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埃言打开了天台的大门。

秋末时节中意味最浓的当属近午的时段,木埃言如此认为,因为在这个时候最适合感受秋天那夹杂在酷热与寒凉之中的飒爽。

最好是在秋天的厚云把太阳遮住、只露出黄日的一角,细碎的阳光恰好能把天台照亮的时候,走上天台,躺在朦胧的天空之下。这时候放空自己,让所有繁杂缭乱的心绪跟着偶尔拂过的微风一齐飘散,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不过与木埃言原来所认识的教学楼天台相比,修缮过后的天台变化大得有些惊人。

最明显的地方莫过于天台的外围除了原本就有的栏杆以外,在栏杆之外的楼檐上加围了一圈的绿色防护网。

这着实有些出乎木埃言的意外,因为他在教学楼的下面抬头往上看的时候竟没有发现这无法忽略的增设。

要是早点加装这样的防护网,那想要从教学楼楼顶跳楼的人就不会有了吧?——木埃言的头脑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天台的水泥地面已经和教学楼的楼身一样,都铺上了大理石砖的地瓷,原来光秃秃的天台地面在焕然一新的同时,还多了许多特意供人休息的石凳和石桌。木埃言现在知道在天台门口常挂着的“禁止入内”门牌被摘掉的原因了,看起来校方是有意将天台打造成一个供学生休息的空间。除了校内花园、公园和操场以外,现在课余时间的学生们又多了一项好去处。

木埃言走到了靠天台边缘的一张长椅坐下,然后就势睡在上面。

即使太阳的身影只是在天上若隐若现,可想要直视天空还是一件对眼睛负担比较重的事情。

接着木埃言闭上了眼。

今天他起得很早,而且接连着上了几节比较费脑子的课。

尽管如此,他现在依然困意全无......

因为人有心事牵挂的时候大抵如此,坐立难安,寝不成寐。

“如。”

木埃言轻声呼唤另一个“自己”的名字。

他身下的淡影应声散开,长椅旁的石凳上汇聚成了一个虚无的白洞,接着被他呼唤着名字的银发少女便从那虚无之中凭空出现了。

她端坐在石凳之上,面无表情的脸上隐藏着一丝丝不悦,在木埃言再次开口之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定睛看着躺在长椅上的懒散少年。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木埃言问。因为闭上眼睛他也依然能感觉得到眼帘外的亮光,所以他干脆抬起手臂遮在眼睛上,好让自己完全沉浸入黑暗之中。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明明擅自把我叫来的可是你,我的半身。”如将双肘搭在石桌上,看着如同咸鱼一样躺在长椅上等着太阳暴晒的木埃言回应道。

“嗯,我有要说的。”木埃言以近乎于秒答的速度回复了如。

“那就说吧。”

“对不起,抱歉。”

才刚开始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在木埃言的道歉之后似乎就要戛然而止了。

如沉默了,她并不是不知道木埃言为什么而道歉,也不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合适。她只是不知道木埃言想要表达什么,她正等待着把他召来的、话题的主导者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

沉默尚未结束,如在等待这木埃言接下来的反应。

然而木埃言也像是在等待着如的反应,难以形容的微妙寂静和秋末正午空气中的甜味围绕着他们。

首先忍不住的当然是如,她直接将自己最直接的情绪反应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就仅仅是说一句“知道了”而已。

“......”

“......”

沉默再度弥漫开来。

然后如还是得急急忙忙地把这场谈话续下去,等待之后她面前的话题主导者从自己手中接过话语权。

“好了啦,所以说你还真是让人没法讨厌。能够坦然地对别人说‘对不起’的人,全人类大概都找不出多少个了。该说你直爽好呢?还是率真好呢?”

“不,我只是单纯的怕麻烦。与其去猜对方怎样才会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把想要说的都告诉对方。”

这是一个很有木埃言风格的回答。

“那你现在可以继续说了吧?是要把昨晚上地铁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还是把昨天夜里海伦跟你说的话再复述一遍?”如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伏到了桌面,然后把头歪靠着小臂。

“关于这点,我有些更为必要的事情想先确认一下,关于我们的能力问题......”

“这种事情不是自然而然就清楚了吗?”

“啊?”

“诶?”

先发出“啊?”这样疑问的是木埃言,对木埃言会有疑问而感到疑惑的是如。

“如果你指的是成为了半异想化后会拥有的特殊能力,这种事情随着时间自然而然就可以直接摸索清楚了。”如虽然不知道木埃言那笼统问法的具体问点在哪,但她还是尝试着以自己的理解回答了。

以如的切身经历来说的确如此。从人类转变成异想化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引路人”,她只能在成为异想化之后通过漫长的时间中发现自己并认识自己的力量。所以对她而言,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要是会有人专门来告诉那才让人觉得奇怪。

然而现在木埃言就是这么问的,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应该可以被作为异想化“前辈”的如解决。

“仅此而已吗?”对于如的不确定,木埃言感觉略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样的问题只消问一下了解的人就可以得到很具体的回答。

“还有的话......我和你是同一存在的话,最终在能力上也会有大部分统一的地方吧?”如再试着推测了一番,说出了一个她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结论。

不过这可以说是她曾经作为异想化的“经验”与“直觉”。

“也就是说最后我也会像你一样拥有大部分‘异想化’的能力?”木埃言以自己的理解重复了如的回答中她所不太确定的部分。

“那小子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所为异想化的能力,一言蔽之也就是通过想法来改变事像的能力,再用核心一点的说法就是——以想法产生的纽因作为力量,改变现实的事像。”

木埃言没有回话,关于这点他也已经充分地理解而且体会过了。

如接着说:“所以种种异想化能力的表象,其实就是使用纽因的手法以及过程。你现在成为了能够接触纽因的存在,在之后的时间里你可以慢慢去了解纽因的使用方法,然后找到适合你的使用方法。”

“所以到最后,以为我们是同一存在,所以我也可以掌握你使用纽因的方法——也就是你的能力?”

“大部分,是大部分。因为成为半异想化的本源不一样,我是由异想化变成了半异想化,而你是由人类变成了半异想化,其中的不同之处会带来什么影响,还得在日后才知道。”

“这样啊......”木埃言有些似懂非懂地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摇了摇头以使自己保持清醒,接着他问道,“那你现在的能力是什么?也就是......你有什么使用纽因的方法?”

“异想化使用纽因的方法和自己的异想密不可分,其实只要知道了异想化的异想也就大概能知道其能力了,不如你来猜猜?”如把具体的答案变成了一个引导人思考的问题,抛回到木埃言这边。

“映像......”

这是木埃言给如的定义,也就是半异想化的“自己”中异想化的如所赖以寄托的异想。

那么套用“映像”这一概念可以如何使用纽因?

镜子的映像,可以复制;影子的映像,可以模糊地模仿;概念的映像,可以代指其他......

木埃言忽然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关键——这个“映像”是指广义上的映像。

只要人类心中有认为“是”,就可以将心中所念、念中所感、感中所想的东西反映到自己的意识之上。

说起来和诗人的借物抒怀的意味有些相近。

将自己的想法投射出来,如果是以异想化的方式,“映像”会产生什么效果?

‘映像’不再只局限于人类狭义的定义,广义‘映像’就是把自己内心的意象照映到现实中。

“将内心所想的东西映照到现实之中,把想法内存在的东西化为现实......”木埃言说出了自己推导之后得出的答案,因为这是在太过于唯心主义,所以他没有继续往下。

这样的能力很可怕,太过于魔幻了。

这种能力不就是人们平日里所想的“要什么有什么”吗?想要钱,只需要想着钱的样子,钞票就会一把一把的出现;想要车,只要想着车的样子,就连兰博基尼的毒药都能凭造出一辆;想要消失的人重新出现,也只需要想着那人的样子......

“不,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应该不是这样的对吧?”木埃言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给出的答案。

“确实有些不对,但是离答案已经很近了。”如略有些满意地笑了笑,把最终答案揭晓:

“将内心所想的东西映照到现实之中这一点没有错,可是把想法内存在的东西化为现实,这大概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映像’当中的‘映’你理解了,但是‘像’你却没有抓住。‘像’的含义是指虚幻的东西,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所以‘映像’只是将想法中存在的东西暂时‘映’出成可以影响现实的‘像’罢了,当维持着‘像’存在的想法消失后,‘像’自然也会跟着消失,不会一直维持着存在。

我的能力就是如此,只不过映出的像不是我内心所成之像,而是你心中拥有强烈印象的‘概念’。”

如说完之后直起了坐在石凳上的身子,张开了自己白皙的手,一撮小小的灰色火焰跳动在她的掌心,两者结合构成了一作魔幻主义色彩满满的艺术品。

“这是......影焰!”虽然颜色浅了许多,但是木埃言对它仍用了这个称呼。

“你看,这就是你内心里印象最为强烈的‘概念’之一,看来当时和你打那一架,这些影焰给你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如半开着玩笑说,她的手轻轻一挥,掌心中的影焰便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你之前使用的影焰有什么不同之处吗?比如映出来的‘像’实际上逊色于本体之类的......”

“这可不好说,能力强大取决于纽因消耗量的多少,如果作为我半身的你在思想之中产生足够强大的纽因,那随之‘映’出的‘像’自然就会强大。所以在这方面上你可得多努力哟,我的半身,说不定以后你也掌握了这样的方法,到那个时候你我同时使用能力的话就是两倍的纽因消耗量了。”

木埃言听完所有解释之后,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如果现在不问之后我可就不一定会告诉你了。”如淡然轻笑着看向木埃言,比起刚出现的时候,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没有了......哦不,等等......”在看着如消失之前木埃言赶紧补充道:

“下次不要再穿着我的睡衣出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