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番简单的询问后,顾乾向初次见面的少女——蜜莉恩提议到自己家稍作歇息,而衣着单薄、显然已在外面冻了许久的少女也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就这样,刚认识的两人便打车回了顾乾的家。

对于这位跟在兄长身后,突然到访的陌生少女,来开门的顾离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诧或疑惑。

顾离笑呵呵地迎她进屋,安排蜜莉恩坐下后,又亲切地为她倒好热水,仿佛来的并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

面对这名金发少女,顾离与她并肩而坐,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无须向自己的哥哥询问任何有关她的事,顾离就很快知道了少女名叫蜜莉恩,是来中国留学的美国人,刚过完17岁生日的她比顾离要稍长一岁。

蜜莉恩告诉顾离,此次来中国进行交流学习的人并非全是从学校里选拔出的优秀学生,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推荐才获得了来学习的机会,他们的父母或是议员,或是律师,又或是大商人,总之都是些精英阶层的孩子,未来自然也将接替他们父母的权势,也正因为这样,这些人与另一部分普通学生在各方面都享受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尽管蜜莉恩自己也是那些“未来精英”中的一员,可她对这种区别对待却极为反感。虽然她并没有详说原因,但正是由于她不断要求这次团体留学的负责人取消特殊待遇,才招致了其他人的非难,使得势单力薄又不善争辩的她愤然独自跑了出来。

衣物行李都保管在负责人那里,蜜莉恩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的,就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游荡。之后又因为贫血,便到那棵树下休息,这才有了和顾乾的相遇。

顾离坐在蜜莉恩的身边,握着她的双手,一边听她说,一边跟着她的情绪,时而愤怒,时而同情,说到顾乾邀请她回家时的窘态,顾离又与她一起偷偷笑起来。

顾乾坐在自己的房中,隔着一道门看着客厅里说笑的两人,不禁觉得倒是自己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过,自己的妹妹有着自己望尘莫及的交际能力,能很快和蜜莉恩打好关系倒也不奇怪。况且,自己的妹妹对他突然把陌生人“捡”回家里这事,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想到这儿,顾乾也不禁苦笑。

其实,如果只是爱捡些东西回家本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癖好,有人喜欢捡瓶子、有人喜欢捡石子,可偏偏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个“捡人”的习惯。

顾乾第一次“捡人”还是他9岁的时候,当时正在南宫家寄宿的顾乾正要随着这个大家庭出去野营,却偶然在一个桥洞里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只有一条手臂的小男孩,机敏的小顾乾立刻选择了报警,才避免了一条幼小生命的消失。

后来,这个被父母遗弃、名叫谷山的男孩被送到了福利院,成了顾乾像弟弟一样的挚友。

虽说那一次,顾乾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捡”他回家,可自从这之后,顾乾的人生就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无论在哪里,总是能遇到由于各种各样原因而流落在外的人——病倒的、走失的、或是像蜜莉恩这种出走的,将近十年的时间里,被顾乾捡回家的人数就算手脚并用也数不过来。

当然,顾乾也曾想过是不是应该改一改这不知算好还是坏的习惯,毕竟确实给生活添了不少麻烦,而且还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危险。然而,每当他遇到那些孤零零无家可归的人,这份理性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不过,如果不这样,自己也就不会有像谷山这样好的朋友了——顾乾经常这样劝慰自己。

的确,正因为把那些人“捡”回家中,不擅长与人交往的顾乾才有机会结识许多原本可能永远不会认识的人。其中的一部分,到现在还和顾乾保持着一定频率的通讯,但有一些或许永远不会再联系了。尽管如此,顾乾从他们口中听来的真实、平淡也不缺波澜的人生还是让他难以忘怀。

他不喜欢说话,却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不过,这次带蜜莉恩回来,他完全没有听她讲故事的准备,而是把自己领回来的这姑娘完全交给了妹妹。

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带女生回来,无论是认识的人,还是像这样的陌生人——当然,南宫久除外。

顾乾向来是不乐意与亲人之外的女性有过多接触的。女人,在顾乾的认知中是个十分奇妙的名词,被这个名词所代表的那群人,神秘莫测、不可捉摸,她们的思维与男性截然不同,在那之间仿佛有道深不可测的鸿沟,顾乾总觉得稍不谨慎,自己就有可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当然,南宫久除外。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年已十八岁的顾乾还没有过任何恋爱经历,甚至没有除南宫久之外还能称得上亲密女性朋友。

因此,顾乾虽然把蜜莉恩领了回来,但还是自觉应该与她保持距离,不然的话,明明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却变成了人家今后闲谈中的一个别有图谋的怪男人。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顾乾就浑身不自在。

今晚留宿一晚,让小离劝劝她,明天一早就送她离开吧——顾乾这样想着,盼着这次的头脑发热能早点结束。

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别人一般都巴不得能多留几日,但带人回来的顾乾却急着把她打发走。

然而,命运似乎是个恶趣味的家伙,和人的愿望作对是他唯一的乐子。

就在顾乾送走蜜莉恩后的第二个月,当他在国际交流生欢迎会上再次看到那张美丽而温顺的面容后,顾乾因吃惊而瞪大的眼睛差点占满了半张脸。

“啊,顾乾!”

同样看见了他的蜜莉恩顿时满脸欣喜地挥手向他打招呼,原本集中于这位金发碧眼的异国美少女的视线瞬间都移动到了顾乾身上,这让原本想要装作没看到然后偷偷溜走的顾乾只好停下动作,生硬地转过视线来,尴尬地对她“哦”了一声。

从那一刻起,顾乾就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肯定要遭遇大的改变了。

果不其然,由于之前的矛盾,蜜莉恩已经无法融入一同来的留学生们的圈子,性格腼腆地她又很少主动去与谁交流,再加上她引人注目的美貌,来到特院后没多久就吸引了许多追求者,蜜莉恩无力应付,只好越来越频繁地跑去顾乾的实验室“避难”。

作为整个学院里唯一的一个“熟人”,蜜莉恩把血研——一间只有17个学生和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实验用具的“单调”的房间——当作了自己的避风港。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使顾乾无辜地遭受了许多她的爱慕者们的白眼。

对此,顾乾只能苦笑。毕竟,这只能怪自己当初太迟钝。仔细想想,来到了这座城市,还是团体留学,除了特院外,也没别的学校有这资格了,可自己当时却偏偏没有想到。

他也想过要不要禁止蜜莉恩再来血研“做客”,可她每次来血研都很少说话,只向顾乾借一个凳子,搬到房间的角落里坐下来,然后翻开带来的书,往往一看就是一天,就仿佛一只木偶,静悄悄地窝在墙角,只有翻页时才稍稍动下手指,完全不会干扰到顾乾他们的活动。

而且,那时的血研也不由他负责,两名高院二级的学姐都很喜欢这个安静乖巧的姑娘,顾乾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蜜莉恩成为了血研的常客。

总是独坐在房间角落的文学少女,与实验室中冰冷的色调和冷淡的摆设共同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景,仿佛一朵独自绽放在雪原上的迎春花,在洁白中静谧地流淌出生命力;那时有时无、时快时慢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就像雪花与花瓣接吻般的温柔,为充斥在房间中的理性的空气添了少许调剂。

久而久之,顾乾也逐渐习惯了蜜莉恩的存在。

蜜莉恩喜欢看书,喜欢中国的文学,此次来留学便是研读中国古典文学的。同样是个书迷的顾乾开始时不时地向她借书来打发时间。不过两人并没有因此有了更多的交流机会。

唯一的变化,就是在角落看书的人偶尔会从一个变成两个,一男一女,只盯着书,谁都不说话。

这种状态一直到两人成为情侣都没有改变。

说到两人成为情侣,这就又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顾乾与蜜莉恩之间,没有谁追求过谁,也没有谁对谁进行过爱的告白。可以说,两人甚至都没有成为朋友,却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就仿佛从来如此一般。

明明起初,顾乾还会对那些只因为他与蜜莉恩常在一起读书,就嬉笑着调侃两人关系的学长学姐们报以无奈地耸肩,蜜莉恩也会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辩解,可是一个月过后,听到这些话后,两人就只会相视一笑了。

或许那时,两人就已经在心中默认了对对方的这份宁静的恋情。

与那些普通的情侣不同,顾乾与蜜莉恩的相处方式淡的像一汪清水。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精致的礼物,甚至没有过一场像样的约会。大多数的时间里,这两人都像哑巴一样待在房间里,肩并肩,或是背靠背地读着各自的书,兴起时牵一下手,或是蹭蹭对方的脸颊,就算是十分亲密的行为了。

不过,顾乾从没有对这段恋爱产生过任何的枯燥感,他享受与蜜莉恩静静地坐在一起的时候。当沉浸在只有两人呼吸的空气中,顾乾就会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蜜莉恩身体的一部分。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体温,甚至她那削葱般的手指点在纸面上的触感,顾乾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他们是灵魂的伴侣——顾乾一直这样认为,这也是使他对这份少言的恋情从未有过怀疑的原因。

当然,灵魂的伴侣并不代表不渴求对方的肉体。

在相恋第四个月(尽管并没有准确的开始时间),顾乾与蜜莉恩在他的家中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也正是那次之后,顾乾从自己和蜜莉恩身上各自取了一小瓶血样,作为信物,交换佩戴在身上,立誓两人永不分离。

这是顾乾唯一能想到的一点小浪漫。

在第六个月的时候,两人已经发展成了半同居的关系。起床、做饭、上学、回家、晚饭、睡觉,几乎随时随地都在一起,虽然依然平淡如水,但多了一些过日子的味道。

在第七个月的时候,两人喜欢上了在睡前勾画他们的未来。是否要搬出去住,选择什么职业,在多少岁结婚,要几个孩子,这些问题都能让他们饱含热情地探讨许久,然后相拥着,在梦中把讨论的结果描绘得更加细致。

第八个月的时候,顾乾第一次为自己与蜜莉恩的恋情感到发愁,一是自己的挚友谷山不知为何与蜜莉恩产生了矛盾,虽然并未明说,但顾乾能察觉到谷山在看着蜜莉恩时,眼神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幽怨;二是蜜莉恩准备带他去见自己的舅舅——代替她幼时病逝的双亲抚养她长大的唯一的亲人。人生就要头一回见恋人的家长了,顾乾还从没如此紧张过。

两人相恋的第九个月是对顾乾很重要的一个月,新的一年开始,即将升入初院三级生的顾乾被选入了联合会议,成为了票选的学生代表。虽说他对此并没有多深厚的兴趣,但还是与蜜莉恩一起小小的庆祝了一下,并且约定要在新年带上顾离,三人一起去找父母旅游。

然后,在第十个月,鲜红色的噩梦在旧鱼滩毫无预兆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