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是被一块碎砖砸醒的。

醒来时老大伏在我身边,看我要坐起来忙一巴掌给我摁下去:“别起来,让敌人看见了。”

“他们不是走了吗?大罗他们不是……”我心里一惊,趴在他身边小声问。老大叹口气:“那……就是为了暂时拖住他们一会儿,政府军这次进攻是铁了心要灭了这里,但我们得守这儿的武器啊。这是第二波进攻,增援已经在路上了,再撑撑吧。”

他把我的狙击枪递过来,向门外指指示意我跟他分散开。我点点头,把对于刚才发生的事的想法咽了下去,走出门外。

毕竟问了也只能说无能为力。

新一波敌人和上一波一样身强力壮、实力超群、勇猛善战和铁了心想弄死我们,对面的狙击队和术士队也增员了,现在的每个狙击点打不到三枪就必须腾地方,不然几发大型法术就过来把整个地方轰没了。

半个小时间我陆续确认了艾瑞克和迈斯分别躲在老大两点钟方向居民楼天台上和八点钟方向贸易大厦中层,洛雷登还不知在哪里。在写字楼某个办公室露天阳台上击中一个不停往双刀队扔火球的术士后,我端着枪准备换个狙击点。

身后某个地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一惊,猜测大概是政府军的人,忙钻进门口视线死角中。但他们早早停了下来,进入我旁边的屋子里,不久一个女孩的尖叫传出来。

脑袋一热,我抱着枪就冲了过去,屋里大概十六七岁的姑娘被几个整合运动服饰人团团围住,倒不像是要图谋不轨而是要杀人灭口,边上还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体,两个平民服饰,一个整合运动,剩下的是政府军。

我有点懵,张口招呼那个看起来是领头的人:“哎,你们干嘛啊?”

他凶神恶煞地转过身,看见是友军后放松下来。“上面让来清剿一下这几个狙击点里的敌人,”他用枪指指身边蜷缩在地上流泪的姑娘,“这家人窝藏政府军,被我们发现了。”

“我们没有藏……”女孩抽泣着,“是他们强占我们的房子……”

“算了吧,”我忍不住开口说,“他们看上去也挺无辜的。”

“无辜?”男人冷哼一声,“这帮人现在知道无辜了,当初对我们冷眼旁观时怎么不无辜呢?”他举起枪对准女孩,我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拉过他的手腕,低声道:“别跟政府军一样。”

他一愣:“你他妈……”“老李,小姑娘说的没毛病,”队友中有人打断他,“咱们不能学那帮王八犊子滥杀无辜。”

老李沉默一会儿,往地上啐了一口,一声不吭带着一帮人走了,我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那姑娘终于站起来了,壮着胆子挪过来,颤声道:“那个,你的手……”

我冲自己手上看去,一块灰黑色晶石刺破了皮肤露出尖端,没有痛感,当然有可能是因为这会儿天灾还没过去我浑身都疼的原因。

再望向那姑娘,她看清了我手上长的东西,惊恐地捂住嘴,连连后退:“你……你是……”

“感染者,对,没错。”我撇撇嘴,假装无所谓地耸肩,蹲在士兵尸体身边扒拉有用的东西,往怀里揣了把他的短剑。

感染者,这是我过去人生中说的最多的一个词,不论是在前面加了判断词是“是”,还是加了“不是”然后被人拆穿。这词最后让我灰头土脸地站在这里,端着把枪跟和我差不多大却活得比我滋润得多的花季少女面对面。

她沉默一会儿,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武装感染者,跟之前的人很熟悉的样子,用脚想也能知道我同样属于整合运动,开口怼感染者不是多明智的行为,不过她大概是死里逃生后有点昏了头。“你们干嘛要在这儿打?!政府这几天查窝藏感染者都快把我们逼疯了!你们从哪来回哪去不行吗!你们……”尖锐的吼叫声被鼻音打断,她垂下头,动作粗鲁地擦着鼻涕眼泪,“我爸一直说你们没有恶意,看他现在……”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怒火中烧,拿着枪抵着对方下巴大吼“你他妈以为我们想这样”的,但那会儿我连智商都给疼没了,看她一哭就慌了手脚,笨拙地撑着地站起来,抱着枪冲她一鞠躬:“对不起。”

我不住道着歉,眼泪大颗大颗滚出来砸在地板上,炮火轰糊了的脑袋被泪水洗净,我突然又能回忆起大罗自爆前的丑兮兮的笑容,回忆起杰玛和迈斯唱起乌萨斯民谣时眼中遮不住的思念,回忆起艾瑞克看着幸存的战友被老大一枪毙命时的无能为力,回忆起洛雷登微酣时通红着眼眶吐出一大口烟,回忆起老大喝醉了哭着喊出的一个个昵称,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我的家人,我看着他们被政府军带走。

“我、我没有家,来的地方回不去……据、据点又没剩多少了,”艾瑞克说战场无眼泪,我应该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停住哭泣,但我只是慢慢环住了自己,“政府军非要在这里打,我拦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怂包。

对面沉默一会儿,轻轻飘过来一句:“抱歉。”

姑娘再度靠近了我,手安抚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感染矿石病后她是第一个这样触碰我的健康人:“我知道不该怪你们……”

我擤着鼻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我理解你为什么生气。”

于是我们相视而笑。

“逃走时不要往术士队和重装队那边冲,双方炮火基本上都集中在那里的。”临走前我叮嘱她。

她哦了一声,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对了,你们整合运动有没有口号什么的,我要不小心被你们那边逮住了可以伪装一下自己的那种。”

我想了想,这种东西好像还真没有,不过我决定现场总结一个:“哦,是‘操他妈的感染者隔离’。”

她咯咯笑了,冲我挥挥手:“好吧,拜拜了。操他妈的感染者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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