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旁边蹲着一位年龄三十岁上下的刑警,他一边查看尸体,一边在手里的小本上记录。

众人来到时,他正紧盯着尸体光秃秃的脖颈,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好?你是在检验尸体吗?”

听到白谨言的话,年长刑警站了起来。

“我姓季。我又不是法医,当然不会验尸,不过见的多了,对这方面儿有一点儿了解。”

看着几人凑过来,他继续道。

“被害人服装整齐,不像是有过争斗的样子,外套各处也都没有破损。脑袋都没了,八成死因就是被砍头了。不过详细情况还是得等局里的专业法医检查了才知道。”

白谨言点点头,打量了一眼尸体。

就如同李寻之前所说的,这具尸体体型确实相当大,称得上一句身材魁梧。露在外面的手掌也很粗大明显是个大汉子。

“这个身高,怕不是有两米。”

“两米零五零六吧,应该不会差多少。”

年长刑警听到白谨言的自言自语,解释了一句,又继续说道。

“这种个头儿的大汉,要想把他的头砍下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在被害人完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做到。”

“是熟人作案,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下手的吧。”

李寻装模作样地推测说。

“唔, 仅仅是出其不意能做到这种情况吗?”

年长刑警似乎有些不同意见。

“要达到这种干净利落的断头效果,一般的匕首菜刀是肯定不行的。我估计,要么是大型号的砍柴刀,要么就得使用大斧头,而且非得抡圆了力气不可。简单的熟人作案可真未必达得到这种效果。”

“这,这样啊。”

“此外,考虑到受害者的身材这么高大,一般人也不可能是在对方站立的时候,一斧子砍过去,因为身高不够水平发力。你们看这里,脖颈的切口明显十分平滑。只有发力充足,施力方向没有偏移的情况下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一般来说,只有垂直发力、从上向下砍才会是这样。再加上无论是四周还是尸体的衣服上,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我推测被害人之前要么是处于睡眠状态,要么是处于被人迷倒甚至是已经被毒杀的状态,被放倒之后,才砍成这个样子的。”

白谨言揉了揉太阳穴,把自己的推测娓娓道出。

听到白谨言的话,年长刑警挑了挑眉毛,伸出右手,十分用力地和白谨言握了握手。

“你就是他们之前说的那个侦探?有两把刷子。”

白谨言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表露出一个谦虚的微笑。

可是因为他太久没做过这个表情,以至于硬挤出来的笑容生硬的要死。

“还有还有,我补充一点。”

一边的李寻似乎有些不服气,她高高地踮着脚尖举起手,看起来就像课堂上抢着要回答问题的小朋友。

“呵呵,李寻同学请发言。”

“好的白老师!是这样,根据我的观察,这里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理由呢?”

“理由有两点:

第一,这里的地面没有锐物碰撞造成的痕迹。如果被害人是在这里被砍下头的话,那么无论是凶器是柴刀还是斧子,都肯定会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而第二就是这里没有喷溅的血迹。目前这里唯一的血迹是从被害人的颈部流出来的,在地面上形成的一滩血。而如果被害人是在这里被砍头的话,那么肯定,会在脖颈前方有喷溅的状血液痕迹!”

听到李寻的分析,白谨言和季刑警都了然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有旁边的小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再补充一点,虽然只是凭借经验判断出来的。”季刑警指了指尸体下方的血迹,“以前我也没少见过被害人是被砍掉脑袋的案例,而相比之下,这次的被害人尸体从这里流出来的血量,在我看来明显偏少。”

“血量不足吗?该不会是因为被害人贫血吧?”

小李若有所思,然后讲了个冷笑话,顿时遭到了来自于前辈的一记暴栗。

“我几年前遇到的案件中,被害人被砍头后喷涌出的血液可是大大的一滩,我估摸着,比这里血量多出的两倍还多,更别提这次的被害人体格比一般人健硕得多,出血量理应更大。”

“即是说,很多一部分血液在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或者搬运途中流失掉了。”

白谨言赞同道,又问:

“那么你们有没有试着调查尸体的可能运输路径?”

“我刚刚用鲁米诺试剂在走廊里头喷涂过一圈。”

所谓的鲁米诺试剂是一种会对血液产生反应的化学试剂,遇到血液后,会在弱光环境里发出荧光。

这种试剂常见于各种作品中,在此就不多加叙述。

李寻转回头看向走廊。

虽然外面的雨小多了,但还是个大阴天,走廊里没有开灯,现在算得上漆黑一片。如果走廊中有运输尸体时留下的血迹的话,在喷涂了鲁米诺试剂后肯定会一眼看出。

不过此时走廊里黑的纯粹,一丝荧光都看不见。

“看情况,搬运尸体的人在搬运途中非常小心,并没有让被害人的血液滴洒出来。说不定他们是用某种东西包裹着尸体搬运的。”

季刑警嗯了一声,认同了李寻的判断,他又对小李考校说:

“小李,通过这个判断和尸体的状况,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吗?”

“……因为楼里的孩子们都没能注意到搬运过程,这代表犯人十分小心谨慎?”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的小李半天才给出一个答案。

但是季刑警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

“这位小李哥。” 旁边的李寻又插了话。“你想想,被害人的尸体这么大个儿,要想从别的地方悄悄搬过来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考虑到尸体衣着整齐,说明它并不是被暴力搬运的。所以如果搬运者是一个人,那么肯定有用来搬运的工具。而如果搬运者没有使用工具的话,那就说明肯定是多人搬运的了。可是,刑警叔叔,你们应该调查过这楼里的脚印了吧。”

季刑警盯着小李,露出一种‘你连个小丫头都不如’的眼神,然后才低头对李寻回答道:

“一开始就调查过了,不过这楼里除了小孩子的脚印,就只有一位成年人的脚印。”

“哦,是这里院长的吧。”

“应该是。我们简单调查了院长办公室和他楼上居住场所。整栋楼中的成年人脚印都是一致的,型号大小完全相同。”

“那有没有搬运工具的痕迹呢?比如说手推车的轮胎痕迹之类的。”

“完全没有。从尸体情况看得出命案刚发生不久,我们来得很及时,所以如果是在几个小时内的痕迹的话,我们肯定不会遗漏。不过事实上这里就是没有任何工具的痕迹。”

“哎,这么说的话——”

李寻纳闷地问道“

“没有其他人的,只有院长的足迹,难道说是院长一个人把尸体搬运到了这?我记得院长就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没想到还是挺能干的嘛。唔,不过也有可能是搬运者小心地抹去了脚印,或者干脆就是戴了鞋套之类的?”

“这个嘛,从现有线索看的话,这里沾了血迹的鞋印明显和院长的相同。目前看来确实是这里的院长嫌疑最大。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是等审问他之后就有可能明白了。”

李寻很敏锐地注意到,这位警官嘴里说的是‘有可能’。

因为目前的仅有的线索虽然指向院长,但是也有很多蹊跷。

其中之一,就是刚才说过的尸体的搬运方式。目前还搞不懂犯人,准确来说是搬运者是怎么把尸体搬运过来的。

其二就是,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这里?毕竟这座孤儿院楼中,现在唯一活动的成年人就是院长。如果真是院长本人犯案的话,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这种会让自己被怀疑的地方?

李寻想了想,把自己的怀疑问出了来。

“——所以目前看来,我猜测凶手应该并不是院长。可能是某个人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陷害他。”

白谨言对李寻的怀疑没有反应,而季刑警则模棱两可地回答说:

“这个嘛,线索不足目前不好说。但是这些都属于行为上的疑点,而并不属于证据上的疑点。如果就这样简单的判断院长是被别人陷害的,这种逻辑很容易钻入死牛角尖。”

看到李寻似乎还有些不太理解,季刑警直接道:

“我是不太清楚,你们侦探是怎么搞推理的。不过从我们警察的角度来说,经常会遇到那些行为非常怪异,逻辑和理由都并不符合常人的犯罪者。因为在犯案时,犯人通常处于高亢情绪,他做出各种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为都是很正常的。

所以我们警方调查案件都是针对实际线索出发。至于犯人行为动机的推测等等对我们来说只有辅助性的作用。先抓住线索找到突破点,然后抓住嫌疑犯就行了。至于犯人的动机手法,可疑的行为之类的,审问就知道了。

如果从行为出发,很容易误入歧途。比如你觉得犯人是把尸体运到这里陷害院长,但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可能是院长在楼上通过某种方式杀了人,搬运尸体下楼时听到你们的声音,将尸体抛下然后逃跑了呢?

行为的可能性多种多样,只是猜测的话并没有实际意义。所以还是那句话,不用知道得太详细,搜索物证,审问犯人才是重点。”

“可是这样的话,如果不知道犯罪手法的话,犯人会承认自己的罪过吗?”

李寻疑惑道。

毕竟小说里也好电视电影也好,不都是侦探把犯人的行为手法一一说明之后,犯人才无可辩驳地跪地求饶的吗?

不需要季刑警多加解释,白谨言就直接回答了自家助手的问题。

“艺术加工过的作品怎么能当成实际情况来看呢?警力资源有限,不可能先把每个细节都调查清楚再去抓捕犯人,这样效率太低了。比起孤身一人的侦探,警方当然是利用人多力量大的优势,以优先调查各种物证然后审问犯人的流程,推进式地进行侦破。”

旁边的小李也点头道:

“可能像你们这种一般民众不太清楚,不过在现在这个年代,口供已经没有实际效力了,物证才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证据。而且别小瞧警察的审问方式,如果不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殊分子,一般人——哪怕是事先做过心理准备的黑帮份子也会在我们的审问中露出马脚。嘿,我跟你说,尤其我们刑侦支队的周队,他看人表情的能力简直神了,嫌疑人撒不撒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到小李兴致勃勃的解说,白谨言立刻明白:哦,看来这小子还是上次遇到那位周队的小迷弟。

旁边的季刑警则一脸不认同的说:

“人家周队是有自己的办法,你小子可别随便学。经验不足、审问风格也不同的话,盲目学习就是自讨苦吃——哎,等等,你这丫头从哪儿来的?”

说着说着,季刑警突然提高了音量。

李寻本来正听得起劲,听到季刑警猛然的大嗓门,连忙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惊讶地发现苹果站在身后。

苹果脸红红的,一副非常不好意思的扭捏语气说道:

“那,那个我想要上厕所。”

众人一阵无语。

这尸体就堵在厕所门口,不过也总不能不让人家小姑娘上厕所呀。

“得,我抱你过去。”

季刑警伸过手,从腋下抱起小姑娘,他双手一提,像举高高一样,举着苹果跨过了尸体。

嘴里还念叨着:“嘿,你这小姑娘胆子还不小,不害怕吗?”

苹果弱弱地摇了摇头,甚至还侧头过去,多看了几眼。

白谨言注意到苹果的眼神,她的眼中并不只是好奇,似乎还有点儿其他意味。

“等等,小姑娘,你看这个尸体眼熟吗?”

眼看着季刑警就要把小女孩儿抱进了厕所,白谨言连忙追问一句。

苹果回过头来,又看了几眼尸体。

“嗯,这个应该是叔叔吧。那个,我……”

看着苹果满脸通红的样子,季刑警连忙把板着她的肩膀,轻轻向厕所里推了推。

“先让人家孩子上厕所,有什么要问的,等她出来再问。”

几人就这样在尸体边等了一小会儿,一直听到厕所哗哗的流水声。

不一会儿,苹果走出了厕所,老刑警如法炮制,把苹果又抱了回来。

“小苹果,你说叔叔是指?”

李寻问道。

苹果犹豫了一下:

“应该就是叔叔吧,那位以前有时会来我们孤儿院的,好像是院长的弟弟。”

虽然声音还是很弱,但苹果的语气十分确定。

“嗯……院长的弟弟?有意思。”

老刑警笑了笑,冲大家打了个手势,然后掏出手机。

“喂,对对,是我。这边有个新发现,死者可能是嫌疑人的弟弟,对对。嗯,你可以详细问一下,因为我们这边的消息提供人是个小女孩儿,你问仔细了。行行,好勒。哦,好的,好的好的,明白。”

一连串的对话,这位季刑警把刚刚从苹果嘴中听到的线索告诉给了总局那边。

放下电话,他对几人道:

“嫌疑人马上就被运到公安局了,可以到时候拿这个当信息突破口敲打敲打他。我们也能以此为线索提前调查他的家属。”

“要审问嫌疑人?我们可以参加吗?”

“你这丫头人不大,好奇心倒是挺大的。”

看着满脸好奇的李寻,季刑警笑着说。

“行不行别问我,我可不管这个。要问就去问副队。嗯,正好人家来了。”

随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女刑警赫尔柯带着几人向这边走来。其中一名刑警正展开手中的一个长条形大口袋。

等到他把口袋完全展开,白谨言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裹尸袋。

“总局那边都安排完了,这边场景取证怎么样?”

小李和季刑警敬了个礼:

“赫副队,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墙边墙角地面也都采过样了。”

“行,那咱们把尸体带回去,你们再多拉几道隔离带把这个整条走廊都封上。”

“好嘞。不过副队,那些小孩子怎么办?”

赫尔柯食指抵着额头想了想。

“他们也没别的地儿可去——这样,都带走。我在总局旁边的招待所开两间房,先让孩子们住进去。这样也正好,干脆就把整家孤儿院都封起来。”

“行。”

季刑警点了点头。

“老季就先留下处理这些事儿,我们留一辆警车给你。剩下的人都跟我们一道回去吧。”

说完,赫尔柯拍了拍手。

当下就有两个刑警走到孩子们的房间里,把小孩子都领了出来。

然后除了季刑警,其他人都跟着赫尔柯走向孤儿院大门。

雨还稀稀拉拉地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李寻丝毫没有被天气影响心情,她紧走几步跟上去,问道:

“那个刑警姐姐,听说你们要审问犯人,我也可以参观一下么?”

“参观一下,你以为是看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尽管这么说,她倒也没有一口回绝。考虑了一下,她打量了白谨言和李寻几眼。

“李寻小妹妹你是肯定不行了,你这个形象不够严肃,在我们审问犯人的过程中起不到震慑效果。你不能参加,倒是这位白侦探——”

赫尔柯拉长调子,装模做样地看着白谨言。

“——当然也不能让你审问。不过可以允许你以记录员的身份进去旁观。”

白谨言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行。”

“嗯?答应的倒是挺爽快,我还以为你会推脱嫌麻烦。”

看来这位赫尔柯副队长对于白侦探的本性倒是很了解嘛。

李寻听到她的话,默默想道。

“既然当成工作,那起码也要好好完成。能亲身参与了解案件进程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

听起来倒是蛮正经的,如果白谨言没有用这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回答的话就更好了。

赫尔柯听到侦探明显口不对心的话,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有干劲儿是件好事儿,嗯,等下就让你记录吧。装装样子就行,不用你真记录什么,具体询问过程我们警方有全程室内录音。”

在李寻的羡慕眼光下,白谨言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这位女刑警似乎多多少少有点儿爱欺负人的性格。

众人上了各自的车,两架警方的面包车很快开上了大路。白谨言也开着自家的车子载着李寻平稳地向公安局开去。

小车内的气氛很平静,白侦探无精打采的握着方向盘跟着前面的警车行驶。

李寻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用手遮住嘴,看向窗外。

细密的雨花盛开在玻璃窗上,雨势明显渐小,前方不远处的天空中,已经露出大块的蓝天。

回想起自己上午刚出门时,还兴致勃勃地要来探查古怪事件,寻找幽灵的踪影。谁知半天过去,自己就跟在警察后面要去调查无头谋杀事件了。

真是精彩的一天啊。

李寻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