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下,一位已经知道身份是某国当局属下秘密杀手组织成员的异性,突然来向你示好,表现出朝信赖以上的关系发展的意愿,你会就那么接受吗?

相信大部分人跟我一样,回答是不会。

但是白金小姐偏偏不懂这个道理。由于某起事故我曾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失忆期,卡西米尔无胄盟刺客白金就是在那个时间点来到的罗德岛。我的状态似乎让她觉得有机可乘,然而她的套近乎方式实在是笨拙到了连我这个失忆者都搞不定的地步,乃至于当看到她那两张用于周末邀约的游乐园门票时,我不禁哑然失笑。

门票是用卡西米尔文字印刷的,地址则是千里之外的卡国首都某地。

同样作为远距离射手,刺客白金和守林人那样的狙击手还是有诸多不同之处。前者的任务往往只要解决特定的目标就好,不怎么拘泥于一击必杀之类的要求。或许是缘自诸如此类成长方式的不同,白金平时不常掩饰心中所感所想。相对的她不知为何有种喜欢在资料上动手脚的怪癖,可就算你把档案里的胸围那项改得再大,实际看到真人也一目了然了啊。类似的调侃我还真对她本人说过,换来她不动声色的生气,以及一句DOCTOR不懂少女心的埋怨。

她这位高阶刺客起初是在某件不方便细说的任务里作为代表,不知为何却在方舟住下不走了,甚至还备好档案进了罗德岛的编制。凯尔希让白金进了她的直属队伍,比起重用果然还是监视的意思更多。白金本人倒是貌似并不在意,时常能看到她在方舟里大摇大摆闲逛,对着监视摄像头做鬼脸,或者当值时找个地方偷懒睡大觉然后被凯尔希揪着耳朵回到岗位。唯一算得上越界的也就前面提过的擅自修改档案的事了,但也仅限于不怎么关乎痛痒的公开部分。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和对我表现好意一样都是演技的可能,毕竟谈及信任时她的背景永远是道过不去的坎。

我们有猜测过她的目的。卡西米尔骑士杀手的职责是处置那些当局管辖之外的落单骑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态度(没有哪个明眼人会真相信这种长期政治斗争孕育的产物会只负责此等冠冕堂皇的活计,用脚趾头都猜得到,猎杀的肯定不仅仅是“落单”的骑士而已。)。所以起初我以为白金是冲着符合这些条件的原耀骑士临光来的,但事实却是解开初见时的误会后,她们二人在方舟上处得还不错,临光甚至多次向她问起故乡的现状。以除掉临光这个目的而言,她放过的良机实在太多了。但除此之外的可能性那就只想得到我,要说白金唯一表现出特别兴趣的对象的话。那段时间由于失忆,我不免胡思乱想过她其实真是阔别已久的青梅竹马,或者来向我讨风流债的旧情人之类的设定,现在想来也是滑稽。

至少白金并没有玩这类虚假过去的花招的意思,除了前面提过的之外她一直在变着法拉近我俩的关系,有次为了预约我的休息日,她甚至连透露无胄盟的秘密这种话都说出来当条件了。然而实际陪她出去后告诉我的却只是在她之上还有玄铁三人青金二人这种微妙的情报,更深入的内容,照她的意思,要等我和她都真正能玩得尽兴了再说。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作为肩负整个罗德岛责任的人之一我从来没指望过所谓“尽兴”,连这样的休日都是视情况才随缘能有。退一步讲就算我真想放开了玩,也难以想象是和她那样尚未摸清底细的人一起。之后白金也继续用各种方式跟我接触,我也继续用各种方式试探她,在表面功夫上我姑且还是有那么点自信。

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场戏终究也有唱完的时候。

方舟前往卡西米尔王国……哦咱们又提到卡西米尔了,毕竟罗德岛不少重要成员就出身于此,因为各种复杂的理由也难免被卷入了风波中去。但很多内幕总归不适合由我这样的人来曝光,本书如序言所说,讲的只是干员的故事。

得知方舟将目的地定为卡西米尔后,白金罕见地显得心神不宁,后来连弓术的日课都停了一阵。出于关心我去见了她,得到的是某些程度上算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留在罗德岛其实是自作主张,无胄盟那边对此很不满,但暂时也没拿她怎么样。虽然还没到被认定为叛徒的地步,她说,但吃苦头肯定是免不了的。联想到她所属那个组织的性质,实际情况说不定更严重一些。我这个局外人也不好妄言,但无论是谁心里都该有个归属才对。他们再生气又能拿你这个做到白金级的高阶刺客怎么样啊,于是我开玩笑说,实在不行你就再逃到罗德岛来呗。记得那时白金用仿佛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看了老长时间,然后用释然的语气应道说的也是,随即收拾起行李起来。

未尝料到此次便是永离,我们的道路再无相交。

完全没有预想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以为去卡西米尔只是为了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根本没想到后来情况会发展得那么无法控制。当时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在动乱逐渐初见端倪的某个深夜,白金现身了。

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在我的办公室,却没有“回到”罗德岛。那气场并不属于那个带点小恶魔气质的库兰塔女孩,而更符合现在的她无胄盟高阶刺客的身份。无需多言,她直截了当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是站在哪一边的。

或许还得感谢她这一问让我确认了事态可能的严重程度。我告诉她,我站在罗德岛这一边。

回应我的是她鬼魅般撑弓的动作。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如果当时凯尔希没有先见之明地安排Mon3tr潜伏在办公室暗中保护我,白金会不会真的用那支箭贯穿我的咽喉。躲在桌后的我只听得警报大作,饶是精明如凯尔希最后也还是没制服她,放她逃了。

在卡西米尔的战争正式开始之前,无胄盟先一步用这种方式向罗德岛宣战。在早早就将我们视为最棘手的威胁的事里不知有无白金的一份,机缘巧合地,我们和旧王国当局手下最强的战力之一互相牢牢牵制住对方这点的确为义军方面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帮助他们的行动顺利进行。

战斗远不如史料上一笔带过那般轻松,骑士杀手的手段着实让我们吃尽苦头,他们并不执着于一击毙命,却能以各种方式对我方要害发起精准打击。我们被迫不停地分派额外的人手去照顾重伤者,如果没有临光和她因故乡动荡而变得越发坚定的信念支持,很多战斗可能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结束了。至于白金……她果然还是选择了她的归宿,让我们亲身领略了符合白金级刺客之位的大师级伏击和远射技术。

原本难得可以放下身份的对立共消离乡之苦的她与临光,最终却还是逃离不开一战的宿命。那又是另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了。

与无胄盟之间纠缠的艰难也不过是大战的小小一篇。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旧卡西米尔王国的问题早已积重难返,这波注定会到来的浪潮并非由罗德岛独力推动,也不是单单一个无胄盟就能阻止得了。随着王权的彻底崩溃卡西米尔的历史从此翻开了崭新的一章,罗德岛的故事也朝后书写了百味陈杂的一页。

动乱最终得以平息,虽不可能尽善尽美,却也是全力争取来的结果。

方舟继续在卡西米尔呆了一阵,为了作为参与者之一尽到相应的责任。我则是被此次旅途发生的诸多事情弄得一直神烦意乱,心头一直堵得慌。这天闲来无事翻抽屉,偶然间发现了眼熟的东西。

是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只不过那上面的地址此时已不再那么遥远。

我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曾被邀请去的地方。游乐园幸运地没怎么受战争波及,生意惨淡但勉强还算有在营业。但此时的我却没了能同游的人,只能咀嚼着物是人非的苦涩独自仿徨。

接着我差点和另一个仿徨的人影撞上,抬头发现的是最意料之外的对象,白金。

第一反应是庆幸她没有在这场动乱里丧命,毕竟无胄盟那边在最后的阶段基本没了消息。然而事到如今面对她我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感觉不论怎么开口都显尴尬,她那边估计也是同样吧。好在她发现了我手里捏着的两张票,随即抽走一张,招呼我跟上。

之后的时间都花在疯玩上了,我俩在大茶杯里跟机器比转速,在过山车上跟发出傻子一样的大叫,毫不顾虑旁人异样的眼光四仰八叉占着旋转木马的背,尽情发泄着心里的烦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玩得如这般“尽兴”,用她之前的形容,只是这回二人之间没再你来我往无意义又乏味的客套话。但等我们筋疲力尽摊在长椅上休息时,我发现白金又牵着我的手,如同来游园的真正情人一般……也如同她往昔向我示好时常用的手段一般。

本想忘记的事又有些被勾了起来,于是我甩开了手,事到如今干嘛还——话说到这就卡住了。

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个错误不知不觉延伸、漫布出去,联通其他的错误,最终造就了无可挽回的结局。

一点没错,无胄盟已覆灭的现在白金已不会还为了服务组织来接近我,那也就意味着……不,难道说从更早的时候起……打断我混乱思绪的是一声叹息。果然是这样吗,她说道。

那时我突然变得不敢与她对眼,既是出于愧疚也是源于心虚。还说什么白金级刺客呢,到头来连颗男人心都射不中,哼。她的寥寥数语已足够印证那个最坏的猜想。

白金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演戏过。

不禁想起了夜烟干员的名言“乌鸦为什么长得像写字台”,只可惜和那句话的含义一样,我理解得实在太晚。

跟我回罗德岛吧,情急之下我说。

这是DOCTOR接受了我的意思吗。虽是问句,她却像早猜到了我的答复。一直将她的言行默认为别有用心的我的确既从没想过接受她的感情,又无法违背内心做出暂时答应下来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果然不是吧,那么你知道让女孩子呆在那种伤心地是多残忍的一件事吗。她的话我根本无言以对。

但我还是不得不把她拼命忍住不哭出来的表情印在了记忆深处,因为她强行扳过我的头,用她的唇贴上了我的。

为什么我偏偏会喜欢上个这么不懂少女心的家伙呢。

这句自嘲成了我俩的诀别。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白金,后面的几次搜寻也无功而返,仿佛她真的化作了卡西米尔平原游荡的众多幽灵之一。

我不会无谓地祈求时光倒流,因为不论我还是她其实都心知,即使再来一次,在时代的波涛中身不由己的我们也未必会迎来更好的结局。属于白金的那个归宿终究是生她养她的无胄盟,我没能让罗德岛在她心里成为与之同等重要的场所。只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每当看到和情爱有关的东西,我总会止不住想起某个笨拙地向我表达好意的女孩子、一起出去玩的经历、唇上柔软的触感之类让人神伤的内容,宛如是在纪念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