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黄昏

我们背弃黄昏

追随着摇曳的希望之光

即使心知道路的尽头

唯有地狱在等待我们

——Linked Horizon《憧憬と屍の道》

坠落没有持续太久。数秒过后,脊背便再次触及坚硬的表面。

“疼疼疼......”

“没受伤吧?”

“没。”

“那就赶快起来,时间不多了。”

被我护在身前的凯尔希站起身,把我也拉了起来。我拿出手电筒,照亮周围的昏暗。从天花板上的破洞判断,我们坠落了五米,最后掉进这个房间,周围是蛛丝遍布的老旧桌椅。一张长桌在我们摔落时提供了缓冲,现在它变成了地板上四分五裂的碎块。

“这里是研究所的旧址。”凯尔希轻声说,指尖拂过墙上的裂痕,“我们的研究所。为了揭开石棺的秘密而设立,又因为揭开了石棺的秘密而被抹去......真是讽刺。”

“石棺,究竟是什么?”

“上一个时代留给我们的全部遗产。冷冻休眠和克隆技术只是一部分。能源技术,材料技术,医疗技术......甚至,就连矿石病的真相也可能埋藏在这个黑匣子里。只不过,大部分记录都被乌萨斯当局抹消了。”

“特蕾莎和阿米娅......她们也是所谓的遗产吗?”

她悲哀地摇头,我才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现在讨论。

“她们也是。”

“......斯卡蒂她们呢?”我试着在通讯器里呼叫,回应我的只有嘈杂的噪音,大概是地下的障碍阻隔了通讯。唉,斯卡蒂小姐啊......

“可能是落到别的房间了。”凯尔希凝视着我,“被敌人打散,通讯被干扰,甚至连地形都无法辨识——你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吗?”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预设的计划都无法实行。依赖自己和身边的队友,尽全力活下来。然后,向约定的集合地点前进。”

“没错,现在也只能信任她们了。”

她打了个响指,绿黑相间的源石巨兽出现在她身后,两只锋锐的爪子互相摩擦着。

“走吧,去集合地点。”

“等一下。”

我举起左轮,扣动扳机。子弹从Mon3tr肩下穿过,击中走廊末端的身影。它则用利爪穿破墙壁,从对面传来两声痛苦的悲鸣。它无声地咧开嘴,庆祝了胜利。

+合作愉快,新任的博士。+Mon3tr眯起眼时,那两道幽光比手电筒还要刺眼。

光芒能够照亮黑暗,同时也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权衡之下我还是关掉手电筒,拉住凯尔希的手,在狭窄的走廊间穿行。斯卡蒂的壮绝一击打乱了我的计划,但麦斯克泰特同样没有预料到建筑的坍塌。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反而让局面变得对我们有利。我偶尔能发现已然毁坏的弩炮台,想必原本是用来对付我们的。看着这些一炮未发的武器被掩埋在瓦砾间,我又不由感谢起斯卡蒂来。

在黑暗中与敌人不期而遇,直到几乎撞上时才发现彼此——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只不过Mon3tr每次都能提前察觉。它无声地攀上墙壁,倒悬在天花板上,在我们察觉到之前就完成了收割。如此驱使Mon3tr对凯尔希来说并非毫无代价,她的手上逐渐开始渗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让我不得不放缓脚步。即使如此,我却找不到其他能安全前行的方法。

+你是怎么探查到他们的?+我试着向Mon3tr提问。

+掠食视野。+它的回应带着黏稠的愉悦感。

+......那是什么?+

我没有等到答案。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Mon3tr的形体在空中消散了。凯尔希靠到我肩上,痛苦地皱眉。

“对不起......到极限了。”

我点点头,搀扶着她的身体,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让她停下。

当我们抵达一个宽敞的房间时,通讯器中的杂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硬物撞击的巨响,以及低沉悠长的哼唱。我把凯尔希扶到长椅上,让她休息。

“......斯卡蒂?”

“博士。”

“你现在在哪?”

她的身边仍传来间歇性的巨响,“有很多墙的地方。”

“......那边好像很热闹,是遇到敌人了吗?”

“没有。”

年久失修的轴承发出刺耳的响声,对面的房门被打开了。我掀起桌子,挡在凯尔希身前,然后贴到墙边。

“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

举起左轮。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有手电筒吗?”

贴上扳机。

“我有,要开吗?”

拨动击锤。

“等等,那个桌子……”

他们的身形并不比他们的阴影更清晰,但我还是开火了。枪口的火光闪得我眼睛发疼,比这更难忍的是消解了寂静的巨响。两个人倒下,枪声可能惊动了更多人。

“博士,你怎么?”

没时间回答斯卡蒂了,换弹时听到的脚步声很快就化作现实。我放弃隐蔽,打开手电筒照向来袭者。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哪怕手电筒的光芒也会变得刺眼无比。这数秒的晃眼宣告了他的死刑。第一人倒下,第二人举着剑向我冲来。黑暗再次救我一命,因为他没能看清室内的陈设,让桌子挡住了武器的轨迹;即使如此,他仍消耗了两颗子弹。

还剩三发,还有三个敌人。

我躲过第三人的攻击,射中他的腹部。之前从敌人手中夺过的匕首终于在他的喉间找到了归宿。但我已无力躲过随后袭来的太刀,刀尖刮破左臂,剧痛告诉我那是个长条状的伤口;以单手射出的第一枪奇迹般地击退了他。

另一颗子弹击中我的背后。没有造成伤害,反而抑制了伤口的流血——那是凯尔希的医疗针。但留在对方大腿的伤口也不足以致命,他马上就再次举起太刀。无法节约子弹了,我只能把最后一发打进他的胸口。

接下来怎么办,默尔索?你要空手制服最后一人吗?

又是一声轰鸣,伴随着沙土落下的飒飒作响。我左边的墙破裂开来,那个人则被拍到右边的墙上,镶进了墙壁。

“博士。”斯卡蒂拍了拍衣服,抖去周身的尘土。此时我才意识到,通讯器里的巨响其实是她撞破墙壁的声音。

......总之,得救了。生死相搏后我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撑住桌子勉强维持站立。

据凯尔希所说,我们约定的集合地点是多年前石棺的挖掘现场。无数废弃的工程机械围绕着一片圆形的空地,空地尽头就是石棺所在的位置。一位高大的骑士立在广场的中心,双手抱胸。即使在光线微弱的地下,他的板甲仍闪着耀眼的银光。一把比我还高的巨斧插在他身侧,却显得无比协调。我曾和整合运动的萨卡兹大剑士战斗过,而眼前的骑士比他们中的最高者还要魁梧。

“雷欧提斯已经进入石棺了。”

在我们踏入广场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握住巨斧,把它从地上拔起。

“解开石棺的密码仍需要大量的时间。”凯尔希告诉他。Mon3tr再次现形,在我耳边低声嘶鸣。

“没错,但你们的到来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他转动手腕,把斧刃的尖端指向我们,“因为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一阵风从我身边吹过,然后是金石相击的清脆响声。斯卡蒂的大剑拖出一道火花,从下方袭向骑士。粗长的斧柄挡下了这一击,宣告着角力的开始。斯卡蒂先是单手握剑,很快就双手并用,即使如此仍没有获得优势。

角力的结束不是因为其中一方取胜,而是两者各退一步,认可了对方的力量不在自己之下。正式的战斗随即开始,斯卡蒂在骑士身侧灵活地挪移,时而在铠甲表面留下刮痕,却始终无法打破他的防御;骑士的板甲限制了他的行动,他用精妙的格挡和沉重的反击弥补了这一缺陷,在斯卡蒂洪水般的攻势中巍然不动。

“我能赢。”通讯器中的声音比往常更轻,我甚至能想象出斯卡蒂说话时咬牙的样子。她把大剑举到眼前,额头抵住剑格,短暂地吟唱。蓝色的符文再次闪烁,化作波浪缠绕大剑,为斩击附上潮汐的波动。水滴取代了火花,每当兵刃相交便四散溅出。仿佛难以承受海浪的冲刷,骑士后退几步,动作也逐渐变得迟缓。直到斯卡蒂抓住破绽,侧身闪过突刺,反身砍向他的手肘,那是板甲的防护最为薄弱的部位。

骑士的前臂被挑飞到空中,连带着握住的武器一起——这件事居然没有发生。

巨斧的横扫把斯卡蒂推到一边。骑士的铠甲上的确出现了裂口,却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就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我能赢。”她再次重复,即使剑身上的浪潮已经消散。

“呀,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呢。”这次是莫斯提马的声音。她出现在广场对侧的二楼,悠闲地握着法杖,看起来不打算进攻。

“该怎么办,博士?”她问。

“暂且撤退吧,斯卡蒂。”

“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没有必要再单打独斗了!”

“.......啊。”斯卡蒂呆楞了一下,险些没挡住骑士的追击。

“嗯,谢谢。”

我掏出左轮,向骑士射出六枪。子弹只能在板甲表面留下几点焦痕,但至少吸引了注意力,帮助斯卡蒂从他身前撤走。骑士转头看向我,厚实的格栅挡住了他的眼睛。

“篡权者默尔索。我乃阿波菲斯,波洛涅斯家族的骑士,麦克斯泰特的屠悯者。以血偿还你的罪孽吧。”

我都不认识你——这样说恐怕也没什么用。我换上子弹,再次举枪,以为自己处在安全距离之外。

我错了。

纯白的屏障在我眼前展开,挡住刺向眉心的冲击。直到那时我才辨识出攻击的正体:一条金属质感的鞭子。它如长蛇般被收回阿波菲斯的背部。是他的尾巴吗?我翻身躲进房间,发现是闪灵援护了我。第二次抽打粉碎了门框,崩落的石块砸在手臂上,微微作痛。

+让开。+

Mon3tr从我身边擦过,扯住鞭尾,借由收回尾巴的力度向他冲去。阿波菲斯把尾巴甩到空中,以巨斧弹开下劈的利爪。Mon3tr调整姿态,落到他身后,在落地前又与尾巴交锋数次。淡紫色的光球从高处落下,被长鞭抽成两半。一半无声地消失,另一半与我的子弹碰撞,炸出一道光环。大剑斩破光环,抵住阿波菲斯的巨斧。深海猎人不再执着于角力,而是让剑身从斧刃上滑走,闪至骑士的左侧,以剑柄砸向肩铠。阿波菲斯踉跄两步,疏忽了另一侧的防御,Mon3tr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得手。+

利爪捕捉到斯卡蒂在板甲上砍出的缝隙,猛力刺了进去。寡言的骑士第三次开口,但并非痛苦的叫喊,也非愤怒的嚎叫。

“哈哈哈哈......源石生物,有趣。”

Mon3tr的爪子更加深入了,却不是出于它自己的意志。与此相反,它用另一只爪子敲打着铠甲,像是在阻止自己继续沉入他的身体。

......他在吸收Mon3tr。

“砍断它的手!”凯尔希喊道。斯卡蒂犹豫片刻,挥剑斩断Mon3tr的右爪。比先前更为迅猛的甩尾同时击中两人,把她们像棒球一样向我打来。斯卡蒂的武器插进地面,在刺耳的刮擦声中放缓速度,最后堪堪停在我身前,大剑挖出的沟渠里冒着青烟。如果她没有那样做,我现在可能已经变成墙上的一摊碎肉了。

骑士转动巨斧,把斧柄敲进地面。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先前凹陷的铠甲缓缓鼓起,直到恢复原本的形状。这样,就恢复到交战开始前的状态了。

我方伤痕累累,敌方却毫发无伤——哪有这样的时间倒流啊。

“我们为你而来,默尔索。”从头盔的格栅下传来低沉的咆哮。

”真正的默尔索和虚假的默尔索,都将在今天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