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种群最混杂的萨卡兹族里,血魔也算得上最特立独行的一支。这里的特别并不是指其恶名远扬,诚然其很多成员嗜血嗜杀的习性总让人不寒而栗避之不及。重点在于,对我们科研工作者而言,其状况完全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论进行解释。这些特征既无法套用到某种环境适应演变的语境内,也在生存竞争方面似乎谈不上有多少相对优势。学界对此的研究也长期停滞不前,至今未有定论。

这个情况下如果有人说,整个血族其实是他过去“失手创造出来”的产物,不知大家会作何感想?

说来奇妙,单就一种说法而言,这种外部输入论似乎的确是血魔一族不寻常习性的最佳解释。但当有人把这话信誓旦旦地对你讲出来时,整件事就又一下子充满了空穴来风的味道,难以令人置信。只不过对告知了我的华法林而言,这不过是她身上繁多秘密的沧海一粟罢了。

作为资历最老的成员之一,自称华法林的这位血魔早至罗德岛创立前就已开始与我们共事。出于对其知识的需求,我们追寻着“血先生”的线索找到了本人,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位外表弱不禁风的年轻女性。鉴于通过“血先生”的刊文履历判断的真实年龄,我们不免将她的知识与某些残忍的恶行联系起来,好在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让我们少担了一份风险。在之后的日子里,她和凯尔希联手建立了罗德岛医疗体系的基盘,一直活跃于研究中和前线。早些时候我们猜测过她的目的,毕竟原本我们是抱着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去拉拢她,她却什么条件都没提就爽快入伙。随着信任的培养这个话题便逐渐淡泊,直至遭遇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幸运,我得到了进一步了解她的机会。

起因是我拥有的特殊体质,准确说是血液的特性,出于连华法林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似乎对她有奇特的吸引力。作为血魔的欲望和需求平时她都是用各种方法压制和替代,唯独在我的血液样本前把持不住,用她的说法,那味道令她“回忆起初次品尝鲜血的感觉”。在她强烈到不惜出卖隐私的意愿下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瞒着凯尔希的供求关系。原来还好奇她身上藏有何等秘辛,结果发掘出的东西每每令我各种意义上目瞪口呆。

比如年龄阅历,远不止作为“血先生”发表著作的那几十年,她的回答是“三百年再往前的事就懒得记了”。这根本超脱于任何已知的科学理论,对此她的解释则是作为名为“真祖”的存在寿命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外表其实同样,只要她有这个想法,不论是身形,还是样貌,甚至于,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连性别都能随意变换。只是为了避免自我认知的混乱以及社交方便,她才选择在一段时间里保持形态不变。作为被现有知识体系束缚最深的科研工作者,我完全接受不了此等天方夜谭,偏偏她毫无吹牛之色的自然态度和前后各类蛛丝马迹都在佐证那些说法,不由得令人隐隐胆寒。每当这种时候华法林总会得意地表示“世界大得很,你这样的小年轻还有得长见识呢”还试图来拍我的头。

话虽如此,她那些事我姑且听之记之,但她实在是没有作为长辈的样子。或许真是缘自其与我们不同量级的寿命和阅历,华法林对很多东西的看法和价值观都迥异于常人,尤其集中在天理伦常方面。她只要有任何念头都会立刻去实践,就连凯尔希的令行禁止都没法完全阻止她对其他干员们的迫害,新来的人迟早都会遭受被她嘿嘿怪笑着上下其手的恐怖经历,于是不论过去多久她作为老资历的威严都无从谈起。华法林本人倒是不在意,不如说过得如此随性的她仿佛就没什么在乎的东西,除了从事的医学研究之外。偏偏她在该领域手段高明造诣颇深,那些胡闹也被精妙控制于在违规边缘大鹏展翅又不至于真被送上法庭的程度,时间一久大家也就随它去了。

很长时间里只有我知道她那些不得了的秘密,作为研究者我自然对其中某些产生过探求欲,只有这个时候会见到她罕见的坚持。这个世界还没准备好承受某些东西,她说,前一次对真祖力量的运用不慎,造就了整个血魔族群的不幸境遇。为了所有人都好,她希望我能一起继续把秘密保守下去,直到良机将至。

然而正如诸位所知,命运这个东西总喜欢在最绝妙的地方开个玩笑捉弄人,华法林的这个愿望也难逃其魔掌。

“血先生”下一次发表研究成果,也是最后一次,除了惯例以轰动性的成果名扬学界外还招来了些别的东西。毕竟和往昔独自做研究相比,现在华法林经手的工作已经和外界有了复杂的联系。受雇于某家好事媒体的商业间谍通过这些线索摸到了罗德岛,再用她房间里的著作做了确认,“血先生”的真身就此大白于天下。

那段时期里不光华法林,连整个方舟上的人都成了媒体不厌其烦骚扰的受害者。应该值得欣慰的是,彼时世间并没有对她血魔的身份多作刁难,更关注她填补了血液学领域诸多空白的才华。然而这似乎并非华法林想要的,除了为了最低限度地应付外界的关注而出去做了一圈学术交流以外,其余时间她都躲在方舟内闭门谢客。我能理解她的做法,但其他人特别是翘首以盼着新闻的好事者未必,时间一长他们就开始自己编新闻了,像是真有在做血魔风格的违禁行当之类。

大家都预想她最终会有所反应,但没有任何人预料得到会是那种形式。某天华法林突然把那些绕着方舟营营不散的家伙们聚集起来,说是又要公布新的成果。只有我从她脸上标志式的邪笑里感受到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那预感就兑了现。她展现了真祖之力的一角,在让众人在自己皮肤上划出一道小伤口后,她操纵着他们的血液自伤口涌出,漂浮在空中打散和重聚后原路灌回了各人体内。诡异而惊悚的场面顿时吓得那些人落荒而逃,而华法林则哈哈嘲笑着他们的丑态。

她的确没骗人,这正是她在血液学领域的又一伟大贡献,相关的设计后来进一步发展成了血液透析的治疗技术,如今在体液急救和窗口期矿石病防治等方面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只是那一通惊世骇俗的操作理所当然地将她的风评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罗德岛也免不了受波及,她则随即早准备好了似的引咎辞职。

结果我不得不怀着复杂的心情去送别华法林。最后跟我确认了一遍留下的资料相关的事后,她伸了个懒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罗德岛已经走了这么远,丝毫没有顾虑我心里正被惋惜疑虑和不解纠缠而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即使没有那码子事也是准备走人的,她说,罗德岛已经发展壮大,而她也通过研究我的血液找到了办法,是时候去解决一下自己造成的血魔族的问题了。

望着华法林发自真心的一身轻松模样,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一直都非常羡慕她。

羡慕她能活得那般自由洒脱,不必顾虑诸多俗事,想研究的东西抓到了就研究,长久积攒的声名说丢就丢,即使是老久前犯下的错误,也永远留着那么一个可以补救的机会,反正之后只要从容地等时光冲淡一切就好。然而这几乎是只属于她的特权,我这般人生苦短的凡人注定要一辈子陷在鱼与熊掌的取舍中无法自拔。那会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理解了对永生的渴望。直至发现她踮起脚拍到了我头顶。

长生不老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无忧无虑哦,可以的话,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有机会了解。

于是临别之际我有幸目睹了华法林唯一一次符合前辈身份的表现。最后送我一个微笑后,她潇洒地转身离去。

那个装着泛红色神秘液体的小瓶后来被我摆在了收藏架上,里面是所谓的“真祖之血”,她的意思是作为一直以来享用我血液的回礼。与“真祖”相关的秘密是否就在其中?将其送给我又是否意味着认为世界已经准备好接受它了?这些问题我没来得及问华法林,之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那之后我曾试图在与血魔族相关的消息里探寻华法林的踪迹,却一直没有头绪,也不知她是不是仍保持着记忆中白发红瞳的年轻女性模样,还是真的完全改头换面成了另一副形象。如同一颗无拘无束的灿烂流星匆匆划过天空,即便我终究没法活得如华法林那般豁达,人生依旧因与她的相遇平添了些许值得回味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