和星言相互喊话的时候，吴青璃和站在星言前面的泰丝用眼神也交流了一些东西，只有她们两人能懂。
*****
科研小队和第八机动战队占据了食堂左上角靠窗户的那一排位置。这里是专门留给吴青璃和她的同事们的座位，无论她们在不在都没有人会来占据这个位置。食堂本身很大，而且分为上下两层，每一层都足以容纳下整个基地里三分之二的人，就算所有的人同一时间来吃饭也不会出现位置不够的情况，因此为科研组留出空位就渐渐地形成一个习惯。
吴青璃的科研组有七人，第八机动战队有五人，娜依主动坐到星言身边，于是一排座位被她们两方面对面坐着正好占满。
也许这是第一次，娜依在这里找到一种团体式的归属感。现在她是科研队的一员，又和星言关系不错，星言一坐过来整个机动战队就过来了，娜依甚至有种她们也是来陪自己的错觉。当然这个只是错觉，队伍里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陪星言才坐到这里来，而泰丝有自己的理由，她一坐在吴青璃对面就和对方重新开启眼神交流的模式，传递着只有她们才能领会得了的信息。
反观另一边，娜依和星言的交流就直白得多。
“看你这样子是正式加入科研队了，其实我一开始还担心你能不能在这里平安生活下去，看来是我多虑，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对你来说就可以稳定下来。”
星言对娜依的未来很乐观，但只有娜依知道合作是暂时的，现在她能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吴青璃的研究需要她的能力，谁知道这次研究结束之后又会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不过对娜依来说没有去质疑什么东西这个选项，尽管星言可能是基地里唯一一个能说真话的人，但这里人太多，不能说。
“现在看来工作还是比较顺利的，如果真的能做出成果来的话也许是能改变大家对我的看法，或许会有我一个人也能来这里的那一天。”
“要是来的话记得叫上我，一个人吃饭太寂寞啦。”
娜依笑笑，心想真的只有小女孩才会在意这种事。这时星言碰了下她的肩膀，靠近她耳朵悄声说。
“科研队领队的那个人。”她用筷子仓促地指了一下吴青璃“她就是负责给我做体检的医生。”
“哦，的确，吴青璃也是个主治医师来着。”
“她有没有提起过我的病情？”
“你的病？”
娜依差点就问出一句“你生了什么病”，但反应过来星言说的不是感冒发烧那种人类会得的疾病，而是指身体被改变这件事。
“你得到的体检报告上怎么说？”
“体检报告说的很含糊啊，什么各项指标数据依然高于正常水平，等待进一步化验结果，但是过去两个星期了，从那之后我什么都没收到。真的这么严重吗，居然两个星期都检查不出结果，虽然我之前就问过吴青璃类似的话，但她只是叫我别担心，但实话实说，有关自己身体状况的事怎么可能不担心，既然你们天天待在一起，她有没有透露过一点和我有关的信息？”
透露过，还不少呢。娜依想。而且现在进行的项目就是以你的基因为基础开始的，不过娜依能透露出去的东西还真不多，另外报告也没写错，的确目前为止除了身体指标和普通人不一样之外科研队还真没查出来其他的东西。
“现在这个情况就先相信体检报告上的话吧，吴青璃告诉我的也不多，科研队这段时间忙上忙下进展也依然很慢。”
“果然是我的情况太复杂了么。”
“情况复杂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能用来研究的素材太少，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没有，上次战斗以来我们这支战队就一直闲着，我们负责塞伊诺斯西南方的区域，但那个地方再也没出现过岩石兽，所以每天的生活就是训练吃饭，训练吃饭，然后自由活动，休息，偶尔晚上再来一波训练。应对训练的时候我的状态都很稳定，再也没有出现身体变色或是感到不适的情况。”
“这么说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有反应。”
“我觉得是的，这几天过得很舒服，但我担心下次战斗的时候会突然变得不安定。”
“你们参加新兵训练的时候没有教过如何在战斗中保持头脑清晰吗？”
“理论上的东西怎么可能和实际一模一样，很多时候想保持镇定很难。”
“说得对。”更何况你是时星言，娜依想道“我们会努力做出进展的，争取在你们下一次战斗之前得出成果，但是如果没有，就先好好回忆一下教官的教导吧。”
这顿晚餐在和星言的聊天中度过，娜依几乎都忘记了一开始的紧张，就算在起身离开的时候再次看见别人对自己投来的目光也认为它们没那么重要。和星言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娜依觉得这里只有她们两人。
而在她们两人身后，吴青璃叫住泰丝。
“有考虑过我之前的提议吗，一起喝一杯咖啡？”
泰丝面向吴青璃，眼中是不确定的神情。
“你今天终于不用再泡在实验室里了？”
“难道说一直在等我？”
“没有，只是今天正好没有夜间训练的通知。”
“那岂不是正好。”
*****
离开食堂之后她们俩走向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方向，没有人去在意，自由时间对她们来说都是宝贵的，每个人都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
她们两人来到食堂大楼旁边的一栋楼，这里算是基地中的休息区，里面有咖啡厅、酒吧和其他一些娱乐设施，专供拥有自由时间的人们使用。类似于市中心商业街。
吴青璃在一条过道中间停下，左边是通往上一层的电梯，咖啡厅在两层楼上更安静的地方。而她们右边有一条通向地下的楼梯，楼梯间亮着会让人眼神迷离的暗红色光芒，那下面是一家酒吧，传来快节奏的音乐和一些人的喧闹声。
“虽然是我提议来喝咖啡的，但是临时来点刺激的东西也无伤大雅，对吧？”
“只要酒精不会刺激到你那颗宝贵又聪明的大脑就行。”
泰丝耸耸肩表明她无所谓，吴青璃走上去挽着她的胳膊和她一起走下楼梯。
里面的灯光很暗，旋转彩灯为不算很大的空间提供着间歇性的照明，低音炮一直轰炸着耳膜，有人在屋子中间的舞台上跳着香艳的舞蹈，一些人围着舞台叫嚷。
这里就是专门为想要疯狂的人建造起来的，平常时候吴青璃会认为吵闹的人令她烦躁，但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正是这种吵闹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也可以比平时更疯狂一些。
这里面人不多，毕竟有空闲的人本来很少，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疯狂的事物，所以她们很快就在离舞台稍远的地方找到一个空位。这里是个隔间，看不见表演，旋转的灯光也照不进来，只有挂在墙上的两个玻璃灯泡散发着昏暗的淡黄色光芒。
这个隔间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但是隔音效果出奇地好，外面的音乐和舞台边那群人的喧闹声仿佛远在天边，只能听见一丝丝模糊的声音。而这淡黄色灯光令人体温上升。
两人面对面坐在两张小沙发里，面前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菜单。
吴青璃用微型电脑点单，泰丝想打开她那个，被吴青璃按住手臂。
“我说了这一餐由我来请。”
“那我该用什么来报答呢？”
“把我点的酒喝完，然后随心所欲。”
很快一瓶朗姆酒就被服务员端上来，不是用甘蔗蜜糖做的，而是用这颗星球特有的土壤所栽培出来的另一种植物，和甘蔗很接近，但是甜味更淡，只是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非常受女性青睐的酒了。
两杯酒下去吴青璃觉得身体发热，她把白大褂脱下放在沙发坐垫上，尽量让它远离两人的视线，在这里它太能破坏气氛了。
其实吴青璃没料到今天就是两人独处的机会，否则里面肯定会穿另一身衣服，可以显示出身材的那种，而不是刻板的立领衬衫和长裤。不过泰丝的穿着也不符合约会的标准，那一身训练服装把身体包裹着严严实实，然而无论穿着如何，吴青璃都能从泰丝那里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她坚毅的脸庞，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因为训练出汗而被沾湿，一部分贴在皮肤上。仿佛能闻到一股迷人的味道。与之相匹配的是一丝不苟的坐姿，和利落的动作，她拿杯子的模样都是在吸引着吴青璃的目光，希望她握着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那个冰冷的透明物体。
回过神来的时候吴青璃发现自己居然在对一个杯子吃醋，这可能是她整个人生中做过的最可笑的事情。
吴青璃不知道自己在泰丝眼里是什么样，是否同样不需要刻意打扮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希望如此，但其实并不是很有信心。
不过等到泰丝把酒杯放下的时候吴青璃顿时信心大增，她看见泰丝的眼神，那双眼睛已经因为酒精的作用而迷离起来。
也许不完全是酒精的功劳。
吴青璃想着，感到血液在往大脑里涌。
“答应我，今天晚上别克制自己。”
她并不能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更不能准确地捕捉到从泰丝口中说出来的字眼，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听到了想要的回答。
泰丝被嘴唇的嘴唇一张一合，它们像是舒缓的音符飘进耳朵里。
“绝不会让你失望。”
这就是泰丝说出来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