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苦难

1097年1月28日

我又对准尸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也看不出什么来。然而,那却好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短促地叩了四下。

——加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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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没有开端,没有结果的审判。

“那就开枪啊!”

一声震耳的巨响,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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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尔索。”

凯尔希拉住我未握枪的左手。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仍凝视着骑士的尸体。

“该走了,时间很紧。”

阿波菲斯......他和米莎不一样,也和霜星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嗯,走”,去救真正的博士。

“那个,我可以留在这里吗?”莫斯提马把黑锁拄在地上,支撑着下巴,“之前用了太多法术,现在脑袋晕乎乎的......让我休息一会儿吧。万一有坏人来,也可以帮你们挡住。”

“那么,我也留下。”斯卡蒂把大剑收回背后,“博士,你的命运就在那个石棺的深处,来自深海的我不应打扰。”

“……我明白了,感谢两位的援助。”

“那就这样,回罗德岛之后要请我吃好东西哦。”

“博士,鱼子酱很好吃,谢谢。”

……你是什么时候吃掉的啊。

我把这句话憋进肚子里,与另外三人一同离开废墟。穿越广场的路途是一段沉默的疾行,不再有麦克斯泰特的干扰,拖延我脚步的唯有额前的刺痛。痛感并不强烈,但从未停歇,仿佛一根针倒悬在头颅的内里。直到行至广场的尽头,我才察觉到这种感受的来源。

那是一个敞开的四方形金属容器,内部恰好能容纳一人。容器附近的地面被侵染成灰色,记录着已然干涸的液体的痕迹。那些液体曾作为冷冻的介质,维持一个人的生命长达三年之久。

这就是我诞生的地方,也是我记忆的起始。这两者或许是一回事,或许不是。那时的我刚从沉眠中苏醒,迷茫而困顿,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几乎是被阿米娅拖拽着带离了现场。

这次不会了。

凯尔希走近容器,触碰了顶部的一个按钮。滑轨低沉地嘶吼,让容器向侧面挪移,显现出一道被隐藏的通路。尘灰覆盖了向下的石阶,只有一道脚印依稀可见。大概是雷欧提斯的。

“……走吧。”

我把一个定位器插在容器边,然后拿出ACE仅剩一半的盾牌,套在手上,走下台阶。

“初次见面,虚假的默尔索。”

一位纤瘦的中年男子站在房间中央,灰白长发整齐地梳到额头两侧,沿着脸颊垂落,露出略有皱纹的前额。齐平的淡银双眉下是锐利的红色眼眸,在看向我时,那两抹红色立刻缩成针型。

雷欧提斯,我已数次从麦克斯泰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至此才得以一睹真容。

“不,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你曾见过我,对吗?”

我沉默地点头。黑色的面罩遮掩了他的下半张脸,但在见到他的第一刻我就意识到了:那两个关于萨卡兹内战的梦境并不是我的回忆,而是他的。

“既然你们来到这里,那就说明我的同胞都已倒下。赦罪师,耀骑士,凯尔希医生......原来是这样。”他平静地诉说着,但我能从声音中听到被压抑住的憎恨。

“你已经输了,雷欧提斯。”凯尔希上前一步,让Mon3tr再次现身,“放弃吧。”

“是那样吗?”

他炫耀般张开双臂。一个圆柱形的石棺从地面升起,停在他的身后。

“石棺上已经设置了炸弹。再踏近一步,就会引爆。”雷欧提斯眯起眼,展示了手中的引爆器,红色的按钮毫无必要地发着亮光。他冷笑一声,环顾着因紧张而僵硬的我们。凯尔希倒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收回了Mon3tr。

“......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一谈,默尔索。但在那之前,你得先丢掉武器。”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枪丢到一边。雷欧提斯走下台阶,右手按住腰间的枪套,枪套中露出的半截枪柄与我的左轮惊人地相似。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是——”

“是为了救曾经的默尔索,是吗?”他立刻打断,“那么,你对他又了解多少?那个研究矿石病的学者?那个建立了罗德岛的博士?那个终结了萨卡兹内战的无名英雄?你只知道这些,不是吗?”

“……”

他说得没错。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对过往博士的了解仅限于干员们的只言片语,以及零散的记忆片段。

“无法回答,是吗?那么,下一个问题。”

“默尔索,不要——”

雷欧提斯举起引爆器,让凯尔希的声音戛然而止。

“医生,耀骑士,赦罪师。”在说出这些话时,他仍紧盯着我,“你们中任何一人开口,我同样会引爆炸弹。我们已经等了五年,不要以为我会犹豫……哼,已经生效了吗?”

身边传来物件坠地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凯尔希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痛苦地皱眉。闪灵,临光……她们也是同样。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的视野也开始旋转,坠落,暗淡。当我再次睁开眼时,视线里是雷欧提斯水平站立的身躯。

我……怎么躺……

“神经毒气。”他居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给出了答案。

“不会杀死你们,但足以麻痹身体。很抱歉用了这种卑劣的手段,但这是我击败你们的唯一方法……而且,对一场审判来说,跪姿更为合适,你不这样认为吗?”

雷欧提斯拔出手枪,在手间把玩着,“没错,这是一场审判:审判他的罪行,你的罪行,然后才是处决。默尔索,伊德向你展示过他的记忆,这是源石技艺得以运作的必要之举。告诉我,你在梦境中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你认为他值得你的拯救吗?”

我努力活动僵硬的嘴唇,挤出两个不成形的字,“……现在。”

“你说什么?”

“就......现在,W。”

“......W?”

“好嘞!”

连环的爆炸在天花板上炸出数个缺口,新鲜的空气从破洞流入,冲散了毒雾。红黑色的阴影顺着钩锁荡进房间,在落到最低点时挥出匕首。雷欧提斯下意识地防御,他的左手应声而落,引爆器也一起坠地。

“唔,你这......”

雷欧提斯咬着牙,目光在我和引爆器之间交错了一次,然后向我射击。不知是由于剧痛还是运气,他的第一枪射偏了。我的双腿恢复了力量,支撑着我起身,奔跑。

没有时间去拿我的手枪了,他的枪口再次冒出火星。我举起左手,用ACE的盾牌挡下子弹。他最后保护了我一次,让我足以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挥盾拍飞他的手枪,撞上他的身体,把他压倒在地,夺走落在一边的手枪。

“再动一下,我就开枪!”我一边压制着他,一边用枪瞄准他的眉心。

“那就开枪啊!”雷欧提斯向我怒吼。我犹豫了两秒。他伸出手,扭住手枪枪管。我身体紧绷,食指下意识地活动——

一声震耳的巨响,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在雷欧提斯的躯体摔落的同时,W也放下了冒着青烟的卡宾枪。

“恶......魔。”

他用断掉的左手手腕撞向我的胸口,留下血痕。那是他最后的动作。

“......活着,很痛苦吧。”

W走到我身旁,俯下身,右手抚上他仍抽搐着的脸颊,轻轻为他合上双眼。

“内战已经结束了,雷欧提斯。每个萨卡兹人都输了……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她看了我一眼。暗色的眼睛没有装着任何情感,无论是同情还是憎恨。

“嗯哼哼哼,任务完成!”

然后她愉快地哼着歌起身,向我摊开左手。里面是我留在建筑门前的子弹,以及刚才的定位器。

“嗯......任务已经完成了哦,博士。该给薪酬了吧?”

我木然地起身,递出一个U盘,里面装着空白的干员入职档案。

“罗德岛的请帖,收到!那么,等我玩厌了就去找你们哦~好好期待那一天吧!”

“......嗯。”我敷衍地回应,完全忘了之前计划要对W说的话。我的眼睛又不自觉地转回了那具尸体身上。这时我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恨我,为什么要和我战斗,又为什么死在我手里。他们想杀死真正的博士,这我知道。但......为什么?雷欧提斯宣称要审判他,那么至少在雷欧提斯眼里,曾经的默尔索是罪人。

但......为什么?

我保护了凯尔希,还有真正的默尔索博士,所以这样做应该是正确的......即使我们杀死了那么多麦克斯泰特的人,也是无可奈何。从他们在列车上盯上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反击了......

他们。

我们。

我。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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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库斯是最先死的,一颗炮弹把他均匀地摊到了墙上。托勒密在指挥所坍塌时被压在了房梁下,可能活着,但不太可能。术士的法术把瑞德整齐地切成两半。他们是死得最幸运的,因为他们不必面临绝望。然后,大军压境,把奥菲莉亚变成一片火海。尼禄瓦,安德烈,扎哈……所有没来得及撤入地下隧道的人都在哀嚎中丧生。

你开始意识到,这一切都符合他的计划——敌人一定把这里识别为主要战场,才会浪费如此之多的资源,那么他就可以……

你无法从这种想法中得到任何宽慰。曼杰特已十不存一,更准确地说,只剩下两人。

“我们……撑了多久?”阿塔里昂与你背靠背,传达了他急促的呼吸。你和他,就是最后的曼杰特。

“……半小时。”

“哈,不容易。”

“波洛涅斯将以我们为荣,博士向我承诺过。”

“那就好。”

从隧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就像是你生命时钟上的倒计时。

“……雷欧提斯,永别了。”

“阿塔里昂……”

你试着回应,但背后的重量已经消失。你转过头,阿塔里昂已经不在视野里了。一个圆球滚到你的脚边,那是他的头颅。

你开始发笑,直到一击重锤砸向你的胸口,让你瘫倒在地。

“这一个还活着,是军官。”

“带回战俘营。”

在失去意识前,这是你听到的最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