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戈爾岩。

阿戈爾陰晴不定得和離鄉那年的滂沱大雨和反覆無常的少女如出一轍。在雨中我勉強地睜開雙眼,模糊不清的視線里的是來不及清洗如同混濁的調色板般的陰沉天空。我吐出了殘留在肺部里最後一絲煙霧顆粒,朦朦朧朧地在眼前飄散開印出了少女獨有的嬌小輪廓。

“你來了啊……”

熟悉的藏青色寬沿帽下翻着藍色的內襯,幾乎想和這糟糕的天氣幾乎要融為一體。少女任蒼白的肌膚這樣毫無掩飾地暴露在暴雨之中,就連她引以為傲的柔軟長發都淋成了褐藻植物的質感。

現在的她沒說話只是用着那雙大而透亮的赤色眼瞳毫無感情地凝視着我。單純的反反覆復地確認着我的存在。

“接住它——”

我丟下手裡熄滅的煙蒂,站起從腳跟旁拿起雨傘打開拿着傘柄徑直遞到她的眼前,她才有了確切的反應,先是微微地愣了一下露出罕見驚訝的表情,我就放下了拿着傘柄的手,讓她被半強迫地接過雨傘。

她纖薄的櫻唇微微地抖動了幾下,也許說的是謝謝之類的話,不過代替她回答的只是雨水砰砰砸到傘面發出的鼓點聲。宿醉後到腦袋還沒有完全回到平時指揮時候到正常狀態,在我視線里的少女看起來如幽靈般虛無縹緲又毫無實感。

“嘿。你看。我還記得你討厭我靠近你。”

我踉蹌地向後退了兩步靠在巨岩上。

我與斯卡蒂許久未見,但有些事情我確實還記得,例如她拒絕別人靠近她、和她搭話以及完全沒有生活常識這件事情。至於理由,你見過賞金獵人在執行任務下雨的時候還打傘嗎?基本沒有人會這麼做,除非是極個別穿白衣飄飄的優雅人士才會刻意這麼做。斯卡蒂顯然不是,她生來就是扭曲而狂放的賞金獵人,在大海里殺戮一生的獨行者。對她來說一般人的生活常識是不需要考慮的。

但我是一般人類。有淋雨的少女在自己面前,只要是有同理心的人都會做出和我一樣的行為。

“不…”

“我要的不是這個。”

雖然這次我聽清了她飄忽的聲音,但完全不能理解。

“嗯?”

“道歉。”

她有些不滿地鼓起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語氣堅決的態度看來非常生氣。

說起來殘愧。我已經許久沒有回到阿戈爾,從我去到羅德島起時間久到我已經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如今煙酒無禁的男人。而斯卡蒂還是保持和我當初遇見時楚楚動人的姿態,就好像阿戈爾的時間在我離開之後就不曾流動過一般。

我當然清楚。純人類血統和其他生物血統之間有着天壤之別,隨着戰爭時間流逝不僅是我身體在殘缺老化,就連我的記憶力也在衰退。連她的外貌和聲音都逐漸消失在我的腦海中,殘存有的只是記憶深處幽靈般的淡灰色。這樣的事實我也不敢說出口。

但顯然,斯卡蒂對我許久未回阿戈爾見她感到非常不滿。

“對不起。”

“為什麼,沒有回來過…?”

她突然靠近目光向上盯着質問道,我感覺是獵物被咬住似的語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比較穩妥。

“太忙了。對不起。”

“沒誠意。”

“土下坐可以嗎?”

對不起,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脫光了土下坐來換取眼前這位少女的寬恕。

“你到底想不想道歉?”

她不滿地皺着眉。

“那我到底該怎麼道歉???”

“唔——嗯——……s”

話沒說完她就憋紅臉一度欲言又止地樣子,看着我心裡都發慌。萬一是讓我去死,不管我願不願意,阿米婭批准的假期可就要被無限延長了。

“s什麼?”

“傘!給我撐傘!”

她緋紅着臉蠻橫地把手裡的傘重新塞到我的手上,這樣我和她就名正言順的打了一把傘。

斯卡蒂取下頭頂的寬沿帽,藏在裡面的淡灰色的柔軟長發就湧出般的出現在視線中,她噗噗地用雙手拍了拍被帽子壓塌的頭髮,再仔細地把髮絲一根根地捋順,她的頭髮從出生時就沒有修剪過一次,本人對它相當的上心而且有自信。

事實也是如此。這種厚實柔軟的頭髮看着就很令人安心,無論誰都會有會萌生出試試它手感的想法。

“博士。”

“怎麼了,斯卡蒂。”

“請不要像摸狗一樣摸我。”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右手已經不自覺地在她的頭上反覆摩擦着摸來摸去了。該怎麼解釋比較好呢,這也算是不可抗力的一種吧,如果摸什麼東西會取得安心感的話,人類下意識就會去摸那種東西。

斯卡蒂的頭髮大概就是能讓人感受到安心感的存在吧。

“抱、抱歉!”

在她生氣之前我及時收回自己的手,還好它沒有被sk劈斷。

“至少,換一種溫柔的摸法…”

這句話我就當作沒聽見吧。

阿戈爾海的雨天里沒有海豚們在海天之間划著弧線,風雨也沒有因為老友重逢的場景變得有多緩和,只是繼續在愈演愈烈。鉛色的烏雲就如同要從天空中墜落一樣,不斷地聚集在阿戈爾岩的上空,崖邊上的狂風呼嘯讓我感覺有些體重不穩。

佇立在暴風雨中心的斯卡蒂卻猶如磐石般嵩然不動,只是用血紅的雙瞳對洶湧呼嘯着的巨浪和愈發黯淡的海面對峙着。就算她是再怎麼沒有常識,我也不明白有什麼特殊的理由一定要在如此惡劣的天氣里繼續待在這裡。

“有件東西要交給你。”

斯卡蒂突兀而鄭重地說。

“什麼?”

“不然我為什麼把你叫到這。”

她從皮製的大衣里取出一份尚殘留着體溫的皮紙,是用阿戈爾語寫下的歌譜,遞在我的手中讓我攥緊它。

“本來想找個時間教你的,但是你從來沒有回來過。”

“我們不能回去再交換禮物嗎!”

我不安的大聲建議着。

“不能。至少今晚不能。”

她搖了搖頭,那素白面容的表情格外平靜卻讓我感到更加不安。她走出傘下,撐起那把和她身高相當的巨大佩劍,任大雨沖刷着那把劍身印有“SK”字樣的劍,氣氛顯得格外的肅殺和沉重。不禁讓人思考看起來如此纖小的肉體是如何背負起着把大劍的。

眼前的這位少女光是站在暴雨中,那漆黑沉悶地烏雲滾滾而來壓在她的肩上就好像她一直以來獨自背負着沉重足以讓人感到難以呼吸。

“今天是第103次。”

她口中念念着數字。

“博士,你知道雨天里的海豚都去哪兒了嗎?”

該死。

“你知道你走了以後阿戈爾都發生了些什麼嗎?”

斯卡蒂緊咬着嘴唇痛苦地閉上眼睛,冰冷的雨中她的聲音化作暴雨中杳不可聞的雨線般愈發飄忽。

“他們都被殺死了啊。”

悲傷的事實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樣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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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ument No. SVB -72-

Kraken

體長155米、體重330噸。是阿戈爾海域附近的源石變異生物,有巨大的身軀和令人畏懼的外表。

“10艘阿戈爾戰艦在一個晚上神秘地消失了,因此肯定是遭到某種生物的襲擊而沉沒。不巧的是,沒有人清楚地知道那些戰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目擊者稱,它只在月圓之夜浮出水面,出現時就像是浮動的小島,大地都在震動,然後從他那可怕的鼻孔里噴出水來,在他的周圍產生環狀水波,可以延伸至好幾英里開外…… ”

“迄今為止,已經有數個勢力進行討伐。但是結果無一例外,近乎全滅……”

“有件事情你可能會想知道。賞金獵人斯卡蒂,致力於對這個源石生物的討伐,而且是眾多討伐隊里的唯一倖存者,累計聯合討伐4次,單人討伐次數98次……”

——醫療幹員 ▇ ▇ ▇——————————————————————

該死。我早就應該想到,就算阿米婭同意我休假,那隻該死的猞狸怎麼會同意,她巴不得我過勞死在屏幕前然後把我厚葬,大發慈悲不是她的作風。除非是另有目的。

Kraken可不像鬣狗那種被感染的低級變異生物,在它被感染變異前他就已經是海洋里的霸主,既然十艘戰艦都被它襲擊消滅的無影無蹤,羅德島自然就不能對這種災禍熟視無睹。

而迄今為止都還沒有採取過一次行動……就是在等着斯卡蒂復仇嗎。

嘁,借刀殺人。我和斯卡蒂原來只是她棋盤上的棋子而已,她是想用災禍的力量對抗災禍。

“謝謝你,博士。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安心地接受我的宿命了。”

斯卡蒂站懸崖邊上轉身面對着我,那蒼白的面頰不斷地抽動着,在大雨滂沱里分不清楚她眼角流下的究竟是不是雨水或者是別的什麼。

“那份歌譜我很早就想交給你了。”

“你記得嗎?我站在這裡遇見你的時候,我唱起的那隻歌,你是唯一聽到它流下眼淚的人。”

該死,你又不是什麼悲情小說的女主角。在我看來你只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而已。什麼宿命啊!那隻混賬猞狸煽風點火的鬼話你也能相信嗎!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殘酷到必須讓一個少女獨自面對這麼大的災禍嗎。

“既然已經交到你的手上了,我就沒有後顧之憂。最後一次和這個怪物戰鬥,只有你死我活。”

她的眼眸流動着赤紅色決絕的流光,這時懸崖的正下方接連傳出巨大的聲響,貫耳的爆炸聲彷彿是要撐裂海面,不是來自水面上方的聲響,而是從海底下幾百米的深處傳來的爆炸聲,伴隨着呼嘯的氣體直衝懸崖濺起幾十米高的水柱。

在一瞬的震撼之後,斯卡蒂的身後出現了數條發著濃烈的海腥味讓人不寒而慄的觸鬚,張牙舞爪地散向她揮來。

被她舉起的大劍折出冷冽的金屬光澤,劍刃上每顆水滴都精準倒映出敵人的影子。她將劍身橫起,以矯小而強韌的腰部為支點,單腳駐地轉身,對襲來的觸手猛地拍去。嘭地拍飛其中的一隻觸手。事實上她甚至可以直接劈開其中的一隻觸手,但她並沒有這麼做,只是靠蠻力拍暈讓它們楞楞了幾秒鐘。

“博士。礙事。”

這話過於無情,就沒有什麼我能做到的嗎。

“為了你的安全着想,最好離我兩米以上——”

“就算我這麼說你也不會聽的。”

“你說的沒錯。”

對她的說法我表示同意。

斯卡蒂無奈地搖了搖頭,抱着大劍,縱身跳下懸崖。在空中像使用登山鎬一樣筆直地把劍插入了山體順勢在絕壁上強行鑿出了一條幾十米長的裂縫,成功地轉移了戰場,準確的說是強行逃離了我的範圍。然後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浪潮中聳立的巨石柱尖。

而這些張牙舞爪的觸鬚們看起來對我缺乏興趣,在過了好幾秒后才恢復過神來,看來那下撞擊確實威力不小。想罷,就扭動着直撲向懸崖下的少女,巨大的觸鬚在海面橫掃而過一連拍碎了幾個石柱。

在腳底的巨石被拍碎地同時,斯卡蒂猛地躍起在空中右旋身體卻沒能躲過從右肩後方盲區刺來的觸手,划爛了她包裹着纖細肩膀的袖帶,但流出鮮血的傷口反而使得她在暴雨中穢濁的紅瞳剎那溢滿了鮮血的殺意。

彷彿已經悉知敵人的攻擊方式,她在空中順勢用手中帶動慣性的大劍強行偏移了另一隻觸手的攻擊線路讓它轟擊在懸崖峭壁上,再把踏上觸手把大劍刺入堅硬的岩石,強行在岩石壁上扭曲出數米的深痕,轟然落下的岩石砸中觸手將它壓得無法行動,她順着粘滑的觸手疾步沖向最根部,空中躍起斯卡蒂借力旋轉過身斬開那根觸手,穩穩地落在了石柱上,暴雨中她無言冷漠地和那些扭曲纏繞的怪物對峙隨時預備着下次廝殺。

旋轉着被緊束的身姿,飄逸的淺灰色長發,在這場暴風雨中和龐然大物的死斗,就正是她的舞會,扭曲而狂放。如果沒有親眼所見,恐怕就無法理解她平日里猛然開動大型工程機械般極具破壞力的戰鬥方式是為何。

觸手們顯然沒有休停的意思,接連不斷地從四面襲來。斯卡蒂在瓢潑大雨里就在僅存着的石柱掩體和觸手的間隙憑着包裹在皮衣里瘦小軀體來回穿越,利刃聲呼嘯而過,她雙手緊握的大劍狂舞着像漆黑雷劈中碩大的觸手。

她狂放的動作猶如驚雷,斬擊頻頻發出撕裂的破空聲。被斬斷在地的觸手們先是在來回地抽搐掙扎,接着就像是失去了活力般的癱軟在潮水中,流出難以名狀的藍色粘稠液體,聞着散發的怪味,斯卡蒂眉頭緊鎖全然不顧自己皮衣和淺灰色秀髮被粘稠液濺滿,挨個刺穿苟延殘喘的觸手。

暫時沒有多餘的觸手出現,海面重新回歸沉寂后,月亮緩緩地爬上海平線,今晚看來已經過半,但這未嘗不顧一件好事。討伐出奇輕鬆,沒有存在角落裡滿手是血的瘋狂敵人僅僅是這樣的戰鬥的話已經很輕鬆了,我走向金色月下專註的少女,甚至認為今晚還有閑暇時間可以和她敘敘舊。

但斯卡蒂她好像不這麼認為。

“不,不應該。我從這些觸手裡感受不到源石的氣息。它的觸手應該更強大,更粗壯……”

她赤紅色的目光仔細檢查着劍尖上的觸手,喃喃地自言自語着。

然後。

“這些不是kraken的觸手!這也許只是他的子嗣!但我從來沒見過他還有子嗣!嘖!”

那Kraken在哪裡!?

斯卡蒂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小聲地罵了一句,視線不由鎖定在遠方那輪異常明亮的圓月上。也許是錯覺,似乎有片烏雲以極快的速度遮住它的光線又悄無聲息地飄過,月亮眨眼熄滅又瞬間出現。

“這種生物是不是很擅長偽裝?”

“如果你問的是章魚的話,那的確是。它可以擬態成任何背景的顏色。你應該比我清楚。”

“我很早就離群。我對同胞們都不了解何況是其他的。”

“包括它的眼睛嗎?”

她邊解釋附帶問道。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為斯卡蒂講解海洋生物。

“豈止,深海章魚的眼睛還能發光。”

“就像這樣?”

她指向天上金黃色的圓月。讓人感覺怪異的是,明明阿戈爾海還刮著狂風,暴雨也籠罩在我們的上空絲毫沒有褪去的跡象。這又大又亮的月亮又是從哪露出來的?總覺得……比平時的月亮更近一些。

我保持着狐疑,直到這隻月亮又眨動了一次。

“見鬼!”

反應過來的瞬間大地突然開始搖晃。好像是海底正在爆發火山噴發,從海面之下的深淵裡發出嗚呼的悲鳴撼動着地面,就連面前幾英里開外的海面上突然捲起接連不斷環狀巨浪。

“那不是月亮!是它的眼睛!”

“我們在它眼皮底下!”

我近乎悲鳴。

與此同時,我和斯卡蒂之間的地面發出了咯啦咯啦石頭間夾雜泥土碰撞的聲音,緊接着地面就被掀開一個巨大豁口。粗壯而巨大的柱體將我掀飛出四五米高然後在重力作用下重重地摔在石礫之上。

“噗啊——”

生來第一次體會到如此劇烈的疼痛,內臟彷彿是被摔了個粉碎,每塊骨頭都在發出斷裂的聲音,我無力地躺在地面上任着暴雨刺在自己的傷口,口腔內充斥着濃重的鐵鏽味。

難以動彈,我只得用餘光觀察着周邊的情況。

巨大的柱體不是別的,就是Kraken深埋在地底下的觸手。光是用餘光估量觸手就有油罐車運輸的油管那般粗曠,而觸手蜷起的末端死死地抓住斯卡蒂,將她倒吊旋轉着來回甩動的同時還慢慢地勒緊她的身體。

斯卡蒂在空中勉強睜開眼睛,看着上下顛倒旋轉的光景,想抽出手來但迫於吸盤的強大吸力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的骨架開始彎曲,甚至連大劍都承受不住壓力而變形發出了嗡嗡的悲鳴。

就算是再強的恢復能力,深海獵人也並非刀槍不入,這頭怪物在通過和斯卡蒂上百次的廝殺后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沒有選擇用猛攻的方式給她造成重傷,只是用玩弄的方式折磨着她直到折斷她最後的一刻。

該死的怪物。

即使是被叫作是人形天災而被排異的少女,在真正的災厄面前也只是個柔弱的少女。

我真的就無可奈何了嗎?

叭噠——

滋——伴隨某種意料之外的滋滋聲響。Kraken痛苦地發出了難以形容的怪聲,既像是觸手被融化的聲音又像是從它漆黑無底的喙中發出的聲音。它那隻高舞着斯卡蒂的觸手從它龐大的軀幹上溶斷,轟然落在了海面上,濺起巨大的浪花。

接着空中又落下了幾乎透明的製劑管,裡面還殘留着的藍色液體在空中閃動着落入海中。

“多謝你啊……藍毒小姐。”

恐怕在準備離開羅德島,藍毒神神秘秘地找到我,偷偷遞給我從狙擊彈夾上拆卸下的製劑時,她就已經預見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吧。

她還叮囑千萬不要讓凱爾希醫生知道,我現在才明白藍毒的用意,彷彿有一張無形而巨大的陰謀網籠罩在了我和斯卡蒂的上空。但無論如何,我此刻對藍毒小姐充滿了感激。

“斯卡蒂!”

“他的弱點可能是兩眼之間,快——!”

我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在腦海中思索着戰勝的可能性,朝着海面的方向咆哮道。

她站在海中心,海浪洗凈她身上的血漬,她淺灰色的長發看起來已經和暴風雨交織在一起。重整身姿后她緊攥着劍柄,拖着大劍在海面上劃出弧型的波紋,以蒸騰着殺氣的赤紅色眼眸,凝視着慘叫下沉逃跑的怪物。

“我很害怕,厄運已經奪走了我的家人。害怕它會再一次奪走我重要的人。所以我才選擇逃離,我不希望我珍視的人……因為我而受傷。”

“可是誰叫這傢伙是個執着的笨蛋…那我就只能好好保護好他了。”

“就怨你傷錯人的不幸吧。怪物——”

她的劍尖摩擦着水面繼續拖動着發出沉重的聲響。Kraken繼續下沉邊揮出數十根砥柱般粗重的觸手轟向斯卡蒂,迎面而來的風壓就足以吹起幾英裡外的巨浪。

可下個瞬間,強大的風壓就已經被她手中大劍劃出的斬擊劈斷,只能看見暴雨中的雨幕在頃刻間被劃開巨大無比的缺口又轉瞬即逝,能證明過那一刻確實存在的大概只有應聲落地的那數十隻粗壯的觸手。不過馬上就連它們也被斬斷隨之沒入了海底。

從水面下傳來怪物的悲鳴聲尤為慘烈。

斯卡蒂將大劍插入海中。藉助劍身為支點以圓周的方法舞動着自己過於強韌的肉體,在製造出了一個上升力的漩渦的同時,整個過程她也猶如在戰場上跳起奇特的異國舞蹈。漩渦中心下方的位置就是逃竄着的怪物,舞蹈愈演愈烈,漩渦中心越是湍急,Kraken被置於其移動時形成的水流之上,不斷想掙脫出來可無濟於事。

咚——!

它上百噸的軀體被轟然拔出海面,幾乎遮住一整片天空的瞬間雨也被停住了。

斯卡蒂抬起頭,用赤紅色的眼瞳鎖定住懸空的獵物,蒸騰着的殺氣筆直地貫穿了百米長的軀體。手中的大劍彷彿沒有任何重量般被她輕鬆地就拋高了十幾米,她再踏着海浪躍然而上在拋物線最頂端的空中接住大劍。

瞄準怪物的眉心——

“躍浪擊。”

她藉著下落的重力順勢刺向目標。

完美的貫穿。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Kraken的神經中樞被破壞,僅存的碩大頭部也褪去顏色只剩下毫無生氣蒼白,緩緩地沉入大海深處。

應該是…成功了吧………她應該安全了…

……………

太好了…

……

耗盡了最後一絲意識,眼前伴隨着難以抵抗的黑暗昏沉。我也許終於可以休個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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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heard him cry.

His words carried upon the ocean breeze,

As he sank beneath the tide.”

經歷漫長黑暗,浮出海面——睜開眼睛的剎那,燦爛星空滴落眼睛,無垠海風拂過面頰,少女眼淚和家鄉的味道,都是鹹的。她其實並不是一個離群索居的人,她不過就是個拖着很重的負擔,無處容身的少女......只是要能聽明白她的歌。

事實上偶爾也有人會目擊到她坐在甲板邊沿,低聲哼唱歌曲的場景。低沉而又悠長的詠嘆調。雖讓她們同樣感受到了憂傷,但只是因為故作冷漠而堅硬的外表讓她看起來不容易接近,才讓大部分人都和她保持距離。但是那也並非天衣無縫,我從某處細微的裂縫中仍然可以窺見她的感情和真實。

現在,我正枕在這位少女光滑而富有彈性的大腿上,吹着海風聽着她輕聲唱着悲傷的歌。這種愜意的時光可能是八年以來唯一的一次。

如果不是她把寬沿帽蓋在我的臉上準備把我活埋的話,我一定儘可能地多體會一會兒這份溫存。

“不不不!我還沒死!”

我猛地從土坑裡翻起身解釋道。

她像是見了鬼似得。手中鏟動沙土的大劍直接脫了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面無表情了楞在原地維持了大概十幾秒后,斯卡蒂才重新接收到現實世界傳來的信息。

面無表情的臉上先是泫然欲泣接着又是露出笑容的雀躍的少女,表情變化得比阿爾戈的天氣預報還要快。她驚喜地撲入我的懷中,把我又重重壓進了土坑。雖然我能明白此刻她的心情有多激動,但她恐怕沒有心情考慮到自己的體重其實足以上我重新走一趟鬼門關。

“有件東西要還給你。”

被壓的喘不過氣的同時,我奮力從口袋裡掏出她交給我的皮紙。雖然經過了一場惡鬥,但是皮紙卻保存完好,上面歌譜依舊清晰可辨。我重新塞回到她的手裡。

她先是對我投以瞪大了疑惑不解的眼神,又變得十分兇惡起來。但實際上,我恐怕不敢有嫌棄她的意思。只是我……

“其實我——”

“你!?”

“我看不懂五線譜,你介意教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