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和艾雅法拉靠近岩山的时候,恰好见到一辆装满矿石的手推车沿着盘山路下来。控制手推车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的瓦伊凡少年,长着略带弯曲的双角和布满鳞片的尾巴,蓬头垢面,沾满灰尘的衣服上有多处破损。

少年经过两人一狼身边的时候,连头也没抬一下,径直将车推向某间棚屋的所在地。

“中午好,请问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普罗旺斯出声叫住少年。

少年抬头环顾四周,向普罗旺斯投来疑惑的目光。

“对对对,就是在叫你。”普罗旺斯见状连忙说。

少年依旧在犹豫,不敢答话,还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名守卫。那名守卫也在看这边,见少年停下脚步,便摘下腰间的短棍,准备过来呵斥。

普罗旺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她撂下这句话,快步朝守卫走去。

少年和艾雅法拉只看见普罗旺斯给守卫塞了些蓝色的东西,又交谈了几句,那个守卫便收起了武器,不再关注他们了。

普罗旺斯欢快地跑回来,对少年说:“搞定了!我拜托他给了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的高材生研究一下你带出来的这些矿石。在此期间,你介意和我到那边坐坐,聊一会儿天吗?”

少年一听,肩膀立刻放松了下来。由于普罗旺斯需要把艾雅法拉从葡萄背上扶下来,并向艾雅法拉交代一些事情,所以她让少年提前跑到岩山下的大石头边等待。当她回头看向少年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便像针一样扎疼了她的心。

少年把矿镐当手杖拄在身后的石头上,和艾雅法拉差不多的幼小身体显得十分沉重,仿佛失去这把矿镐就会立刻倒下。他似乎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正仰头面朝湛蓝的天空,向后舒展自己的脊椎。中午的沙漠阳光十分毒辣,他被晒得——又或许是累得——睁不开眼睛。他先是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然后呼吸才变得像睡觉一样平稳。

普罗旺斯看着少年,想起博士曾经让她品尝过的咸蛋黄味巧克力。在她的印象中,除了咸蛋黄味和甜味,她还尝到了一些苦涩的味道。眼前的少年就像那一小块巧克力,有着黑色的外表,甜蜜的青春看似即将来临,实际等着他的却是苦涩的未来。

普罗旺斯带着葡萄走到少年旁边,在石头上坐下,并让葡萄趴在她的脚边。她抬起头,和少年一起仰望天空。长空万里,反衬得她和少年的渺小。对她来说,还有远处的一艘移动舰船在等着她。但少年可能此生都无法到达那么远的地方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能拍两下自己的脸强行振作。

少年被拍脸的声音惊醒,慌张地在普罗旺斯身边坐下。

“你几岁了?”普罗旺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温柔。

少年看着地面,轻声说:“12岁。”

“在这里采矿的,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孩子吗?”普罗旺斯又问。

“有十来个,我是最小的。”少年回答。

“哦……”普罗旺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其实还有一些问题,但那些问题太过沉重,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由于普罗旺斯紧闭着嘴唇,少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理所当然地,他的注意力被葡萄吸引了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狼,还是长紫毛的,还是穿着护甲的。若是平常他肯定不敢去招惹,但现在这只大狼戴着嘴套,他便有了伸手摸一摸的胆量。

普罗旺斯见少年一直盯着葡萄看,便笑着对他说:“这位是葡萄先生,我最信赖的搭档。你想摸一摸它吗?”

“可以摸吗?”少年腼腆地问。

“摸吧。”普罗旺斯应允。

葡萄戴着嘴套,在这种炎热的地方只能稍微吐出一点舌头散热,显得无精打采的。当少年抚摸它的时候,它根本懒得反应,依旧趴在地上休息。

“它的毛好多啊,”少年把手指插进葡萄的毛发间,感受着葡萄呼吸时胸腔的运动,“不过,姐姐尾巴上的毛也很多。”

普罗旺斯扭动尾巴,狡黠地笑:“毛绒绒的是吧?你是不是也想摸摸姐姐的尾巴呀?”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羞涩地低下头,黑色的皮肤让人看不出他有没有脸红。

博士最喜欢摸自己的尾巴了,普罗旺斯想。之前博士生日的时候,她问博士想要什么礼物,博士说想把她的尾巴当抱枕来睡一个午觉。事后博士表示,那是他最近质量最好的一场睡眠,为了回礼,未来将有一份快递被送到普罗旺斯面前,只要报出“1130”的密码就能签收。

虽然至今这份快递也没有被送到。

就是这样一根受人喜爱的尾巴,竟然是因为感染矿石病而产生的。纵使普罗旺斯再乐观,也无法坦然地和博士谈论此事。但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和少年拉近距离的办法。

“其实……”普罗旺斯说,“这根尾巴是因为感染矿石病才异变成这样的。”

少年摸葡萄的动作僵住了。在缩回手的同时,他转头看向普罗旺斯的大尾巴,视线却不和普罗旺斯相接:“姐姐也是感染者吗?”

“是啊。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感染者的?”普罗旺斯故作轻松地说。

“我不知道。从我能记事开始,就和感染者在一起了。”少年目光黯淡。

普罗旺斯心中一疼,继续问:“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说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感染者,死在别的矿区了。”

目前并没有报告显示矿石病一定会遗传,但由于大多数感染者都置身于易感环境,即使婴儿在出生的时候还是健康的,也往往会在短时间内因为外界因素而感染。这是一种诅咒,可以将身份低微的感染者世代囚禁在压迫的牢笼中。这名少年就是这种诅咒的受害者。

原本对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无法继续了,但这次普罗旺斯心中燃起了一团火。她见过不少被压迫的感染者,他们都变得精神麻木、目光空洞。而这个少年不一样,是她遇到的最年轻的一个,可能还对这世界抱有美好的幻想,也没有放弃对未来的希望。也许,她还可以……

艾雅法拉正在研究矿石。她戴着特制的口罩和手套,从手推车里拣出矿石,又是检测上面的源石对阳光的折射能力,又是拿出放大镜观察细节,忙碌之后还拿出笔记本进行记录。她的一些操作对感染者矿工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但矿工们不会有任何护具,他们徒手摸源石,在矿洞里呼吸着含有源石粉尘的空气。艾雅法拉能在矿石病的阴影下保全自己,是因为有罗德岛的支持,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为什么不能呢?

“你知道罗德岛吗?”普罗旺斯问少年。

少年露出迷茫的表情。

“一家制药公司。我们在研究矿石病,尝试制造出治疗矿石病的药物。”普罗旺斯解释道。

少年摇摇头表示不明白:“我们从来没拿到过药。”

当然了,这种药这么贵,整套的医疗措施更不用说,一般的感染者怎么可能享受得到呢?普罗旺斯感觉心上被割了一刀。

就在这时,盘山路上喧闹起来。午餐时间到了,矿工们都从岩山上下来,涌向棚屋之间。

普罗旺斯注意到少年和矿工群里的一些人互相遥望,知道时间不多了,况且她还要立刻去护住艾雅法拉。

“要不你跟我去罗德岛吧?”普罗旺斯心急如焚。

“罗德岛在哪里?”少年的表情中充满了疑惑和犹豫。

普罗旺斯叫起葡萄,奔向艾雅法拉,令其赶紧将矿石归位并收起笔记本。当她回头的时候,只看到少年和几个比少年略高的矿工的背影,在人群中一晃就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