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篇章我准备用来记叙两位颇具争议的名人。研究这类人物时往往会陷入某种混乱,因为在资料记载上他们的敌人必然会极尽污蔑打压之能事,而他们的支持者们又总喜欢把他们吹到天上。这使得想以公正客观的立场,或者至少带着朝这个方向靠拢的努力,探寻她们的思想和相关事迹的意义变得困难重重,因为研究者需要自行从倾向分处两个极端的资料中提炼有用的情报。遗憾的是虽然站在相对中立的立场,罗德岛与这两位的主要生平事迹却并无很大牵连,无缘为后人提供多少援助。仅作为对两位旧识的纪念,我记录下这些我所知道的事情。

我要说的两个人是卡提琳娜·伊米扬·安德罗尼科夫和伊科玛丽·阿列克谢耶夫尼,以“凛冬”和“真理”的别称闻名世界的两位巾帼豪杰,出于方便下文也会这么称呼。很多人知道她俩最早是用这两个化名发表文章举行活动,却鲜少有人了解其来自她们驻留罗德岛时期的经历,确切地说,是她们作为干员的代号。

落笔之前我专门找了一些五星主义者,也就是支持者侧的著作来看。部分意料之中,乌萨斯学生自治团的事似乎被有意淡化隐去了,而在罗德岛任职期间的经历则被描画成了“游历各国增长见闻”,光这层意义上的确没错就是。但要我说的话,自治团这个阶段才是毋庸置疑的开端,对她们的影响不亚于之后的很多事。五星主义思想并不是光靠看着各国人民的苦难自然萌发的,而同样要以与自身息息相关的一系列经历做土壤。

“自治团”这个东西原本是对乌萨斯学生们自发组织的松散小团体的泛称,性质上接近维多利亚的帮派和叙拉古的黑手党,当然更加无害,一帮中学生也就以拿酒精、摇滚和群架发泄他们的旺盛精力为主。这多半也是“乌萨斯学生自治团”名称的起源,但相较之下意义要沉重得多。切尔诺伯格城遭受天灾和整合运动侵袭时罗德岛初代方舟就在附近,顺势接收的难民中,一部分学生开始以该名讳自居。只是这回他们不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而不得不开始面临和想法解决国破家亡流离失所造成的物质、精神、处境等方面的种种现实问题。有道是磨难出人才烈火见真金,凛冬和真理就是在这个时期脱颖而出。

身为原住民的凛冬和所有乌萨斯人一样崇尚用实力说话,但在此之上,她却不像其他同胞那样易怒而敏感,至少表现得如此。作为学校周边小有名气的群架常客却身为女性的事或许额外锻炼了她的意志。无论如何这二者结合赋予了她足够的领袖气质。至于真理,往昔并未搀和到自治团等活动中去多少显得有些异类的原因,在于她身上作为乌萨斯人难能可贵的品质,缜密和善思。统领那群冲动张扬的毛熊既需要一个足够魄力的领袖,也需要一个足够冷静的头脑,很快她们二人就成为了团体的核心,也作为对外窗口。

她们的主动联系挺令我们意外。来自切尔诺伯格的难民当时是出自人道主义暂时安置,罗德岛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待天灾和整合运动的威胁过去后大部分人都下了方舟,而乌萨斯学生自治团却表达了加入罗德岛的意愿,以她们两人为首,后面还有古米等人。年轻人那股尚未被安土重迁思想束缚的冒险精神在这里应该起了很大作用。结果而言,这给了他们极大地开阔眼界的机会,而非呆在家乡那块小地方上终了一生。我也由此有幸与她们有了一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

尚不熟悉凛冬的人经常将注意过度放在她收敛在内的狠劲上,不容易察觉她是个永不满足于现状且勇于承担责任的人,而她的目标,不论她是否有所自觉,其实往往来自于身边她所珍视的亲友。像是在应聘时就把人吓一跳的取代宣言,要等更深入了解她一些后才会明白是出于保障自治团成员们的生存和利益而非真的居心叵测。不难理解拥有如此淳朴却真挚的思想个性的她为何会迅速成为被同龄人敬仰的领袖,首先是在自治团内,等她逐渐认同融入罗德岛后又扩大到了方舟上的所有人。但如众人所知她在表达上经常显得颇笨拙,于是这里就需要真理出场了。起初她扮演的是协调和疏解误解矛盾的角色,慢慢也兼顾起很多为凛冬发声的工作来。真理的人望并不像前者那么显露在外,相对于总冲在最前面的凛冬她这面后盾的存在总是在被需要时才会意识到。引用某人的话说,有困难找凛冬,有问题找真理。性格和经历塑造了她的地位,早在切城遭灾之前她就读过不少舶来的思想文化著作,也独力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这样有一套自己思考方法的她在团队中主力出谋划策自是理所当然。

值得一提,本就满身书卷气的真理不说,表面粗犷的凛冬其实也一直有在阅读接触不同种类的书籍刊物。这种善于并愿意汲取各类知识的能力无疑对她们的成就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也大大促成了她们思想上的变化。

那段时间罗德岛的活动频繁与整合运动针锋相对,这很能调动故乡毁在他们手里的自治团的参与积极性。随着时间流逝,整合运动这颗烟幕弹逐渐消散,自治团也和罗德岛一起开始经历和处理很多完全没想象过的,本与自己无关的问题。某些著作上五星主义的雏形始于这段时期的说法,我其实觉得不妥。且不说凛冬和真理正因不断增长见识而处于关键的变化过程中,更难以想象的是那个连民族主义革命都尚未有成功典例的时期她们会有能力提出此等已然超脱其上的构想。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二人通过在罗德岛的就职经历收获了大量经验,在思想理论上有了一部分较基础的储备,但这些东西尚未被导往一个统一的方向上。

新生萨卡斯威亚共和国的建立,让全世界的有识之士都看到了实在的成功希望。至于那个得到方向的契机,我认为是切城受灾之事的关注度再起。

彼时人们大多以为切尔诺伯格已是座人迹罕至的死城,却突然有一天被别有用心之人揭露,当局早自天灾后便开始在当地秘密开采源石资源。乌萨斯长期苦于源石资源稀缺而在源石工业上发展落后,此事一发,各种阴谋论顿时喧嚣尘上,尤以当局与整合运动勾结故意引发天灾以获得矿产的说法流传最广。这些自然也入了凛冬等人的耳目。

虽有诸多不舍,乌萨斯青年先锋队,即曾经的乌萨斯学生自治团,还是不得不与我们分别了。罗德岛有自己的方针,真理早已看透我们不可能为他们一小撮人舍近求远。罗德岛立志为全世界的感染者研究治愈方法,但干员们终究有各自的祖国。同时期流传的还有卡西米尔与卡普里尼又在蠢蠢欲动意欲发动战争的流言,因此凛冬认为“是时候回去看看有什么值得做的了”,带领先锋队们回去了阔别已久的故土。

由于未留下可靠的联系方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先锋队的经历都不得而知。战争如预期般爆发,因此我们自然认为他们是参军保卫祖国去了。经历时光雕琢褪去稚嫩的凛冬和真理已经开始拥有一些真正意义上的远大志向,但即便如此后来发生的事还是远超我的想象。她们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战争陷入胶着状态的时间越长,乌萨斯国内积重难返的各类问题就越凸显。皇帝不但无力解决还做出了更进一步剥削这种火上浇油的行径,终于使得矛盾彻底爆发。与各方对其迟早会被镇压或者不了了之的预测背道而驰的是,有一支潜藏已久,主要成员群体前所未有的力量异军突起,以难以想象的高组织度迅速推翻了腐朽的帝制,宣布建立“由平民组成和统治,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新政权。而当我在各类媒体上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化名,确认当事人的影像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由凛冬及原先锋队成员率领,成员以贫困阶层为主的势力自称红星党,统一在黄底红星代表革命的旗帜下,昭告天下要在五星主义的指导下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新国家。她们尚在罗德岛的时候我有接触过部分材料,当时只是在为其中针对某些问题的见解之深刻独到而赞叹的同时为真理等人的成长而欣慰,却未曾想她们真的将之整理归纳统筹成了完整的主义理论,甚至进一步付诸实践。实话说,有些东西可以理解,如在萨卡兹民族主义革命中同样宣扬的妇女解放,但另一些东西实在难以想象能变成现实。“五星”之名取自两层含义,一是囊括了各行业自上而下成员的五个群体,二是群体内部如五芒星般互相密不可分的五要素间的联系。并未将民族因素罗列在内意味着这一主义旨在超脱单纯的民族主义之上为所有族群谋利益,甚至连感染者都包含在内,而她们也的确如此宣言。

这其实已经比罗德岛的理想更加宏大,我也才算理解了真理所言,凛冬的志向远不仅限于罗德岛的含义。那段时期全方舟的人都十分关注乌萨斯的动向。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丰满程度并不存在所谓的必然联系。

我并不是说这理想过于天真,不如说我相信凛冬和她们的红星党对现实局势有十分清晰的认识,从她们不遗余力地备战保卫革命果实,并联系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等举动上就能看出来。这其中也包括了罗德岛。可悲的是对企业而言“站队”这种行为的意义太重大影响太深远,在领导层经历了反复且不乏争吵的权衡后罗德岛耻辱地选择了沉默。

暴风雨终究降临在新政权的头上,皇权的陨落并不能终结混乱,反而给了野心家们绝佳的争权机会。其中有些甚至不惜反过头去勾结入侵者以多分一杯羹。势单力孤的红星党无力抵挡腹背受敌,都城沦为人间地狱。大批党员和群众被杀被捕,领导者凛冬和真理下落不明,这波世界历史上首次有大量底层人民广泛参与的革命不得不进入了偃旗息鼓的阶段。

罗德岛应该是最早知道行踪的。凛冬和真理又一次来到了罗德岛,区别在于这次只有她们二人,目的毫无疑问是请求援助。已然成长为真正的领导者的凛冬最挂念的是她被关押在反动派监牢里的同志们,而罗德岛那时也已经重新开始考虑合作的可能性了。经历了之前的事她们的影响力已经超越国界扩散到了全世界,五星主义所倡导的崇高理想更是引起了劳苦大众的共鸣,甚至有人称之为新时代的曙光。只要她们这两盏明灯不灭,人们就有实在的指望,就真的有可能在诸如罗德岛这样的力量协助下击败敌人建立一个新的乌托邦,于情于理于利罗德岛都没有理由拒绝。

那时大家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只是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我方想到的事,对手未必就想不到。

不久后的某天方舟突遇了一批极端主义分子的进攻。那只是障眼法,等我们击退袭击,才发现两人已命陨休息室。

现场被弄得一团糟,家具胡乱翻到在地。凛冬惯用的那把开山斧插在真理头上,她自己则被握在真理手中的铳射穿心口。凶手似乎是想营造一个自相残杀的景象,但了解她们的在场众人没有谁会相信。失去了领袖的指引,被捕的其他骨干成员也没能逃离遭杀害的命运,轰轰烈烈的乌萨斯革命就此完全沉寂下来。两人的骨灰后来交给同志带走,据说是和当年丧命在切成天灾里的人们葬在一起。

有的时候我会想,开创新时代的伟大任务是否对两位少女而言太过沉重。

我亲眼见证了奋斗的整个过程,看着她们为之尽心尽力,献出了从青春年华到宝贵生命的一切。她们的理想看似虚幻却其实并不如想象般遥远。乌萨斯自那以后的确是长期处于混乱中,未来的曙光遥遥无期没错,但五星主义这一划时代的思想依然传播到了全世界,给受压迫受剥削的劳苦大众指明了一条路。当下也真的有追随者于部分地区成功实现革命,在旧势力的包围下艰苦而顽强地生存着。看着这些地区的消息,以及手边五星主义者们的各类著作时,至少我还能拿她们的付出没有完全白费聊以自慰,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铭记她们的名字。理想越远大,想要实现就必须跨越越多的艰难险阻。或许只有到了后人完成她们未竟的事业,让红星旗在乌萨斯都城之顶长飘不落的那一天,我才会对当年送别说着“回去看看有什么值得做的”的那群年轻人之事不再抱有疑虑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