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春夏之际,阳光明媚,百花盛开,群莺啼唱,四处生机勃勃。

而这一切美景对洛夜来说都显得光彩黯淡,令人心烦。

洛夜仍在庭院里进行枯燥无趣的锻炼,他不去看水塘里的游鱼,草丛里的昆虫,不去关心空中的飞燕,近处的行人。他拒绝和身旁的东西交流,整个洛家,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喜欢”,“信任”。

“现在我只有自己保护自己。”

洛夜汗流浃背的停下挥动武器,然后马上盘腿静坐,吸收调整四周的华灵力强化体质。

“这些人,没一个值得信任。”

父亲洛天次和担任家主副手的白瑟萧的身影在洛夜眼前闪过,洛夜并不信任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人,洛夜不了解他们,他完全也不打算了解他们。

洛夜讨厌那位在他童年时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父亲,讨厌那个总是一脸沉着冷静说着各种漂亮话的“管家”,讨厌跟随那两个人随声附和的洛家的所有门徒,也非常讨厌自己。

洛夜讨厌虽然不喜欢父亲身旁的环境可为了生存还是一直赖在这里的自己,讨厌过去一直在给母亲添麻烦,甚至最后“害死”了母亲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可以逃的,但是她选留下来挡住想要杀死他们母子的人。

洛夜父子的存在影响了那位女性的一生,并非是往好的方面,而是不断给予她痛苦,烦恼,负担,最后让她为了儿子死去。

洛夜无法原谅默不作声的伤害过母亲的父亲,也无法原谅自己。

洛夜很清楚,现在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挽回了,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回报妈妈的办法。

他只能通过不断练习想办法增强自身的实力,以此避免类似的悲剧在他身旁再度上演,以此,让任何人都没办法再伤害他。

洛夜从清晨开始就不断练习,中午他离开庭院,一个人默默前往后山峭壁附近,在更加严峻的环境下锻炼身手,一直直到深夜,明月当空,洛夜也已经精疲力竭,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他的房间里。

简单冲洗一下身体并换上睡袍,洛夜倒在被单杂乱的床上,闭上双目就此睡去。

洛夜房间里的家具所选用的都是上等材料制成,布局摆设等也都看得出是有人用心设置的,各种装饰品中,最为醒目的是放在洛夜床头柜上的特殊“矿石”。

雕刻成弯月状的银蓝色矿石材质不同寻常,这种特殊矿材名为风洛华。是只有洛家所处的这座山有出产的特殊矿材,据说,是洛家先祖用特殊的办法制造而成的物体,可以说风洛华是洛家代代相传的珍贵的“宝物”,外人难以取得。

风洛华已经可以说是洛家的象征,它作为灵术施法素材拥有非常特殊的功效,并且据说风洛华还可以人的灵魂产生共鸣,引发各种奇妙的现象。

天华界的人已经可以确定人的体内是有“灵魂”存在的,人死后灵魂就会脱离身躯,转化为华灵力完成能量与生命的循环,但他们尚且无法创造出可以影响脱离身体的灵魂的灵术,风洛华为何能与人的灵魂产生感应完全是迷,至今为止风洛华引发的奇迹也都是偶然情况,人们无法从中发现有什么规律可循。

但就算是奇迹,既然发生过就代表有可以期盼的希望存在。

因此洛夜才会把风洛华做成的雕塑放在枕边,每晚入睡时,他都会盼望风洛华能回应他的愿望,让他和母亲的灵魂相见。

那位女性非常坚强,她不善言辞却本性温柔,为人正直不畏惧强权,拒绝与之同流合污。在洛夜小时候他的妈妈就告诉了洛夜他的身世,她坦言之所以把洛夜从他爸爸身边带走是她觉得洛家的环境会限制拘束洛夜未来的发展,当时懵懂的洛夜虽然还不清楚母亲究竟想表达什么,但也明白妈妈是爱着他的。就算是现在,相比较那个当初默许他们母子离开还为此感到轻松的男人,洛夜还是更爱他充满主见的母亲。

她原本将交会洛夜更多道理,洛夜原本会跟着他母亲成长成一个充满个性的自由“凝灵者”,可洛夜的母亲死了,洛夜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洛夜想要对母亲倾述他这些年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像童年时一样在她怀中哭泣。

哪怕只是灵魂,也想要再见她一面——洛夜怀着这样的念头等待了整整八年,但就算是在梦里他也从未见到过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他在梦里见到的,都是他最害怕的场面。

月黑风高的深夜里,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朝手无寸铁的洛夜袭来。

没有人能提供帮助,无论逃到那里,那些残暴嗜血的黑影都会紧紧跟在洛夜身后。

不断的逃跑,不断的遭受袭击,直到最后已经无路可退,洛夜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反击身前的黑影。

“我已经变强了,不会再害怕你们了!”

浑身颤抖的洛夜大声怒吼着冲向黑影们,却被对方毫无悬念的打翻在地。

洛夜的身体变强了,但他心中对曾杀死了他母亲的人的恐惧从来不曾衰退,洛夜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心”,黑影们一拥而上,将要把他的身躯撕碎。

“唔啊啊啊啊!”

洛夜绝望的大喊着,奋力挣扎但毫无结果,这种类型的噩梦,洛夜已经做了无数个,袭击他的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怪物,但不管怎样,孤立无援的洛夜最终都会被袭来的恶意吞没。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洛夜都会产生要更进一步精进自己的想法,但无论肉体变得多强,他的意志都还是一样脆弱。

“啊啊...”

洛夜的视野已被黑暗完全覆盖,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个梦的他已经放弃,打算就这么等待“死亡”。

这时,一道碧绿剑光撕裂了洛夜眼前的黑暗。

极其耀眼的绿色光芒在将一个黑色人影拦腰斩断之后,从中向四周分射出整整二十五道剑芒,把纠缠着洛夜的其他黑影也都插穿消散。

“诶...”

洛夜躺在地上仰望天空,乌云散开,露出圣洁的圆月。

“你没事吧?”

一道清雅的女性声音从洛夜不远处传来,如从湖心传来的古琴奏声,令人心旷神怡。

洛夜撑起上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只见一位陌生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腰间挎着两把长剑,纤细的手腕将其中一把绿刃剑握在手中。她穿着一身款式复古的衣裙,但部分细节却是现代服饰才有用到的设计。她留着一头乌黑长发,模样看起来相比洛夜大不了多少。她五官并不算特别精致出众,但加上她眉宇间透露出的那如一枝独秀的花卉的独特气质,在任何人眼中都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

洛夜面对持剑少女的关切问候呆了一下,然后红着脸答道:“嗯,谢谢。”

那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洛夜身前,并一边走一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还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非常陌生一样:“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洛夜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脸疑惑的张望四周,意识到他的确不清楚这是哪:“我,不知道...”

一望无际的辽阔荒野,除了悬挂在天上的一轮圆月之外空无一物,洛夜不记得他有来过这种地方,又是因何而来的。

“这里是哪里,我...”

强烈的违和感填满了洛夜的内心,使他突然间恍然大悟。

“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洛夜平展开双臂,试着在脑袋中重新构建眼前的景象。

转瞬之间,原本荒芜干枯的地面长满了青草和白花,远处有鸟儿歌唱,环境从原本的刺骨寒冷变得温暖怡人,缕缕凉风扬起处于世界中的两人衣摆。

在洛夜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一瞬间,这个梦已经变成了清醒梦,洛夜作为梦境的主人自然拥有能操控梦境的能力——可他的能力却无法影响正站在他身前的这位女性。

洛夜尝试通过想象改变持剑少女的姿态,可没有丝毫效果,这让洛夜非常吃惊:“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呢。而且我还没办法改变她。”

少女看见四周景象变化,也听到了洛夜刚刚的自言自语:“看来这里的确是你的梦境。我怎么会跑到这来了...”

洛夜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谁?”

“我吗...等等,我想想。我记得对我现在这样的状态有一个定义...”

少女抬头望天,陷入沉思,洛夜也不出声打断,许久之后,少女说出了两个字:“梦灵。”

“梦灵?”

“也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在死后没有消散,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特殊状态的状况。梦灵一般会寄宿在一些物体中,当人的意识陷入睡眠之类的情况后,梦灵就可以和他们进行交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样。我居然会变成梦灵,难怪我会变得这么年轻。对了,是因为我刚刚想过如果能再拥有身体就变成年轻的样子...”

少女一本正经的解释了一长串,她把佩剑收回鞘中,并看着她的身体自言自语起来。但洛夜并不能顺利理解少女所说的那些解释:“啊,我还是有点不太清楚梦灵究竟是什么意思。姐姐你说你是寄宿在物体里?那是在什么地方,难道在我身体里吗?”

“嗯...你身上有带着什么灵器吗?”

少女这一提,洛夜立刻想了起来。

“是风洛华。”

“风洛华?”

这位少女虽然知道梦灵这种存在,但并不清楚风洛华是什么。

这次轮到洛夜帮少女解释,因为刚刚少女救了他,虽然他才与这位来历不明的女性初次见面,就已经对她有所好感。

少女很快就理解了风洛华的由来与特性:“原来如此,那我应该不是直接寄宿在你身体里,而是被那个风洛华吸引了。到了现在我还是会碰到种种奇妙的事啊。”

少女伸出手臂,将手掌搭在洛夜肩上:“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唔!”

虽然现在只是在梦中,两人不过都是意识体,可洛夜还是感到了身体被异性触碰的感觉。

自从母亲死后洛夜就再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他原本想向后退开,但黑发女性的手掌是如此柔软温暖,令洛夜无法拒绝。

洛夜的脸又一次因为紧张变红:“我叫洛夜...姐姐你呢?”

“姐姐...你这么叫倒也没关系。”

少女脸上露出笑容,她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只比洛夜稍大一些,但这应该不是她的真实年龄。

“我的名字是云凡栀,你好啊,洛夜。”

云凡栀的样子比她参与那场大战时更加年轻秀丽,当然,和当年相比她变化得最大的不是外貌,而是神态。

洛夜并不知晓云凡栀这个名字有着怎样含义:“云凡栀姐姐你已经死了吗?”

云凡栀目光平静:“我都已经是灵魂了,当然是死了。”死亡是一个正常人最害怕的事,不过云凡栀已经接受了降临在她身上的事实。

“我完全没料到死后还会变成梦灵。但既然我已经到了这,我们今后就好好相处吧?”

同时,云凡栀也接受了直接变成了“梦灵”的事实,她友好的对洛夜伸出手,脸上露出笑容。

洛夜稍作犹豫便伸手握住了云凡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灵魂”和洛夜他在生活中碰到的其他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云凡栀正和他的意识连通着的缘故吧,洛夜能大致感受到云凡栀的情绪和想法,他仿佛从云凡栀身上看到一缕光芒正在微微闪耀。

在洛夜眼中如皎月般散发着光辉的云凡栀同样能感到洛夜的大致心情:“刚刚的那些黑色都是你内心的阴影吧...别担心,以后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云凡栀看出了洛夜内心挥之不去的恐惧,她用双手同时紧握住洛夜的手掌,用语言将洛夜残留的不安祛除。

洛夜为云凡栀的行为颇为感动,可他已经很久没和别人敞开心扉交谈,洛夜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谢谢你...云凡栀姐姐。”只好用最普通的方式致予感谢。

云凡栀闭上双目,华灵力在她身体表面浮动,她的力量已经和四周的空间全都融为一体:“我能感到你身体的状况,你很特别,但和我们灵术师不同。”

“云凡栀姐姐你过去是灵术师吗,我是凝灵者。”

云凡栀稍稍吃了一惊:“凝灵者,也就是说退魔者对吧?”

洛夜并不太想提及和家族有关的事情,但还是承认了这一点:“嗯...”

“我在活着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两次退魔者。你作为退魔者来说能力很优秀,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退魔者家族的继承人吧。”

“我...的确是。”

云凡栀意识到洛夜在进行回答时面露难色,明显是不太想提起这方面的事,马上柔声说道:“如果有什么不想说的话,没必要强迫自己说出来。”

“抱歉,云凡栀姐姐。”

洛夜低下头整理心情,云凡栀则转过身仔细审视了一番这美轮美奂的梦境世界。

茂盛的花海远比云凡栀曾经亲手培育的花朵们更为壮观,云凡栀走出几步,弯腰捧起一簇百花凑到鼻前,花朵多散发出的香气也比现实更加浓郁,令人沉醉。

云凡栀看了看怀里的花,又转身看了看仍站在原地的洛夜,暗自想到:“这个孩子看来有一段曲折的身世...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他。”

洛夜感到云凡栀的视线而抬起脑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啊...”

“洛夜。”

云凡栀喊着洛夜的名字,将手中花束递给他。

“谢谢你创造出来的这些花,他们很漂亮。”

“这只是一些花而已...”

“那你还能想象出别的吗?”

云凡栀用手势示意洛夜也闻一闻他创造出的花:“这里是你的梦,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来试试看吧,肯定会很有趣。”

“嗯...”

洛夜最想见到的是他的母亲,可当着初次见面的云凡栀的面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幻想出他记忆里的母亲...况且就算想象出来了那也只是个幻影,并不是洛夜真正想要的。

那就想象出美丽的景色吧,如果要论洛夜最喜欢的景色,那就是“月”了。

幻梦之中,圆月悬挂于洛夜头顶高空。

两人四周的景象开始随洛夜的思绪不断变化,绚烂的光芒来回流动,空中的月也阴晴圆缺自然交替。

花海由原本的纯白变得色彩缤纷,站在流光里,云凡栀发出由衷赞叹:“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象。”

“嗯...”

洛夜点头,他看向高空圆月,又看向云凡栀。

站在花海里的女性身影,比起四周的花朵更加美丽迷人。

云凡栀注意到洛夜的视线,歪头对他投出和外表年龄不符的知性笑容:“你在在想什么?”

洛夜不愿说出因为他觉得云凡栀很漂亮所以看得入迷了这样的话:“我,在想云凡栀姐姐从前是什么人。”

洛夜随口扯了一句感觉上也能说得通的理由当做借口,却没想到云凡栀听完立刻答道:“如果你想听我的故事,我可以跟你好好讲讲。不过之后可别对外人提起哦,说不定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的。”

“诶,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虚幻的月光下,云凡栀注视着身前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像童话故事里的仙女一样柔声说道:“这是你的梦境。你就把在这发生的一切就都当做你的一场梦好了。”

云凡栀的实际年龄很大,原本她是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的,但在她的意识脱离了原本躯壳的现在,她也解开了原本的常识拘束,只按照纯粹的想法行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做放飞自我了。

洛夜从一开始见面对云凡栀就怀有很高的好感,此刻更已经把这位“姐姐”当做了他一位独特的朋友:“好。我保证。”

云凡栀遵守约定,拉着洛夜一同坐在花丛间,开始为他讲述过去云凡栀在她的旅途中经历的那些事情。

从这一天开始,洛夜自我封闭的寂寞的世界中出现了新的人影。

她在少年的梦中出现,和洛夜进行交流,让洛夜有了可以抒发感情的对象,让原本寒冷黑暗的梦境变得温暖光明。

在洛夜眼中,那位女性的身姿,就如玄月一样华美。

围绕着洛夜的故事,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