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消二十二岁生日那天,银灰遭遇了人生中“最大危机”。

 

危机来自于生日聚会免不了的送礼物环节,更何况这是庆祝阿消可以去上战场的生日。陈和诗怀雅作为龙门老乡一起送了一个龙门工艺的花冠,据杰西卡说看上去并不便宜,花冠压在消的耳朵上,她其实应该对这个礼物很感兴趣,因为没过她的手直接上了她的头。她的眼睛一直在往上看,希望能够窥探到这个闪闪发光的礼物一点点边角的模样。

他们用这样的礼物敲开了狂欢的深夜的大门,这次的喀兰总裁格外地合群,他也准备了礼物。

他前段时间回了雪境一趟,那是要穿越一望无际的松树林海才能到达的故乡,他再次进行着这趟漫长的跋涉。于他而言,雪境是故乡也是归处,他曾经带着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们走出这片土地,终究也会带着他们走回来。时过境迁,这次跋涉没有让他更加健壮的身体感受到当初艰苦,但是心境上的痛楚却始终没有放过这个从雪境深处走出来的男人。

这样的痛楚与岁月无关,与罗德岛无关,与新朋友无关,仅仅与银灰的过去与未来有关。

 

哪怕是这样的痛苦之下,他还是记得,要给阿消带礼物。

他在松树林中捡了秋天落下的松果,摘了树枝和沿河的芦苇,雪境到罗德岛的路途及其漫长,他有足够的选择,除上述外,他还准备了大朵绣球花,以及盛开的鸢尾。

他把松果穿在树枝和芦苇上做成花束的样子,穿插花朵作为装饰,他有着奇特的能力能使手中这一把植物在容颜上获得永生。而前去那个小小的生日聚会,他发现自己做得太大了,披风里面藏不下,他找到一张旧的牛皮纸,浅浅地盖住了这把巨大的花束。

充满诚意的礼物与诚挚的祝福并没有让幸运之神眷顾银灰,就是这次小小的生日宴会上,雪境之主银灰先生遭遇了人生最大挫折。

 

这个挫折在送礼物环节刚刚进行时初见端倪,陈和诗怀雅大手一挥给这个夜晚贴上了昂贵标签,银灰霎时惊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因为在场全员,都是成群结队去送东西的:有阿消期待很久的书,有新的武器,也有可爱的木质挂件。

直到博士打破这个规律,但博士的登场并未让银灰找到同类,而是更加绝望。因为博士穷,博士买不起礼物,于是博士给阿消跳了个舞——最喜欢博士的蛇屠箱都无法找到机会鼓掌的那种舞。银灰不介意自己的合作者私下是一个大方开朗不拘小节的人,但是唯独这个晚上他一点也不想和博士被归为一类。

此环节很快临近尾声,那一拨人上去的时候,银灰的不安到达顶峰:初雪、崖心、讯使、角峰四人合买了一套消防水管维修器具,一起去递给了阿消。不夸张地说,他们四个人一起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银灰在罗德岛四季恒温的室内感受到了冬季雪境一般的寒冷。

当银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不安,但依然选择拿起花束向阿消的方向走去,从他的桌子到阿消面前,这一段短短的距离,银灰却不知道用怎样的感情来面对。他尽力想使自己坦荡,但情谊终究不是契约,同博士对话他可以妙语连珠,现在却唯独可以表述出期望——他希望阿消可以一直在那里。

曾经他接手喀兰贸易的时候,也走过这样一条看似长长的、被人注视着的道路,那些死死盯住他的眼神中有愤恨与不甘——银灰总是让自己的敌人不甘心,他们报以银灰愤怒与仇恨,他们甚至想要献祭他的妹妹。对比之下,现在的目光过于炽烈与温暖,似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理所应当,他应该去往消的身边。

如果银灰更加擅于与人相处,那么他大概会知道,这样的眼神可以概括为起哄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揭下那张什么都掩盖不住的牛皮纸,露出下面早已被人察觉的松果、绣球与鸢尾花,消的眼睛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停止了对花冠的关注,她的目光似乎无处安放,四下扫视之后,在好友们鼓励的眼神中,定格在了那束巨大的花束上。

 

“生日快乐,小鸭子。”银灰说。

 

消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一个松果,这种她本应很熟悉的果实似乎因为沾染上雪境寒冷的气息变得有些冰冷与陌生,她碰了一下就缩回了手,继而往前走了一点点,够过去抱住了那束花。

如果不是那束花实在太大,那么她大概会和银灰抱在一起。

“非常感谢,银灰先生。”她回答道。

银灰想要伸手拍拍她的头,但她头上压着一顶沉重的花冠,另外银灰勉强也能认识到她不是个小孩子了。在他还在笑的时候,崖心从旁边蹿了出来。

“哥哥你很没诚意哦!”二小姐指着银灰,又指着那束花,“你就送阿消这个!里面还没有松子!”

银灰心里顿时万马奔腾。雪境!冬天!落在地上的松果!他会用魔法么他变松子出来,但是是亲妹妹又不能在这里跳起来打。在他不知道怎么收场的短暂时间内场面越发不可收拾起来,因为人群中举起了一只手,杰西卡拼尽全力喊了出来:“我有!我和香草给消买了松子小点心!”

银灰绝对不会忘记,第一个笑出来的家伙,是博士。

但承蒙杰西卡拖延的时间,银灰想到该怎么办了。

 

他向前一步,正式走到可以被形容为“消的面前”的地方,他微微蹲下,抱住了消手里的、还留着他体温的那束花,消第一次意识到银灰的手那么长,因为她只能抱住花束,而银灰抱住花束的同时,也能抱住她。

“其实还有附加礼物。”她清晰地听到银灰说出了这句话。

之后消就只记得自己裙摆蹭到脚踝的触感,室内灯光旋转起来流星一般的轨迹,人群中“yooooo~”的声音。梦境一般的美好夜晚再添上华丽一笔,仿佛圣诞树终于被挂上了最顶端的那颗星星。

消当时兴奋到麻木,甚至是在夜晚结束之后,才别人的口中才真正了解,那时候,银灰把她抱起来转圈了。

 

很多年后,在消的回忆之中,关于罗德岛的记忆,总是充满着惊喜与欢愉。流逝的时间并非带给她无法追忆过去的痛苦,而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新朋友。

她十八岁来到罗德岛,到二十二岁生日时,甚至可以说取得了事业上的极大成就——她把罗德岛的消防从里到外完完全全梳理整修了一遍。当她把罗德岛新的消防建设图纸递给罗德岛基建总工程师——给她批钱的直系上司银灰时,她已经完全不像第一次来到这个办公室那样紧张,她在暖黄的灯光下笑了。

再之后的时间里,她开始兼职上战场,她并不喜欢弑君者这个人,消对于不喜欢的一切总是缺少关注,她甚至是对打两个月以后才知道弑君者居然是个女孩。再之后的岁月里,阿消偶尔会滋生一点点觉得弑君者有些可怜的想法,但却又很快打消,她比任何人都更快地走过了“对于斗争的残酷感到畏惧”到“提起武器前进”这条道路。消在深夜被安杰丽娜,被崖心,被远山拥抱,消提起武器的原因之一,是希望这样的拥抱比任何生命都要长久。

 

一开始到罗德岛的时候,消觉得那位高大的雪豹先生似乎在针对自己,他喊了自己很多次小鸭子,而且并没有根据自己的建议去阅读《龙门生物简述》。

消第一次意识到银灰先生并没有针对自己,他大概只是有点傻,且又是个很靠谱的人,并不是凭借生日里的那束花。而是更早一些的时候,她想要和崖心暗锁食铁兽一起去攀登高峰,却没有得到博士的允许,博士一边给蛇屠箱画出门溜达的地图指示,一边凶她们,说不可以离开基建,不然下次就不把饭卡放在裤子左边的口袋那么好拿的地方了。

消想了一天,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博士不让自己出去。晚上她坐在加工站门口的台阶上,想着如果这个事情想不通,那么今晚的月亮都变得不可爱了。

然后她遇到了银灰。

银灰提着一盏古旧的马灯,特殊时期诸多不便,罗德岛基建内的电路总开关有些故障,为了节省资源、排查隐患,银灰会晚上来一盏一盏关灯。

然后他遇见了阿消。

 

或许是高大的身形给了消“或许能找到答案”的错觉,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关于她和崖心想要做的事情,关于博士的不允许。

银灰提着灯坐在她旁边,静静听她说完,问道:“你要和我妹妹她们组杂技团么?”

阿消慌忙否认:“不是不是,只是崖心想要去往山顶,我们想用飞的,就是和飞鸟一样的方式,但银灰先生不是飞鸟,所以银灰先生会认为那是杂技。”

银灰:“那还是杂技。”

消更加沮丧:“博士是因为在隔离感染者与非感染者,所以不允许我与崖心一起出去么。”

银灰往她那边靠了靠:“不,那颗土豆的脑子不一定能想出你能想出的这么绝妙的事情。”他安慰阿消,“等到战争结束,你就可以和她们一起去了,但只又崖心在里面的话一起去的话初雪会寂寞,你们可以再悄悄喊上她。”

消问:“那样人会不会越来越多?阵仗会不会越来越大?山峰会不会被压垮?”

银灰看着这个姑娘:“不会,到时候你们可以带着罗德岛上所有的人去攀登山顶,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拦你们,也没有任何山峰会被攀登者压垮。”

消看着这时候的银灰,她从第一次听闻银灰的名字之时就知道了银灰是一个背负着诸多使命的人,肩上的担子比手中的赤金还要沉重。银灰强大又坚毅,是罗德岛不可或缺的成员,但阿消也同样明白,面对罗德岛的银灰并不是真正的银灰,真正的银灰潜藏在这幅正常人的皮囊之下,估计要回到他的故乡才会真正显露。

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比接近银灰柔软的内心,似乎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她并没有伸手,那一瞬间的瑟缩源于,她觉得自己终会有机会伸手,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也在小心翼翼地探索,探索她以为自己迟早可以拥有的,名为“时机”的奢侈品。

然而在她伸手之前,世界的真相向她伸出了自己的触角,妄图拽住这个被罗德岛保护的女孩,同她一起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