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五米见方的办公室内开足了冷气，甚至让门外的艾雅法拉打了一个哆嗦。

门开着。博士依旧是那身密不透风的打扮，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用中性笔简单地批阅着文件，一边听着阿米娅向他报告着今日的事项。

“……据线报称，一股整合运动势力以复仇为由，正在龙门外环某处聚集，有引发骚乱的可能性，龙门近卫局当局向我们请求，希望罗德岛协助他们进行剿灭作战。”

“不可能。负伤的干员们还都没从上一场战斗中恢复过来，我难道要带着空气去给他们加油助威吗？”博士停下笔，郁闷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总不能放着这些家伙不管……”

来到门口的艾雅法拉听到博士的发言，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打扰到博士的工作。

“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是怕自己会跟天火一样烧到文件吗？”话音刚落，博士就焦躁地咂了咂舌头，似乎是对自己尴尬的冷笑话发言感到不安。

艾雅法拉战战兢兢地走进办公室，习惯性地带上了门，又看到门后贴满了黄色的便签纸，记录的都是些零碎的小事，右下角还标注着时间。而采用墨蓝色进行装饰的房间是博士的要求，据说还遭了凯尔希医生不少白眼，不过在充足的冷气之下，这种冷色调倒也显得相得益彰，可以让过于兴奋的心情快速地降至正常水平——而换个角度，就会使之前不怎么觉得紧张的艾雅法拉，变得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干……干员艾雅法拉报到，从今天起将恢复正……正常的工作。”

“嗯，虽然很抱歉没能抽出时间去看看你，不过现在看来，还算是蛮有精神的。”博士支起两只手臂，用叠在一起的手背撑住下巴，抬头看向艾雅法拉。

“法术训练就先放在一边吧，暂时不要再勉强自己的身体了。这两天你去制造站帮炎熔看看源石的生产，说是配方里的一些小细节需要和你一起讨论。”博士向后仰了一下身体，然后从办公桌正中央的抽屉里拿出一张ID卡，递给艾雅法拉。“要注意，保管好这张卡，否则——”

像是被踹开一般，门无辜地被摔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施暴者却不以为意，一双褐色的瞳孔带着锐利的目光刺向室内，紧随其后的魁梧身影慌慌张张地拉住她的手，低沉的声音随即被艾雅法拉的助听器捕捉到：

“老陈，你冷静点……”

艾雅法拉头一次明白什么叫作真正的“竖立起来的眉毛”。在日常工作中就不怒自威的陈，这时更是怒上言表，让本来站在博士对面的艾雅法拉，吓得跑到阿米娅身旁，担心地观察着局势。博士站了起来，无言地看向陈。

“近卫局是不是要求罗德岛参与剿灭了？”

“是，但是——”

“罗德岛是不是决定拒绝？”

“伤员们——”

“少废话，罗德岛连这点实力都拿不出来吗？我一直就觉得你们罗德岛很可疑——”

一旁的星熊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陈的手臂，想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放开我！”陈用力甩开星熊，“如果放任那群整合运动的疯子，就会有更多的人受伤，你以为近卫局就没有伤员吗？！”阿米娅听到陈的话，面露难色地低下头去。

隔着面具，谁也看不到博士的表情，直到陈总算平稳了自己的呼吸之后，面具下面才传出沉闷而缓慢的发言。

“我无法代表罗德岛做出同意的决定。陈警官，我想你也知道，剿灭并不只是用手捏碎鸡蛋那么简单——破碎的蛋壳在一定的几率下，会划伤柔软的手心，对于刚刚经历过一次苦战的罗德岛而言，二次受伤的几率则更是远远大于一般的情况。”

陈没有作出反驳。她的眉毛烦躁地扭作一团，双眼紧闭，却还是轻轻颔首，头一次对博士表示同意。

“阿米娅，近卫局要我们派出多少人进行支援？”博士发问，阿米娅翻了翻文件，然后轻声念道：“鉴于剿灭后期扫荡作战对人员的需要，如罗德岛同意派出增援，我局希望，贵组织可以派遣不少于50名包括医疗干员在内的支援力量。”

房间中的人无一例外都陷入了沉默。医疗人手正紧缺的现在，罗德岛毫无疑问分不出精力对待这件事情——但也同时说明，这次剿灭行动的紧迫性。

艾雅法拉有些错愕。本以为已经对整合运动进行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却没想到还有更多的整合运动藏在暗处，持续地给龙门和罗德岛当局施加着压力。

“陈警官，我有个提议。”博士突然发声，将众人从沉默中唤醒，“虽然我只是一名失忆的博士，但我自认为，现在的我于罗德岛内，依旧有一定的地位。所以，”博士顿了顿，“我可以用自己的名义，将负责护卫我个人安全的干员无条件派遣到龙门，同时我会询问其余干员，遵从自愿的原则让其参与进来。”

“条件呢？”陈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站在陈的角度想，作出这种牺牲的博士，肯定不会无端如此。

“我希望陈警官能够带上目前滞留在罗德岛的，负伤程度在轻伤以下、包括轻伤的近卫局干员，”博士说，“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招来凯尔希医生的误会，所以需要陈警官来表示一下自己保卫龙门的决心。”

陈点了点头。近卫局的干员都是军人教育出身，“轻伤不下火线”是他们最常听到的训诫。虽然很多时候，他们会主观地把自己受伤的程度无条件限制在轻伤以下，这也让陈对自己手下的干员抱持有一部分敬佩的感情。

“那就这么定了。”博士点头回应，坐下来在一张空稿纸上写了点什么，接着交给一旁的阿米娅。“把这张纸给企鹅物流的人看看，她们熟悉龙门的城市结构，就算只有一个人愿意来就足够了；另外问问普罗旺斯和杰西卡，她们的直觉一定可以在这种时候起到很大的作用；医疗干员去问问赫默，她抽不开身的话就拜托她尽可能多调试几架无人机，花费的话我来负担——”

“哦对了，叫上天火。如果她有时间的话，请她务必来帮忙。”等到阿米娅快走出门口时，博士忽然又补充道。

陈也不说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星熊苦笑着道了句“对唔住”，跟在陈的身后离开，只留下博士和还没回过神来的艾雅法拉。

“哦，原来你还在啊，”正想舒展一下身体的博士看到身边的艾雅法拉，动作一下变得僵硬起来，“呃……那个，还有什么事情吗？虽然我知道，你和天火的关系最近变得比较要好，之前也经常一起出任务，但你毕竟还……”

“我也……我也要去！”艾雅法拉直视着博士的双眼——说得准确些，是反射在博士目镜上的自己的双眼——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请求道。“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请一定带上我！”艾雅法拉有些笨拙地弯下上半身，头尽可能地放低。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请求方式。

博士瘫在椅子上，面具里传出一声哀叹。

艾雅法拉不害怕战斗，至少在之前，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用火焰消灭敌人的场景与感受，但她害怕曾经一起交谈欢笑的同伴在任何可能的时间点，在她的视线之外发生意外。相较于在平稳中得知坏消息的无助与绝望，她宁愿选择与同伴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困难，说不定事情就会因此出现转机——

不过当天火带着吃惊而愤怒的表情用前所未有的咆哮声训斥博士（“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敢！”）时，这些话都被慌乱的艾雅法拉抛到九霄云外，她只能紧紧地抓住天火的袖口，努力地喊出“是我自愿的”几个字，成功地让天火朝着她又一次露出愕然的表情。正在组装手枪的杰西卡手一滑，钢制的枪管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被争吵的气氛险些吓哭的艾雅法拉抽抽搭搭地向天火解释完事情经过后，无奈的天火只能选择同意艾雅法拉跟着他们参加剿灭作战。

“一定要听好指挥，不要轻举妄动，不要随意走动。”出发前，天火这么叮嘱艾雅法拉。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废话，但还是要说。

“安啦，艾雅法拉又不是小孩子，说不定会比你还厉害……”一旁的能天使打趣道，随后就被天火恶狠狠的眼神吓得扭过头去。

“剿灭作战不是一般的战斗，情况也可能会变得很糟糕，阿能你还是少说一点为好。”德克萨斯淡淡地说，一边把手里的pocky递给艾雅法拉，“甜食有助于缓解紧张，吃一根吧。”

艾雅法拉小声道了谢，抽出一根巧克力饼干，小口小口地咀嚼吞咽。感受着在舌尖逐渐蔓延开来的苦甜味，她本来有些不安的心情确实得到了缓和。

“车已经准备好了，”陈出现在众人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另一手则把钥匙丢给了德克萨斯，“星熊，塞雷娅，伊芙利特，赫默，你们四个跟我来；其余人和德克萨斯一起。我们能用的车除去其他干员乘坐的，就只剩下这两辆了，考虑到某人的特殊性，理论上这是最合适的搭配，我们应该庆幸那个大尾巴的人没来，”陈朝着欲言又止的赫默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们只有二三十人，但这次作战一旦成功，将有效地打击龙门地区整合运动的嚣张气焰，希望大家忍耐一下。”杰西卡低头看了看自己上半身穿戴的新式防火衣，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脱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暗无光亮的运送，车辆被依次从位置隐秘的罗德岛送到外面，一片熟悉的废墟逐渐出现在干员们眼前——被暴乱蹂躏得已看不出原样的建筑，尚在冒出黑烟的报废车辆，还有偶尔会出现的三三两两试图进行搜救的队伍。

“这种时候，还会有谁幸存下来……”天火看着远处一队还在试图翻开混凝土板的人，小声叹道。她的身旁坐着同样露出悲伤神情的艾雅法拉，车的另一侧则坐着正低头看着手枪的杰西卡。车辆此时正前往龙门，她们首先要和近卫局进行情报互换。

“有一丝希望存在，他们就不会放弃。”能言善谈的能天使此时一言不发，倒是正在驾驶的德克萨斯看着面前坑坑洼洼的公路说道。

“按理说这里是被乌萨斯官方抛弃掉的废城，已经没有希望可言，但在附近不知什么地方躲藏着的感染者，甚至非感染者们，还是会在整合运动离开之后，在这里搜集生活用的资源，顺便看看会不会碰巧有人活下来。”德克萨斯按了按喇叭，示意路上的几个人让开，“说是这么说，已经没有政府庇护的他们连自身都难保，龙门还是一个严格把控进出的城市……”

路边的人招了招手，对停下车的德克萨斯说了些什么，一边做着恳求的动作，身边跟着的小女孩也学着爸爸朝着她作揖。德克萨斯拿起手刹后面放着的一瓶水，递给了他，又拿起一盒巧克力饼干，探出头来，塞到了小女孩怀里，然后才重新发动了车辆。坐在副驾驶上的能天使擦拭起手中检查完毕的冲锋枪，低声说道：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歼灭整合运动，让这些人早日回归正常的生活。”

“龙门到了，各车辆注意减速。”对讲机内传出陈的声音。

艾雅法拉抬起头，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