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那砾小姐年轻有为，美丽而又强大，只可惜脑子有坑。
她喜欢上了罗德岛的博士。
这是个眼明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我刚到罗德岛为传说中的那位博士打工卖命时，就常常听小姐妹们感慨砾小姐的事。
她们总是一谈起砾小姐就摇头叹气，一谈起博士，也唉声叹气，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不值得她们去叹气悲哀的一样。
她们总是这样对我说：
“缠丸缠丸，你要听好了，可千万别学砾小姐，想不开去喜欢博士。”
我不是很聪明，听不懂其中的缘故，但又不愿在这帮小姐妹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蠢货，就只能懵懵地点点头，装作一副“我知道，我了解，我最聪明，他们都骗不了我”的模样。
她们说，你大可去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小猫小狗，哪怕是喜欢一个萨卡兹男人也比喜欢博士要好，可这些话，她们又不敢对砾小姐说，于是砾小姐依然死脑筋地追逐着我们口中的那位博士。
我没亲眼见过博士，平时总是远距离地在战场边缘听着博士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我同样也没有见过来自卡西米尔的砾，于是只能从她们的话语里猜，这会是怎样一个奇女子。
砾小姐是卡西米尔的四阶骑士，很擅长隐蔽自己，她是自愿成为博士的近卫的。
除此之外呢？
听说她的心理状况很危险......
讲到这里，她们就不再讲下去了，画风一转，话题一边，就开始聊起了女孩家喜欢的八卦和衣裳，当然，还有喜欢的人。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讲着，突然看向偷吃小点心的我，看得我有点心虚，她们问我：“缠丸，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我思索片刻，然后兴高采烈地说，我喜欢打架，又兴冲冲问她们要不要来比试一番。接着被这群医疗干员用一种不知看什么的表情盯着看了许久后，被赶出了医疗部，并对我说：“训练室出门右转乘电梯下三楼好走不送。”
然后，然后我就滚去训练室了。
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砾小姐和博士。
砾小姐真好看啊，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她轻轻问了我的名字，还给了我糖吃，叮嘱要我好好在罗德岛工作。我听见她叫身边那个穿得厚厚实实的怪人为“博士”，那便是博士吗？博士他一言不发，沉默着转身离去，砾小姐冲我笑笑，说下次再见后就也跟他离去。这么看起来，我回忆起别人的话，倒也有几分认同了，博士确实跟砾小姐不般配。
后来，我又在训练室里遇见了砾小姐，她笑眯眯地同我打招呼，又给了我几颗糖，甜滋滋的。我向她指教，请求她跟我比试一番，她也不恼，欣然答应了下来。砾小姐的刀又快又准，招式和风格都跟以前同我打过架的骑士都不大一样，明明是那么纤细小巧的人，力却不小，也不知哪里发了力，就用着那么薄的一把刀就把我的刀给挑开了。
我怔怔地望着她，嗷嗷叫着吹爆了她，抱着她的大腿求她明天再跟我打，可是砾小姐却摇了摇头，垂下了粉红色的眸子，对我说：“明天就不打了，我要陪博士去前线。”
我听说是整合运动又掀起了幺蛾子。
讨厌的整合运动！
那次行动我没有跟着去，毕竟是个新人，还得多加练习，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博士一行又是怎样在挨打。我只知道，她们回来的时候，小阿米娅哭得很伤心，砾小姐则受了很重的伤，浑身上下都在流血，把我们都吓坏了，可是，博士呢？那位博士去哪里了呢？
我不喜欢博士，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大家都说他其实人挺好，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有一次我跟小姐姐说我有点想家了，想东国的拉面和小金鱼了，博士在一旁听着。第二天小姐姐就给我送了一些眼熟的小玩意，不是来自我家乡的，但是是来自我话里的。
她说是博士给我的。
可我现在无瑕去管博士了，我在医疗部门口转悠了三天，终于看到消瘦的砾小姐从里面出来了。
她不笑了，一脸紧张地冲向凯尔希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我们，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没有糖了。我们忍着没哭出来，冲上去将她围作一团，问东问西。
“砾姐姐，博士呢？”不知是哪个小丫头糯糯地问道。
大家都沉默了。
砾小姐说：“博士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送去切城去治疗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
大家都松了口气，拉着砾小姐去吃小甜品。
我也天天粘着砾，不打架了，给她做东国的饭团吃，还天天跑到她的房间里插上几瓶的鲜花，看着那么多漂亮的花围着砾小姐，感觉好开心呀。
砾小姐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有一天她看着满屋的花，突然对我说，缠丸，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还说她也喜欢我，说得我颇有些不大好意思。
有天夜里，砾小姐抱着被子和枕头敲开了我房间的门，我望着这副装扮的砾小姐，瞪大了眼睛，问：“砾小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呀？！”
“来跟小缠丸一起睡觉，顺便和缠丸一起聊聊天。”她眨着那双粉琉璃样的眼睛。
呀，难道砾把缠丸我当朋友嘛？
我乖巧地躺在床上，顺带着热切的拍拍身边，砾小姐笑而不语，来到我身边，躺好了，开始讲故事了。
她说，她将自己作为商品，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博士。
我看了看她右臂上的条形码。
她拆过源石虫，扛过弩炮台，更多的时候是作为诱饵，骗过敌人的弩箭和爆破，说到这里，她自我嘲笑道：“我就是一挡一重装。”
但她又说，可她心甘情愿地被博士这般使唤，博士不会允许任何干员倒下，尤其是她，所以她就要更加努力啦。
她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是为了博士。她只要博士的一句话，一个吻，她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可是砾，我觉得......我觉得博士......”我吞吞吐吐，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可是什么呢？”她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把我看了个清清楚楚，“我喜欢博士，我爱博士，博士是个很好的人......缠丸，什么人都可能会骗你，但是博士永远不会，他永远不会背叛任何一个人，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紧紧跟随他的步伐。”
砾小姐闭上了眼睛，睫毛长长的，她呢喃着：“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知道了些什么呢？知道博士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工具人，利用她的情感让她为他卖命吗？知道什么呢？知道博士谁都不属于，他所在乎的只有阿米娅和凯尔希医生吗？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我太蠢了，我又不明白了。
但是我还是乖乖地听了砾小姐的话，我相信她，那么博士的形象也就一下子高大了起来，我一定会信任博士的，因为如她所言，博士他绝对绝对不会欺骗缠丸我。
我在砾小姐安稳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博士回来了。
博士失忆了。
博士好像有点失智。
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着。
但是砾小姐不在意，她依然如过去那样，黏在博士身旁。
路过博士的办公室时，我常常看见砾站在博士面前，捧着那张带着面罩的脸，轻声道：“我在这里......一直都在呢......”
博士没有回答她，就像没有回应她的这份情感一样，逃避开了。
失忆的博士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但是却更加温柔了。
我开始发现博士的好了，他总是常常工作到深夜，写着写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给我们都涨了工资，还亲自指导我们的错误，别人要他帮什么忙，他都默默答应下来，接着默默去做......他对谁都是那么好。
除了他自己。
最近那位银灰先生总是来我们罗德岛转悠。
我听说这位银灰先生，一开始是来罗德岛给他的小妹妹治病，后来就把自己的近卫之一送到罗德岛来保护崖心，角峰看上去有点凶，但实际上嘛......对内成了一名厨子，跟小古米承包了我们的伙食。后来他的另一位妹妹也来了，长得漂漂亮亮的，但从来不跟我们提起她的这位兄长。再后来，他又把另一位近卫给送了过来，是个总是挂着温暖微笑的年轻小哥，他说他叫讯使。
我们都怀疑这位先生是想搬家到这。
一开始砾小姐不是很喜欢这位先生，这大概是种族仇恨。后来，她和博士，还有这位先生等等一起去谢拉格出了趟差，态度就莫名的好了起来。
只是，砾小姐变得有点不像砾小姐了。
她不再总是博士长博士短了，她也很少黏在博士的身边了，更多的时候，她都远远的跟在后面，就这样没在阴影里望着博士的身影。
夜晚到来的时候，我拉着她去吃小串，她拿起签子，说：“银灰先生真不幸，喜欢上了博士。”
欸？
“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他......但是缠丸，你要知道，博士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的归宿是......”
她没说下去。
我懂了。
她好伤心啊，她是多喜欢那个人啊，可是，他却不要她。
砾小姐喝了瓶小酒，说，她好想他。
博士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属于死亡。
我开始接触到一些更深沉的东西了，那些故事太过于复杂，我实在是记不清楚，只知道，博士很惨，喜欢博士的砾小姐很惨，喜欢博士的银灰先生也很惨。
砾小姐，依然活成了一个工具人，所以她是最惨的。
一天夜里，我在梦里隐约听见了一声枪响，接着便听见急促的敲门声，砾小姐站在门口，说她害怕，来找我一起睡觉。
那么强大的砾小姐也会害怕吗？她是遇到什么恐怖的事？还是做了有多吓人的梦？
我问她，她又不说，只是落下一滴泪，仅仅是一滴。
她说，没事，做了个噩梦，睡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说要拉着我去一个地方。出了房门，向路过的博士问好，博士也说早，但是砾小姐却很奇怪，没有马上腻歪地走上去，跟博士东聊西聊，只是在一旁看了博士许久。
而许久之后，她又变回了老样子，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跑到博士身边去了。
他们聊完了，砾带我出了罗德岛的巨舰，我们乘车去了卡西米尔，又走了很久，最后不知道到了哪个偏远的地方，只知道那儿有很多很多的花。
花海的正中央有一块小石碑，或者说是块墓碑。
砾小姐随手摘了几朵花，放在那石碑前，她安静极了，双眼凝视着碑面，可那上面什么也没写。
砾小姐像是在纪念一位故人。
她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块糖，一块给了我，一块自己吃了，其余的都放在这低矮的墓上。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我也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话，只好一直尴尬地相继缄默。
做完了这一切，我最终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噼里啪啦地向她提出自己的一大摞问题。
“砾，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呀？这里埋的又是谁啊？还有还有......”
砾将飘到脸前的一缕长发拨到耳后，轻轻对我说：
“这里埋葬了我喜欢的人。”
她喜欢的人...... 她喜欢的人！
“他连尸骨都没留下，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我就擅自拿了他的一件衣裳，在卡西米尔给他做了一个衣冠冢。”
我平时很喜欢听故事，但现在，我不想听了。
这个故事太悲哀了。
“我好累呀。”
这是砾小姐那天对我说过的最多的话。
此后余年，她依然是博士的工具人，依然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博士。干员们谈起她依然摇头叹气，她也依旧是那个脑子有坑会去喜欢博士的家伙。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阿米娅长高了很多，砾小姐身上的新伤盖住了旧伤，缠丸我也开始教新来的小干员如何打架。而博士？博士似乎没怎么变。
只是似乎，银灰先生从很多年以前起，就不再喜欢博士了。
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我果然还是搞不懂。
但有一点，我想我是懂的。
他们都是可悲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