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的外墙大体呈黑紫色,质感看上去像是打磨过的花岗岩,坐落在这片半月形的谷中,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攀附在堡垒之外的植物也不像人刻意做的伪装,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掩藏它。这让顾乾觉得颇为奇怪。

而且——

顾乾微微直起身,视线越过草丛,往前看去。

堡垒附近的植物大概是因为被破坏过,比起周围来矮小许多,使得那里看起来异常开阔。而在那儿,顾乾没有看到预想中森严的戒备,甚至连一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虽然半鸟说过这是一条安全的路,可如今几乎已到了面对面的距离,依然这么“安全”,不免让顾乾心中犯嘀咕。

这种按理说应该是绝密的地方,现在怎么给人一种敞开大门的感觉……那些有枪的家伙呢?难不成他们四处巡逻,偏偏在这里、在这时候产生了疏漏?

顾乾不太敢相信这种巧合。

但是,一直呆在这里总不是个办法,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疏于防备,要想进入里面,起码得先从这个看上去密不透风的大家伙上找到入口才行。

顾乾伸长脖子张望着。

“我们,出去吗?”

尤珂还紧攥着顾乾的衣服,乖乖地等着他下一步的指令。但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堡垒外墙的顾乾没能顾得上回应她。

尤珂看着他全神贯注地侧脸,觉得暂且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可是就在她刚这样想的时候,顾乾的脸色陡然一变,未等尤珂有丝毫的反应,就飞身将她扑倒在地。

尤珂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只感觉身体被顾乾的双手死死护住,往一旁翻滚了两圈。而就在他们闪开的过程中,她恍然看见一个黑影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那黑影重重落在他们刚才蹲着的地方,几丛高草被压弯压折,响起一阵短促惊慌的沙沙声。

尤珂的双臂被顾乾的胳膊紧锁在身体两侧,笔直地仰面朝天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顾乾压在她的上方,只靠着一只手臂微微撑起身体以免使她感到过重的压力,但两人的距离仍到了鼻尖相碰的地步,尤珂甚至能感受到从自己的鼻子里呼出,在碰到顾乾的脸后又被弹回来的气体的温度。

顾乾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尤珂的嘴,极小幅度地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尤珂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对近在咫尺的顾乾呆滞地眨了眨眼。

可说实话,其实顾乾也没有完全理解现在的状况。

自己刚才虽然的确是十分认真地在寻找入口,但并非全然没有留意周围。然而,他根本没有觉察到任何陌生的气息。能够及时躲开,单纯是再次被锻炼成本能的危机感知能力救了一命。

现在回过神来再看,他们无疑是被人袭击了。难道,那些人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里,早早就埋伏了下来。

如果是那样,仅仅是为了对付两个人,其中一个甚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未免也太过兴师动众了。

况且,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个人。

脚步声缓缓逼近,每一步似乎都在试探,听得出来对方也十分的谨慎。

尽管刚才的闪躲压倒了许多的草,但如此密集的植物依然能对趴在其中的顾乾和尤珂起到极佳的隐蔽作用。

莫非是和队友分开了?真是这样的话,还有办法解决。

顾乾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告诉尤珂把眼闭上,乖乖躺着不要动,自己则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像条蛇一样悄悄退进草丛的另一边。

面对着随时会被发现的危险,尤珂突然变成了孤身一人。

去……去哪里了?

感觉到顾乾的存在渐渐被稀释,尤珂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有些紧张。

为什么突然要从我身边离开呢?难道他真的是想把我丢在这里?

不会,他一路上都在保护自己,没理由突然走掉啊……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有我跟着,他也不需要额外分出那么多的精力保护我,可以全心全力做自己的事,那样,他大概早已经可以回家了吧。

而且,对他来说,我绝对是那种消失了或许更好的人吧……

虽然并不觉得顾乾真会把她扔在这里做诱饵,然后自己偷偷逃走,可是一闭上眼睛,她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安全感像一团泡沫,顿时被眼皮之下无边的黑暗溶解的无影无踪,大脑也就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与此同时,那脚步声也逼得越来越近,尤珂甚至怀疑这声音不是从耳朵传进来,而是从自己的身体里产生的,很快,就比自己打鼓似的心跳声还要清晰,使得她几乎不能分辨对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他究竟去哪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尽管她在心里急切地呼喊,顾乾依旧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要重新出现的迹象。

又要变成自己一个人了么,又只有自己……

恐惧伴随着委屈,让她的鼻子猛地一酸,险些哭了出来。但她不敢哭,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只会导致自己更早的暴露。

她还不想死,还不能死。

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尤珂用双手紧紧封住自己的嘴巴,强忍回去的眼泪像无处发泄的洪水,让她胸口一阵绞痛。

忘记害怕,忘记发抖,忘记呼吸,当自己忘掉一切,或许就能被危险遗忘吧。

她如此侥幸地想着,像要让自己窒息似的把手捂在脸上,如果能控制得住的话,她绝对会让自己的心跳也停下来。

然而,她做不到。不只是心跳,这副除了逃跑之外几乎没经历过任何剧烈运动的身体就连憋气都坚持不了多久,间歇地抽噎加剧了氧气的消耗,使得她刚停下呼吸没过三秒就已经到了极限。

和早晨起床时一模一样的窒息感让尤珂觉得自己的头在迅速变大,怪异的膨胀感堵塞住了她的感官,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无论是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是那个象征着危险的脚步声。

她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

无声的黑暗中,只有许多五彩斑斓的闪点无规律地隐现,像是一对对鬼怪的眼睛,漂移不定地惊吓着这株脆弱的生命。

梦魇般的重压朝尤珂袭来,使她的身体猛地一阵抽搐。

不能再继续了。

四肢开始失去力气。

会死的。

大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求生的本能支配了一切,终于,尤珂的双手从口与鼻上僵硬地拿了开。

湿润的空气瞬间充盈了她的鼻腔,她连忙贪婪地吸了一口,甘甜的氧气大量灌入她的肺中,感知到了这一切的红血球们立刻兴奋地恢复了工作,迅速地将那些名为O2的分子运送给全身的细胞。

差点沉眠了的大脑得以复苏,封闭的感官也很快恢复了。

世界依然安静,但还是有微小的声音拨动了她的听觉神经,像有些粗鲁的风。

尤珂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破除黑暗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就让她忘记了把吸进来的气再吐出去。

那个东西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如果不是在顾乾的家中,应该就是艾法林曾经给她看的画册里面。

毛发灰黄夹杂,额头上有一片面罩似的铁青色。两只耳朵警惕地竖在头顶,眼白比例过大使他的眼神显得诡诈而凶狠。长而尖的吻像在冷酷地笑一样咧开,露出慑人的白齿。

几乎与图片上所看见的没什么两样。

只是尤珂的印象中,这个脑袋并不应该安放在这副直立的身体之上。

尽管穿着严实的衣服,依然能看到如山般隆起的肌肉轮廓的躯体,肩膀之上却顶着这颗毫不相符的头颅,此时正诡谲地眯眼俯视着表情凝固了的尤珂,抑制着粗重的气息,涎水从宽宽的嘴角大滴大滴地砸到尤珂脸旁的叶片上。

这,就是袭击者。

“救、救我……”

尤珂的视线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只能颤抖着发出不成声的话语。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袭击者的大手缓缓向她伸去——

突然,他两只耳朵机灵地一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整个身体迅即向右倾斜,紧接着,两道破空之声擦着他的侧脸呼啸而过。

趁着他闪躲之际,不知何时移动到他身侧的顾乾从草丛中猛然跃起,对着立足未稳的袭击者来了一记炮弹般的撞击。

但就在两人身体相碰的瞬间,顾乾就反应过来自己失策了。

本想利用毒镖创造出的机会将袭击者撞到,然后把他一举制服。可此时从肩头迅速扩散开的痛感让顾乾深刻的意识到,这哪里是人的肉体,分明是一道铁壁!

出其不意的一撞,仅让对方向后踉跄几步,顾乾自己反而被硬生生地给弹了回去。等他站定抬起头来,才发现对方也已整好了姿态,四目相对之下,顾乾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长满毛发的头,分明是一颗狼的脑袋!

顾乾感觉自己的肺部猛地一缩,一股痛苦的气息涌了出来。

尽管他对可能在斯芬克斯堡看到的东西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带来震撼感还是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只在电影或是舞台剧中才会见到的狼首人身的怪物,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顾乾的感性开始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怀疑,他更愿意相信这个袭击者只是带着头套以营造恐怖的感觉。但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神,以及随着呼吸不断开合的凶残的嘴巴逼迫他不得不认同,这,就是事实。

人的身体,狼的头颅。

拼凑在了一起,形成了眼前这个可怕的生物。

顾乾仿佛听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崩坏掉了。

怪物。

那么的不真实,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味道有点苦。

现在,他终于有了来到斯芬克斯堡的实感。这里是地狱,一个一旦踏入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