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晚會一直持續到第七日的凌晨,如此絢爛的落幕讓我幾近頭暈目眩,神經緊張而亢奮。

我不想再耽擱一分一秒,急忙牽着W跑到汽艇上,夜晚的波浪中,破舊的小艇顛簸得厲害,彷彿下一刻就會沉沒海底。

開船前,W拉了拉我的衣角。

“燈塔好像出了點事情。”

聽到這話,我才意識到四周漆黑,浪頭渾濁,暗礁在水下蟄伏,阿戈爾的海域中怪物橫行——這樣的情況下,行船與自殺無異。

“別擔心~我去確認一下,如果只是電路老化什麼的就直接解決掉。”W言簡意賅地說著,回到岸上,我隨即跟在她身後。

“我一個人就好啦,又不會太久。”W略有不滿地扭過頭,我與她的眼神在空中有片刻無聲的交鋒,第一次,她敗下陣來,無奈地向我妥協。

燈塔離船不遠,即便此時無燈,數十米高的黑影依舊顯眼,它突兀地矗立在夜幕中,鐵門大開着,歡迎我們的到來。

鋼筋混凝土鑄就的高大建築中,W與我一前一後走在狹窄的樓梯上,這已經是七日之旅中的第二次,我甚至有些享受起這段時間——世間萬物一片靜謐,只有我與W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而封閉的塔中此起彼伏,回聲一層層攀升,又一層層落下。

“想聽個故事嗎?”大概爬了四分之一的距離,W忽然這麼建議。我注意到她的速度有明顯得下降,像是體力不支一般。

我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輕聲答應了,於是她撐着欄杆緩緩走着,開始講述。

“很久以前,有隻流浪的小貓,她的毛色是被人們認定為不詳的黑色,因此屢遭排擠,顛沛流離。她希冀着安穩的生活,也心甘情願為此付出努力,但根本沒有屋檐允許她在下面稍作停留。無論小貓走到哪裡,迎接它的都只有辱罵和毆打。”

“為了生存,她放下了許多。她不得不動用自己的爪子,或是偷,或是搶,她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但也格外強大。她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中逐漸走向頂端,也在一步步跌入怪物的深淵——直到有一天,小貓遇到了一位古人類。”

“他是跨越五百年的不老不死者,用厚重的衣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以此掩飾那顆溫熱尚在跳動的心。他寬容大度地原諒了冒犯他的小貓,不計前嫌地治療她,收留她,還有...陪伴她。”

“他喜歡讀書,是個很好的老師,小貓就是在他的指導下學習,學會了一切她所擁有的美德,並因此逃過了成為怪物的命運。雖然小貓尚不成熟,但他還是會鼓勵性地送她禮物......那是唯一一位待小貓如此友善的人。”

“小貓殘破的心被溫暖,被填補,她第一次感到活着,感到滿足。”

轉角時,W的手耷拉在欄杆上,藉著微光,我注意到她的指甲染成了熟悉的粉色。

“但是有一天,那個人忽然一聲不坑地消失了。”

“小貓拼了命地去尋找他,她在暗地裡偷瞄過了每一處那個人可能的去處,只找到一隻與她一樣彷徨失措的小兔子。她嘗試從更多人家那裡得到相關信息,卻意外在陰溝里翻了船。”

W頓了頓,我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

“她患了病,很重的病。”

“為了維持生計,小貓不得不寄人籬下,並因此結識了很多不妙的傢伙。為了復仇一心成為更新世界鋒芒的龍,沉默寡言透着危險氣息的狼,來自北國渾身冰冷的雪怪,還有一直相伴而行的毒蛇與惡魔。”

“很可惜,小貓並不是誰的棋子,她只效忠於自己——這是那個人教給她的,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可以放下許多,以此騙取他們的信任,她可以帶上面具,以此掩蓋內心的真實,這些都是必要的步驟,一切都為了與那個人再次相會......”

W的聲音戛然而止,我錯愕地抬頭,發現自己已然身處塔頂,破洞的大燈在中央左右晃着腦袋,顯然沒有再修復的可能。

我抿了抿唇,聲音發顫:“之後呢?”

W花了點時間蹣跚到另一邊,背倚着欄杆緩緩坐下。

“之後啊......”

長舒一口氣,她淺淺一笑。

“之後小貓確實見到了那個人,但是他已經忘了小貓,忘了過去的所有。小貓相信他總有一天能全部想起來,於是她等啊等啊...直到病情惡化到了極點。”

“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W看着我,猩紅色的眸子在月下閃爍着點點光芒,我在那兒看見深深的疲憊,與深深的依戀。

她太累了,甚至不想再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