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好奇,只是想要知道而已,,只是沉迷于未知的事物。

与其说是因为作为自由记者,倒不如说是因为兴趣使然,才成为了一名自由记者。

恰好发现人们也需要满足他们自己的好奇心,社会机器的运转也需要不断地有新鲜的活力注入......

因为未知所以去探寻,这是人类的本性。

丁酉申对自己的本性再清楚不过了。

——纯粹的好奇心。

转眼就进入到了十一月,其实和已经过去的十月没什么不同,从窗口飘进来的树叶依旧皱黄,只是相比较之下数量上的减少轻微地有些让人难以察觉。

今天是星期几来着?

丁酉申醒过来已经很久了,只不过现在才被“想要知道今天是星期几”的这个念头叫起了身。

也许有人会觉得,今天周几这种问题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只要知道昨天是周几,今天自然就可以知道是周几了。

普通来说是这样没错。

但是假如你昏睡了不止一天呢?假如你昨天也不知道是周几呢?又假如你记错了呢?......

人们就总是这样被自己的惯性思维束缚住了好奇心,认为通过所谓的“逻辑推理”得出看似周全的答案之后便沾沾自喜,然后放弃了对真正答案的探寻。

所以即使是能够推算出今天是周几,丁酉申也要掏出手机来看看日期,如果要究其日期的准确性的话,他甚至可以延伸诡辩到“手机的日期可能也不准确了呢?”,不过这样的话问题的答案就得到格林尼治去追问了。

“那有可能格林尼治的时间也不准确呢?”

喂喂,诡辩适度就可以了,多了可就会成为拦住人前进的绊脚石。

丁酉申拉下通知栏,点开wifi键连上医院的网络。

全国联网时间刷新。

位置·琳琅京

时间·秦央-长燕台时间 11月10日 礼拜六 早 9:14

自从那天晚上进了医院之后已经过去两周多了啊......

丁酉申再次闭上了眼准备享受这难得的悠闲长假。

不用为了工作而奔波忙碌,不用为了生活而烦闷苦恼,少有的怡然自得与单人看护房之内的清新自在......换做别人来说,如果说除去刚来的时候要忍着一身的伤痛之外,那这简直就是一趟不可多得的养疗体验。

可是那是丁酉申。

距离答案最接近的那一刻,为了生命而放弃了揭开最后的谜底,为了求活而错过了不为人知的真实。

已经有很多天,丁酉申连接进入网络的世界了。让自己过着原始人生活的他一是为了心神放松,二则是为了压抑住内心那份寻找真相的好奇心引起的冲动。

打开了消息栏,一大堆通知推送叠到了手机屏幕上,给人以打开了信箱就倒出成山信封的既视感。

不论是视频播放器,或是新闻播报,还是社交应用,关于琳琅京这座城市新消息的推送内容上基本大同小异。

......

“10月27日下午,直江路路口地铁站内发生地铁恶灵袭击事件,三名青年遇害!另有六名学生受伤失去意识!”

“地铁恶灵鬼手再现,又有被害者出现!”

“自杀?他杀!诡异依旧诡异——恐怖的死亡地铁站。”

“诡异的地铁自杀事件最新进展——琳琅京专案组调查称或为使用特殊手段的谋杀事件!”

“目击者的访谈——地铁凶铃”

“某访谈专栏:车轨之下的恐惧”

......

还有很多类似于三流网络媒体或者小众杂志专栏会采用的那种争相抓人眼球的字眼,总之离不开三个关键词:

——“地铁站”

——“恶灵”

——“死亡”

从表面上已经足够将事件的现状传达给受众了——所谓的受众当然是指琳琅京的市民们。

至于是不是真实,人们相信与否是其次的。

作为自由记者的丁酉申对此了然于心。

很多时候真相究竟如何并不重要,人们期望的也许并不是水落石出,重要的只是人们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那份好奇心。

丁酉申动了动手指,手机屏幕上的通知栏弹回了桌面界面的最上方。没有了阻挡之后,桌面上应有图标右上角的红色小数标变得尤其显眼。

绿色小方块,一个电话听筒标识的应用显示着——“未接来电:57”。

不用猜,肯定是各方工作委托的报社杂志社或者新闻社的委托工作,再或者是关于他的另一个兼职——私人侦探的调查相关内容。

很适时地,一个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在震动模式下的手机嗡嗡作响之前,丁酉申划开了接听键。

虽然屏幕上显示的只是一串号码,但是丁酉申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来电人是哪位贵人。

“冯编辑早上好。”

是街港杂志社负责管理与记者取材的相关接洽事宜的负责人之一,平常丁酉申手里的“料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销往了那里,可以说冯编辑算是他的老客户了。

自由记者这一行说是记者,实际上和挨家挨户推销自己产品的推销员也没什么不一样,具有新闻价值的情报和各类实体用品一样,都是商品。

所以说,干这一行的自然就不能怠慢自己的“客户”,可是这几日......即使是事出有因,果然之前还是要好好解释一下而不是搁置不谈......

首先不管电话那头是抱怨也好,问责也好,投诉也好,总之先问句好,对方再怎么着也不会即刻发作,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啊!!!!!!!”

先是咆哮声,从手机听筒传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的分贝很高,但是可以确定确实是冯先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响度过大以至于丁酉申将手机拿远了,冯编辑的声音还是吼叫声还是不绝于耳。

丁酉申脑子里浮现出了金刚爬上琉璃座塔尖捶胸顿足仰天狂吼的景象,不过蛮野十足的金刚怎么想都没法和冯编辑那种带着眼睛斯斯文文的中年大叔扯上关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西八!!!!!!”

原来不只是长叹的怒吼,还是一句粗口。

顺便一提冯先生是外来定居在琳琅京的句丽人,街港新闻社算虽然是三流的杂志新闻社,但是从性质上是一家秦央与句丽的合资新闻产业的企业。在本地人的眼中这个新闻社的产出似乎看起来比较不入流,不过在句丽国内,其关于琳琅京以及秦央国内的一手新闻却广受好评。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能让文绉绉的人不顾斯文形象地破口大骂,这一点还是让丁酉申感觉到非常吃惊的。

“西八儿啊!!!!!!!——啊——啊!”

电话那头的情绪发泄似乎制不住闸了。

然而与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不一样的是,这一声声的咆哮之中表露出的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悲愤”。

然后这份悲愤慢慢地变成了“悲怆”。

其实形容为像一个巨婴在嚎啕更为准确一些,只是在电话的这头,因为丁酉申看不见对方的脸,所以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哭。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电话那头的人能够恢复心态说句人话。

也许这个时候不去打断对方会显得更尊重对方......

可以说丁酉申已经在这种无谓的等待之中浪费了人生中宝贵的五分钟。

......

“可算打通你的电话了啊丁先生!!!!!!!”

电话那头终于说了能表达“啊”和“西八”以外词义的语句了。

“非常抱歉,冯编辑,这几天我因为个人原因住院......”

解释的理由对丁酉申来说要多少有多少,能让对方接受就可以了。然而在他解释之前,他想好的说辞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要是再打不通你电话我怕是就要被那西八儿主编解雇了!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然后接着的是长达三分钟的天主教信徒对于其主神的祷告与感恩祝词。

对于丁酉申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听起来那句“西八”的剑指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给了冯编辑职场压力的主编。

只要客户不迁怒于自己,客户的私人情感如何丁酉申是不大关心的。

“请问冯编辑相比一定是有事而来,有什么能帮到您的请您尽管开口。”丁酉申先对对方说了一句让人放心的话。

“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丁先生你能救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激动,比起丁酉申为什么住了院,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接电话这些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冯编辑更关心自己的职业生涯前路如何。

“是这样的丁先生,上个月你不是,在那件,啊就是那件——‘15号线地铁列车遭劫持,嫌疑男子畏罪自杀’的事件次日早上,第一时间报道这件事的京晨社,那个材料......”

“是的,他们的新闻材料就是我提供的。实不相瞒在事件发生的当时,我就在那辆列车上,与劫持列车的歹徒面对面接触过。”

“啊啊啊啊啊!是这样的啊!难怪如此的详尽!果然新闻报道的角度和语调的风格会让人觉得万分熟悉不是什么错觉,而是出自丁先生的手笔啊!——啊!所以这样丁先生你才会住院的吗?被歹徒伤到了一定很严重对吧?!”

也不知道是故作惊乍还是实际上真的觉得讶异,冯编辑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着,然后还自行为丁酉申的住院给出了解释。

稍微动点脑子去想,要是当天晚上就受重伤住院了,那提供新闻材料的当事者是怎么将稿子发给新闻社的?

幸好丁酉申在表情控制方面非常的独到和老练,他只是笑了,然而并没有笑出声。

“多谢冯编辑的关心,小伤而已,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好了许多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丁先生,我这里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救我一命啊!不然我真的会被那个西八主编解雇的!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和......”

“有什么难处请尽管说,只要是在下绵薄之力能够有所助为,在下一定倾尽全力。”

得到了丁酉申肯定的答复以后,电话那头的人心里有了数,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好多。

“是这样的,这几天丁先生也应该看新闻了吧,琳琅京地铁站里面传的满城风雨的那个......”

“地铁恶灵。”

“是!对!地铁恶灵!丁先生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话就好说很多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说诡异的自杀事件是地铁恶灵作妖诱人自杀,接着上两周在直江路路口地铁站那边发生说是恶灵直接杀人的事件......反正现在琳琅京内的所有新闻社都在盯着这个地铁恶灵。碍于琳琅京警方无法侦破这种鬼作妖的案件,所以像电视台啊琳琅京新闻社啊这种比较正式和官方的新闻播报途径碍于警局治安公信力之类杂七杂八的问题不敢说,现在正是我们发光发热的好机会!”

丁酉申即可明白了客户的意图。

这一类客户找他基本都是需要相关的新闻,越是具有爆炸性的猛料就越好。作为自由记者而言,丁酉申似乎就永远比其他记者要先快一步,他总能比别人更快的追上新闻事件的脚步或者从其他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去发现别人根本发现不了的细节。

而且很多时候丁酉申面对自己的客户还会将他们需要的猛料以第一视角体验者的方式写成新闻稿,将他们需要的“猛料”成菜装盘,堪称一条龙服务。

因为深谙人类所谓“好奇心”为何物的丁酉申十分明白,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的新闻稿总能吸引许多的人。

就如同一个厨师从“人类”这一个层面上了解了人的口味偏向和喜好。

因此在琳琅京的新闻业界之中,经常会听到“丁记者出品必属精品”的评价,也难怪冯编辑会把他当做救命的稻草。

丁酉申暗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希望需要一些“猛料”,不是出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只是为了保住自己那轻飘飘的饭碗不至于摔碎罢了。

也就是说只要满足了他的要求即可,并不是真的需要什么有价值的新闻——“关于地铁恶灵”的线索之类的。

“所以贵社需要的是关于地铁恶灵的详细报道,对吧?”

“对对对......喔,不只是详细......详细不详细无所谓啦,重点是一手!一手报道!别的新闻社所没有的,大家也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两周来不管是网刊还是纸刊,我们的销量都一路跑绿,而且最近公众号也快憋不出字来发文了,再这样下去......”

“好了冯编辑,在下明白了。”

“莫非......丁先生你有最新的新闻素材?!”

“这可就难说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卡顿了一下,要不是通话空白中轻微的波流声,会让人还以为是录音机卡带了。

“......我知道了,价钱方面一切好商量,只要你肯......”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了,冯编辑,价钱并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后半句大概是“还能是什么问题?”。在琳琅京住久了都会在跟别人交易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认为钱才是成事的关键。

只要给的够,什么东西买不到?

听到对方那样的回复之后,冯编辑一时间找不着东南西北。

钱买不到的东西,钱做不成的交易,钱干不成的事情......

那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才能满足对方?

“不需要什么关于‘地铁恶灵’的新闻线索,贵社的的业绩一样会上升。”似乎是岔开了话题一样,丁酉申另提了一句。

不需要关于“地铁恶灵”的消息也能抓取人们的眼球?因为不知作何回复,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冯编辑才开口问道:

“愿闻其详。”

“在下已经明白了贵社需要的是什么了,稍后我会将贵社需要的东西发到冯编辑您的邮箱里,届时请查收就可以了。”

“......那个,丁先生,如果不是关于‘地铁恶灵’的线索,那会是什么?”

冯编辑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在这个所有琳琅京的业内同行们都争抢的大饼之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被称为香饽饽的。

丁酉申再次笑了笑。

如他所想,对方的好奇心现还是不可避免地表露出来了——那份想要知道“是什么”的迫切心情和对“未知”所感到的困惑。

“是一份专栏稿。”丁酉申回答。

“专栏稿?”

“是的,专栏稿,可以刊登在贵社的访谈专栏之上的专栏文稿。”丁酉申进行了完整的补充说明。

“不是,访谈专栏稿......这个......丁先生,关于访谈专栏这个,且不说我们社已经采访过的那些人所说的东西都已经是路人皆知的过时货了,这样的访谈形式还都已经被基本上说有的新闻社玩烂了啊。现在再炒冷饭还有什么用吗?现在琳琅京的人们想要看到的是关于‘地铁恶灵’相关的最新进展啊,每一家新闻社刻都在死死的盯着呢!”

听完了这一大段话,丁酉申已经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摘下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用手帕擦拭着满头汗的样子了。

“那份专栏稿的标题——”丁酉申没有正面回应冯编辑所说的话,而是接着自己之前描述的专栏稿继续说道,“——就用《事件亲历者的推论:地铁劫持事件的偶然与地铁恶灵现身的必然》,您觉得怎么样?”

没看过正文就问别人关于概括正文的标题怎么样,在审文方面来说有些强人所难。

然而冯编辑现在清楚了,这就势丁酉申给出来的看似不可能的“答案”。

且不论内容是什么,这样一个标题就足够吸引人眼球的了!

“亲历者”,“推论”,并且将之前广泛受人关注的第一起地铁站内发生的劫持列车事件和现在弄得人心惶惶的“地铁恶灵”事件联系了起来......原本就有许多的琳琅京市民认为那两件看似偶然的事情冥冥之中一定有些什么讲不清道不明的内在联系,甚至还有传言说那个地铁恶灵就是劫持列车男子畏罪自杀之后留在地铁里面的亡魂。

现在,应了民众的心理要求,同时又从其他任何新闻社都不敢入手的角度去再次将这两起事件糅合到一起,翻炒成一道新蔡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新闻最最能够吸引人的三点:

一是素材的爆炸性,二是新鲜的时效性,三即是事情在定论之后发生翻转的巨大反差。

丁酉申所给出的这一个标题,完美的包涵了吸引人眼球的所有要素。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一会,随即和乱流声一同传来的是冯编辑的啧啧称赞。

“太棒了,丁先生,我真的迫不及待想看看您的专栏文稿了!”

很明显,电话那头激动地欢欣雀跃并不只是因为知道了答案,更是因为饭碗得到了保证。

“那篇专栏就当是吊起人们胃口的开胃菜吧,至于之后贵社想要的关于‘地铁恶灵’的线索......那就改日再谈吧。”

“好好好,好好好,有最新的线索请丁先生务必投稿到我社!感谢丁先生,十分感谢,太感谢了!!!——只是......关于那个,稿酬......”

电话那头似乎因为有所顾虑而放缓了语速。

“就当是对贵社平日来的照顾表达在下的一份小小谢意——一份微不足道的谢礼。那一份文稿是访谈的同时,也是关于‘地铁恶灵’最新线索的发布预告,在下认为这样应该可以帮助贵社更进一步拉拢读者。”

“啊啊啊啊啊!!!!!那真的是太太太太太感谢了!!!!丁先生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冯编辑喜出望外的高分贝声音再次冲击着丁酉申的耳膜。

能够理解,久旱逢甘露,苦尽甘来,自己的饭碗得救于危难之际,这种场合之下谁不会大喜过望?

而且之后的事情相比也不用担心了,因为丁先生的话里明显说了,那篇专栏文稿是对“地铁恶灵”最新线索发布前的预告......

在港街新闻社发布预告,那正式发布新闻会在哪里?当然也是港街新闻社了。

冯编辑知道自己不仅找到了自己的救命神,还为港街新闻社请回来了一尊大佛。有了这样的业绩,想必之后的评优升职......

这个中年男人差不多已经在开始想象自己踩在那该死的主编头上的景象了。

“丁先生,您在哪家医院休养啊?我有空一定会去看望您!”

“有劳冯编辑的关心了,现在在下已经并无大碍,过几天就准备出院。”

接下来是两句客套话,那就意味着这次的通话即将结束。

“那......多有打扰了丁先生,我这就先挂了。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的,丁先生可以尽管打电话来哈。最后祝您早日康复。”

“多谢冯编辑,再见了。”

红色的挂断键滑动,通话结束。

第一位来向自己取材的人已经招待走了,接下来有可能还有......

实际上丁酉申所准备的那篇专栏文稿是用来应付客户的,作为人情礼,这样一来这几天疏忽了对各位新闻社客户的怠慢也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来的人如果不是冯编辑,换做其他什么陈编辑褚编辑卫编辑,丁酉申给出来的也是一样的东西。

但是说是关于“地铁恶灵”新线索的发布预告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即将触摸到的真相,远超“地铁恶灵”之上的真相......

伸手想要去抓,但是最终错过。

丁酉申现在认为自己是整个琳琅京距离“真相”最近的人。

在触及真正的真实之前,还有必须要确定的细节......

丁酉申想着,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同样是一串未登录联系人的电话号码......似乎又是哪个客户或者照顾自己私人侦探生意的委托人。

不,不是,是丁酉申从来没有见过的号码。

新主顾?

还是说......

脑海中闪过了一万个可能性。

好奇心——

丁酉申屏住呼吸,滑动了绿色的听筒图标。

“您好,在下是丁酉申,请问您是?”

“——”

电话那头起初没有声音,但是丁酉申听得出来,听筒的那一头确实是有人,对方紧张的呼吸声丁酉申能听得一清二楚。

“喂?您好?”

丁酉申再一次试着问。

“果真是丁先生!”

手机里传出来的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似乎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更奇怪的是,画外音一样的重复从病房的门外传来。

——有什么人站在外面。

“您是在医院里对吗?”

隔着电话,隔着门,传来了两句一样的话。

“是的......”

“那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吧。”

丁酉申抬头看向了病房门口,对方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进来的人首先是向着病房内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才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丁酉申。

“你好。”丁酉申首先是再一次打了招呼,“警官助手小姐。”

助手那标志性的丸子头和可爱气质与那一身严肃的琳琅京警署制服产生的强烈反差本就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丁酉申遇人不忘的职业本能,所以再次见到这位警察小姐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就叫出了她那特别的名字。

与表现得十分惊讶的警官小姐不一样,丁酉申对特别来客的到访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倒像是仿佛助手小姐会来找他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助手小姐现在因为过于意外和紧张,原本在门外想好的见面台词因为对方淡然平和的态度而全部忘到了脑后了。

她支吾着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你好丁先生!我猜可能是......没想到真的是你啊!”助手好不容易压抑住了自己内心里的惊喜然后坐到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猜?”

“是的,前几天在走廊外面的时候我偶然看到的,发现这间病房挂在门牌上面的房卡写着的是你的名字,我就觉得可能是你,不过因为不确定就没敢进来打扰。刚刚路过走廊的时候恰好发现门没关,然后听到了你说话的声音,感觉非常耳熟,我接着就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一下......嘿嘿,喔,没打扰到你吧?我这忽然冒昧地来访。”

“不会不会,这几天光是在下一个人呆在医院里,清闲得很,再说了,在下也想向警官小姐了解一些相关的情报之类的。”

丁酉申是自由记者,作为自由记者当然是以收集新闻为目的,向警察直接询问相关线索可以算是获得事件一手情报的最快捷途径之一。

至于对方要问什么,助手当然再清楚不过——眼下所有记者都在盯着“地铁恶灵”事件的最新进展。

“那样的话,作为交换,我也有想要问丁先生你的事情。”

对方作为自由记者,也许会有被警方忽略掉的线索呢?

某种方面来说,助手正是为此而来。

“助手小姐刚才你说......这几天你都在医院?”丁酉申接着助手的话先行发问,

“嗯,不止这几天啦,这段时间一直医院警署直江路口三个地方来回倒班。”助手说完之后疲惫的神态立刻表露无遗。

“是......取证吗?”

丁酉申看着助手小姐的那一身警官制服,怎么着都不像是探病的人该身着的装束。

“是啊,取证。上个月月底周六的那件事嘛!直江路路口地铁站的诡异杀人事件,虽然电视台和琳琅京公报上没有明着面报道,但是已经有很多非正式非官方的新闻社已经把这件事情炒开了。说什么地铁恶灵终于对人正式下杀手了云云......”

说助手小姐到医院是为了取证的话......

“在那个事件中的受害者也在这所医院里吗?”丁酉申坐直了身子期待助手小姐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与其说是受害者......形容为在灾难里存活下来的幸存者还要合适一些——我个人认为。卷入事件之中的一共有九个人。三个青年以怪异的方式惨死了,剩下的六人之中,一名女生因为只是受了轻伤出院了,一名男生被打伤......四名女生精神失常了。”

“幸存者......”丁酉申喃喃念道。

“是啊幸存者。活下来的人不知道在那期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已经出院的女生和那名男生都忘记了发生什么事,另外四名女生倒像是具体知道些什么,可是被‘精神失常’这样的方式给灭口了。这几天我就是到医院看她们的情况,她们各自的家人们也都有陪同照顾她们啦,不过情况完全没有好转......”

助手说着闭上眼,学着自己上司的模样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问啥啥也不知道,对外界的刺激也没有一点点反应,跟植物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身体能够自主做出行动,能正常地吃吃喝喝。说是因为大脑遭到了某种损伤而造成的精神失常,我看像是被地铁恶灵勾了魂......就从这样的结果来看嘛,根本没法再继续查出些什么了,得亏龙姐还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全权负责的说......”

越说越小声,以至于后面她在嘀咕些什么丁酉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不过对于事情的结果,和丁酉申所想象大致上的基本一致。

对于恶灵的正体,人们一无所知,而对恶灵所带来的恐惧,同时深深地刺进了人们的内心。

那个高大男人穿着风衣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了丁酉申的眼前。

“关于那件事情......详细的经过过程能告知在下吗?”丁酉申用着非常恳切的语气请求道。

“这个......”

“喔,助手小姐你可以放心,如果是警方需要保密的内容的话,在下以职业操守担保,绝不会将内容报道出去。在下只是基于对真相抱持的最基本的好奇心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其实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内容,警署上面那帮老顽固们碍于由警方公开这种破不了的悬案会影响公安机构的公信力之类的一大堆问题才叫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尽量别说......说实在的,这里又不是秦央内地,想搞言论自由又怕人们说三道四的,在琳琅京还想整那一套半套的言论管制可行不通......哎不好意思,话题跑偏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啦,只是你回头要是悄悄跟别人说的话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哟。”

“多谢助手小姐。”

“事情经过其实蛮简单的,就是三个不良青年和那四名直江三高的女学生在地铁站里欺负一个女生A,然后一个勇敢直江三高男学生看到了就冲上去见义勇为,被暴打了一顿。另外那个被欺负的女学生向同班的另一个女生B求助......然后像是有绯红之王削了时间,结果就成那样......中间发生了什么只有那个地铁恶灵才知道了。哦,在现场被发现的是那个女生B,不是女生A喔......”

助手说了一大串,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事情经过丁酉申有没有听明白。

“听起来就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校外霸凌事件忽然被所谓的地铁恶灵强行介入,所以才变得复杂了起来。”丁酉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啊就是这样啊!不过从比较小孩子气的私人角度来看喔......那三个欺负人的混混青年惨死了,然后跟着欺负人的四名女生精神失常了,剩下的那名女生和男生似乎并没有因为地铁恶灵遭遇到什么危险——喔如果记忆受损这一点不算的话......”助手从个人角度上追加形容了一段。

“——天理昭彰,善恶有报......”凭着感觉丁酉申把助手想要表达的内容总结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不愧是记者,文化系的从业者遣词用句就是不一样!嘛......虽然说作为警察不应该对受害者抱有这样的观点,但是确实是啊,那个男孩子被欺负的这么惨,是个人都想给那些小混混一点教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恶灵要是真说是给那些欺负人的家伙一点裤头吃的话,那未免也太过激了,血肉横飞什么的,感官上太刺激了......”

“那三个遇害的青年,也是自杀吗?”丁酉申打断了因为说到兴起而越来越跑偏的助手。

“......这个嘛,难说。从科学上的角度来看无疑是他杀的,因为一个人怎么着自杀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尸体......破坏到......那个程度......”

助手遇到了难以形容的部分,便添加了手部动作向丁酉申比划着辅助说明,什么绞烂自己的脑袋啊,扯出自己的内脏啊,刀剐自己身上的肉啊,这些惨不忍睹的行为动作都经她绘声绘色演示了出来。

“不过结合之前地铁站里发生的诡异自杀事件来看的话,说是因为地铁恶灵作怪而自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当然啦,比起谁也不知道的事实,人们还是更愿意去相信那些自己想要认为的东西......也就是现在外面疯传的,从直江路路口地铁站发生的事件之后,地铁恶灵已经不再局限于蛊惑人自杀了,它已经会亲手杀人了。”

“原来如此,多谢助手小姐,在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了。”回过神来之后的丁酉申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肋侧,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另外的地铁站诡异的自杀事件具体又是怎么回事?”

“哎哟,这个......”助手挠了挠后脑勺,很显然因为对方提出的疑问犯难了。

并不是因为这是什么不能言说的事件,也不是因为什么难以形容,而是因为那已经发生的好几起地铁自杀事件都实在是太简单了,所以就像别人问“1+1=2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因为事实就是太简单了,就那样很简洁明了地摆在台面上,再解释也没法解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怎么说呢?就那样吧......就是忽然有人在地铁里面自杀,毫无征兆,自杀方式也相当的不科学,可以称为超自然的现象了。自杀的人把自己杀死了之后还没有停下自己自杀的动作,有够诡异的吧?警方的调查也没有任何头绪,自杀动机什么的自然也一概不知。其实准确一点来形容的话,与其说是忽然有一个人自杀,倒不如说在地铁站的某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自杀的人......”

“原来如此......在下似乎有些头绪了。”

助理说到一半的时候丁酉申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头绪?!!!什么头绪?!”

听到自己的调查线索的死胡同里出现了希望之光,助手小姐从坐着的高脚圆凳上跳了起来。

“充其量不过是在下的一点小小的猜想......”

“说嘛说嘛,现在大胆猜想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苦思冥想到头来啥结果都没有还得回去看那上面那帮老头子的臭脸!说嘛说嘛!”

助手像是好奇宝宝一样睁大了自己圆溜溜的眼睛,身子也不自觉的往前靠。

“......好的好的,助手小姐,你先别激动,先坐下。”

好奇宝宝听了丁酉申的话之后才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接着她催促道:“说吧说吧!”

“那么助理小姐,你们在归类处理这些事件的时候,肯定尝试去寻找其中的共同点了吧?”

“当然有啊.....不过结果你肯定知道了吧?看我现在这样就明白了,一点头绪也没有。”

想到这好奇宝宝的助手小姐灰丧着垂下了头。

“那么算是在下的一个小提议——在下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所以说是猜想——我觉得助手小姐你可以尝试一下将这些事件的内容排序。”

“排序?”

“对没错,排序,并且尝试一下按多种方式排序,比如事件发生时地铁站的位置排序,时间排序,报案排序,等等。”

“这样啊......”

“也许只是在下多虑了而已,这种基础的警察断案的方式相比助手小姐肯定比我更清楚。”

“不是啦,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们都只是光顾着寻找共同点了,没有进行过排序什么的。”

有可能真的是新的突破口!用一些意想不到的排序方式来寻找细节上的要点,不再把眼光局限于各个案件关联点的本身,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犯人——地铁恶灵的作恶规律之上......

如此一来......

好像真的能行!

助手想到这里,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她现在只想马上冲回警局重新翻看案本记录。

“协助,十分感谢!!”

助手小姐站起来,向病床上的丁酉申抬起右手敬了个礼。

“不不不,这只是身为琳琅京公民的我应该做的事情,协助警方为维护琳琅京的治安做出贡献是每一个琳琅京公民的责任与义务。”

或许这是场面话吧?但是听了这话助手的内心里感觉暖洋洋的......

——还是有琳琅京的市民愿意去相信警察的嘛!

诶不对,这样说的好像琳琅京警署很没有公信力一样......

那怎么表达呢?

哎哟,反正就是听起来让人觉得充满抛瓦!

“对了助手小姐,还有一个小问题......”

在助手小姐告别之前,丁酉申追加了一个话题。

“说吧说吧,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反正也没有啥算得上秘密的东西。”

“这个月没有发生过关于地铁恶灵行凶的案件吗?”

“欸.....”助手抬头望向洁白的天花板,在自己空荡荡的脑海里搜寻了一下,然后带着肯定与不安的语气回答,“这么一说......还真没有。直江路路口地铁站案发都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进了十一月以后,虽然只过了一周,但是确实没有相似地案情报来了......不过可能也是托了地铁恶灵的福吧,上个月地铁站内的治安方面案件也少了许多......那些治安隐患分子再怎么说也都是人,还是会怕一怕恶灵的。说认真的话,关于地铁恶灵的案件也就全集中在上个月月底而已,直江路路口地铁站一案之后就没有接到新的报案了。”

似乎有些蹊跷,但是又说不出来违和感是在哪里。

是个感知敏锐的正常人都会发现这一点。

“谢谢助手小姐,情况我差不多都了解了。”在病床上,因为行动不便,丁酉申只能颔首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那就先这样啦,我得先回去了!”活泼的警察小姐对着丁酉申摆了摆手。

“回去了?助手小姐不是说还有问题想要询问在下吗?”

“就是想来向当自由记者的你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报之类的啦!不过刚才你已经给了我很不得了的提示了,我现在要赶紧回去查案了,冲冲冲!谢谢你啦!有什么最新的线索可以打call我喔!”

“嗯,一定。那就再会了,助手小姐。”

“拜拜!”

丁酉申目送着助手小姐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可是在出病房门之前,助手小姐忽然转回头问:

“说起来我刚才进病房门之前就想问你的了......丁先生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啊?”

这个问题差点被助手小姐自己给忘了,走出病房的前一瞬间她才想起来。

“是......遭遇了一点意外事故,大部分是我自己的责任。”

“啊?什么意外啊?”

“嗯......在回家的路上光顾着想工作上的事情了,没看清路,被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外国小伙子撞了,摔断了几根肋骨......哦不过不碍事的,也多亏了那位热心的小伙子把在下送到了医院.....”

“还好还好,不是和别人引起什么纠纷的事情。”助手小姐放心地笑了笑,“那丁先生好好养伤,早日出院喔!”

“一定一定,也祝愿助手小姐能够早日破案。”

“那真的走啦!拜拜!”

“再会。”

来访者走出了病房门,悄悄地把门给带上,直到咔嚓一声,门关上了。

琳琅京的某地铁站内......

地轨通道的某处......

“喂,都说了,交不出货,那就交命,你知道不知道。”

“你胡说,我......我问老板了,‘不交货就交命’什么的,老板根本没有说过,是你们瞎编的......那些人说不定就是你们杀的!!!”

说话的前者是一个黑衣男子,他仗着身材壮硕一只脚把后者踩在地上。

“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别人是谁杀的我不知道,不过我保证你肯定是我杀的了,反正之后毁尸灭迹,你死后也能因为地铁恶灵出名一把。”

黑衣男子从腰间掏出一把枪。

“不,不!你!你不能开枪!!!”

被踩在地上的人惊恐地往后爬。

“废话多。”

拿着枪的人说完话很干脆地朝地上的男人背后开了两枪。

枪声在地轨之内回荡,久久不愿散去。

“你会遭到......报应的。”

嫌将死之人废话太多,黑衣男子又往趴在地上的那个人的头补了两枪。

“哼,报应只有不自量力的人才会有,只要好好地守规矩,何来报应一说。”

黑衣男子用衫袖擦拭着温热的枪口,把枪别回腰间。

不过下一秒他又再次把枪掏了出来。

“是谁?!”

他警觉地问。

但是对方没有回答。

一个身材高大、身着夸张风衣的男人从通道的那边缓缓向他走来。

“不回答,老子就TM开枪了!”

高大男人没有停下他拉近双方距离的脚步。

“我真尼玛开枪了!”

黑衣男子说完,扣下扳机。

——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扳机没被他扣动。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高大男人开口了。

“你是犯罪者,不被正义庇护的人,无处可逃——现在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