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There is +no+ answer.

他们的离开不是因为感到亵渎,也非对人失去了兴趣。在行走于人世的某个时刻,他们每人都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召唤。如篝火的余烬一般黯淡,如太阳的火焰一般遥远,似乎是地底的深处传来,无法辨认其具体含义。但它却切实存在着,并不洪亮,也未曾沉寂,自然地步入他们清醒时和睡梦中的每一刻。

+它来源于我们的父亲。+在她向贺提问时,他难得地表现出一丝犹豫。

+你怎么知道?+她问。

+……模糊的预感而已。+他答道。铸不打算拆穿这个谎言,其他人也没有。

+我们应该去见他。+她只是这样说。

于是他们离开人世,深入昏暗的地底,用火焰和利器开辟出向下的道路。这是段漫长的旅程,足以让他们忘却日夜的概念。每下降一段,耳边的声音就越发真切,回荡在岩壁之间,催促着他们继续前进。

当第八十把铁镐在岩石上崩毁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空洞在他们眼前展开。无数火焰攀行于洞窟的内壁,如掠食的毒蛇般互相纠缠,溅出的火花被无光的黑色岩壁吸走,在彻底湮灭之前留下最后一道滚烫的嘶声。

这就是泰拉世界的中心吗?这是惩罚恶者的地狱,还是关押恶魔的囚笼?如果都不是,那么这些火焰又从何而来?驱动它们燃烧的能源又是什么?在致命的高温将他们融化之前,凡人或许会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想象。但他们无需想象,因为这一幕唤醒了他们记忆中最模糊的碎片,那时的他们还没有成型的实体,也没有对“自我”这一概念的察觉,而是……

只是火焰,诞生于此的火焰。

他们在踏入空洞时一言不发,即使最活泼的炙也肃穆地走着。脚边的火焰升起了,缠绕着他们的身体,但没有疼痛。它们在羡慕,铸想,因为我们能成为“我”,而它们永远只能是“它们”。

+我们的父亲。+贺平静地说,更像是故作平静。顺着他的眼睛,他们看到了一具枯槁的骨架,被吊在空洞的中心,由十三道锁链束缚着,其中一条已经断裂。荆棘制成的王冠戴在那光秃的颅骨上,燃烧着,却不会烧尽。

+我们曾有十三人。+贺说,触碰着破碎锁链的底部,+其中一人为了救我而死。+

+如果……如果十三条锁链都破碎了,会怎么样?+炙问。

+……我不知道。+他这次不像是说谎。

+我们也无法知道,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夕说,试图以这句话缓解凝固的气氛。但这不起作用,对父亲形象的惊愕和对死亡的恐惧攥住了每个人的心。

铸没有参与这场对话。她看着他们的父亲——真是奇怪,他甚至没有名字——空洞的眼眶,希望能从中得到些许的答案。

+我们为何诞生?+她试着向他发问。他没有开口,就和普通的人类遗骨一样,保持着僵死的静默。

+我们为何而来?+接着她听到了炙的声音。同样地,她没有答案,没有人能给出答案。火焰在他们身边无声地燃烧,任由沉默笼罩了他们。在离开锻炉后,她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寂静。

人也会想这样的问题吗?她不禁思索着,那些寿命短暂,却又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的人,他们也会思考自己为何而活,为何而死吗?她轻笑一声,她本以为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答案,却只得到更多的疑问。

她再次看向他们的父亲,这次她捕捉到了燃烧着的荆棘王冠。那带刺的绿色让她想起了地上的一切:植被,阳光,流水,曲折的山路,围在篝火边起舞的人们。

那里不只有火焰。

+该回去了。+她说。

+是啊,回去吧。+贺同意道,从破碎的锁链中烧下一块,珍重地握住。

在离开洞窟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父亲。她不知道他是否永远维持着枯骨的形态,还是曾和他们一样真正存在过;她不知道他为何会让他们诞生;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正是他们的父亲。

她可能永远都没法知道了。但那最后一瞥,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激发了她内心的某颗火种。恍惚间,她听到一声心跳,和一个模糊的回响,来自那具本应无法开口的枯骨。

+永恒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