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窗外曙色渐浓,近卫局正门的岗亭将要在几分钟后交接换班。状态松散的执勤班端着飘香的速溶卡布奇诺,三五成群跑到熙熙攘攘的大道上放风透气,满意地鉴赏起百看不厌的繁荣商业街区。龙门好似那传说中临近日出之地的扶桑国,赤色雄鸡精神抖擞地报晓于修道院之巅,世俗化的僧侣们清扫着神道与墓园,参天古柏林立在庄严肃穆的红墙黄瓦之间,向穹窿下的镶嵌画寄托茕茕傲心或惘然幻想的信徒们沉思着朝祭台行进。

维特格夫亦穿戴便服混杂其中,路边无数郁郁苍苍的树冠蜿蜒于空濛的黎明,形成两道幽深秀丽的风景线。虽然他试图保持惯常的静稳,以冷漠的身姿打量这平淡的光景,一股微妙的安息感却蓦然腾起——尘封的暖流与寒凉的哲思形于未来的王牌特工乃是抹黑灵魂的流毒,他弃绝上帝赋予人类的软弱与多情,极度的自负则是专属于维特格夫的万灵糖浆(中世纪的人们所坚信的能白治百病的药品)。

晨祷的钟声响了三下,龙门政府派遣的密探对着拱门下神态如痴如醉的大理石雕塑屈膝致意,模仿其他信徒蹑手蹑脚地走过一段不长的甬道,迈进对称设计的大花园。

“乌萨斯的间谍会乔装成拜谒者与近卫局中代号‘开尔文’的卧底接头,地点在修道院回廊最深处的旧隐士宿舍第六扇门外。具体碰头时间不详,间谍会提前勘察周边情况,你只需要看牢他,等到‘开尔文’现身就立刻通知现场其他近卫局便衣并配合抓捕。”

命令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规范,好比调节人工智能的编码,维特格夫听完一遍就无须再加思考地准备起明日的行动。此刻的他故作清闲地徘徊在中心教堂恢弘奔放的瑰丽镶嵌画下,看似闪烁不定的目光却片刻不休地审视着鱼贯而入的人群,所有的面孔都被短暂地吸纳于脑海表层,男人关注着其中所有近似乌萨斯民族的外貌特征:有些人匆匆忙忙疾行而过,仿佛奋力逃避着空气里某种物质的纠缠;有些人则富于面部表情的变换,希望与绝情、困顿与解脱,彼此不兼容的真情此消彼长、快速迭代,让维特格夫甚是摸不着头绪;余下些许人,肌肤纹理间渗透出纯净的安详平和,一笑一颦不住地诉说其难以言表的感激。

维特格夫用皮鞋尖蹭了蹭工整洁净的台阶,轻蔑鄙夷地笑了,笑得发自肺腑。

源石病肆虐的发端据考古史料可以推知,或许正逢新石器时代即将开展农业革命的节骨眼,全球范围的死亡率一度超越出生率,惊骇万状却束手无策的人类文明危如累卵——神秘主义、自然崇拜与早期宗教皆因此蒙上共同的墨彩,现今仍存的五大宗教或将源石视为天使惩罚人类贪婪原罪的代行者,或将源石病当作试炼黎民百姓并终将救赎尘世一切苦难生灵的挑战。乌萨斯主流宗教——诺替正教的典籍记载道,一位先知曾向瘟疫与死亡之神不眠不休求告七日,身形如鲲鹏般浩大的盲眼死神为他指引了通向冥河的曲径,勇敢的智者看见了吞吃人类良善与灵性的源石母体,激愤地撞向关隘似的高耸土棱,他沸腾炽烈的灵魂喧腾着拍打巨怪的肚腩,逼它呕吐出了五颜六色的凝脂,这份大捷的馈赠使人类渡过了迁徙岁月的危难末梢。诺替正教要求信仰者不断修行,用崇高虔诚的精神力量填补无形魂魄与物质容器间的空隙,凡人则将在入土为安后的第一个“火湖祭日”冯虚御风,驰往动荡寂寥的星海时,将涵养而成的仁义智勇、忠恕孝悌与求索而得的秘传知识进贡给牺牲自我的上古先知,先知会孜孜不倦地靠后来人的奉献一点点摧垮源石母体——当然了,个人也将获得逍遥畅游的权力。

“所以我才觉得宗教是人类无聊透顶之际产生幻觉的呓语,苦行到手臂萎缩的教徒也没有得到优渥的恩命,鬼知道源石病何去何从,巫医的载歌载舞根本改善不了任何现状——早点拆掉这浪费财政税收的东西比较妥当。”

维特格夫挖苦的对象是不远处凉亭内讲经的主教,人群的涌流已经迟钝下来,为他所监视的必经之路上没有显现异常,每个朝圣者都轻车熟路、步履自然,罕有一惊一乍的新来人在路边彳亍犹豫,目标似乎还未落入圈套。

他就这么守候着、兴奋着、戒备着,直到他的耳畔流淌进幽咽的哭泣声。

他微微侧首,望见了拥抱圣母圆雕的陈,一个初次感悟悲剧的无助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