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1136年9月24日,切尔诺伯格

十分钟后,黑军团的另外三人也来到了这里。阿拉乔斯在看到变异人的尸体时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真是个大家伙。”他说,“可惜没机会和他交手了。”

圣吉列诺走到旁边,从背包中拿出一把小型电锯。大概是受到尸体内部残存血液的影响,他的光环因高速旋转而显得明灭不定,背后的光翼也渗出血红色的光芒。

“血。”他低声说。他的声音一向高昂而优雅,现在却带着黏腻的欲望。

纳瑞克一拳打在他肩上,让他往前踉跄一步,几乎踩到尸体上。

“清醒点,伙计。”

圣吉列诺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我担心他会把电锯劈向纳瑞克,但他没有。血红色很快就消散了,光环也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感谢。”他说,然后启动了电锯。旋转的锐齿逐渐切入尸体的颅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这样的切割持续了半分钟,然后圣吉列诺戴上手套,从尸体的头颅中抽出一根黑色的细丝。那根细丝仍沾着一些粉红的组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油光发亮。

“呜,真够恶心的。”阿拉乔斯皱起眉。

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植入在它的脑中——就连我自己也对这个想法感到厌恶。

“克洛塔的骨片,”圣吉列诺缓慢地转动细丝,“从巴别塔泄露的技术。”

“哼,这玩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骨头。”丹提欧克说。

“不要低估学者在起名时的想象力。”圣吉列诺平静地回应。

“我从未在其他……”我花了一段时间才回忆起它的学名,“其他p53血清受体的身上见过这种东西。”

“我们在其他邪教徒脑中也发现了同样的骨片。”纳瑞克说。

“有什么作用?”

“目前仍不得而知,建议交由科研部进行深入研究。”

圣吉列诺把骨片放入腰间的盒中,然后起身向我示意,“完成了。”

“那咱们赶快回去,”丹提欧克催促着,“这里就和冬天的熊窝一样,又冷又臭。”

“你真去过那种地方?”阿拉乔斯问。

丹提欧克瞪了他一眼,“没有。”

“丹提欧克,你第一次遇见p53血清受体是在哪?”我向他提问。

他不耐烦地皱眉,“什么东西?”

“……地上那玩意,带我们去你第一次遇见它的地方。”

“就是这里。”

在经历了半小时的迷路——虽然他本人不承认——之后,我们被带到一个宽敞的房间。四具被击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散在房间的各处,大概是变异人的杰作。

但比起那些诡异的尸体,刻在墙上的徽记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一条被利刃斩断身体的衔尾蛇,我曾在黑军团的报告书里见过这个徽记。

“是那帮混蛋。”丹提欧克咬牙切齿地说,我能听到另外三人握紧武器的声音,“无光之刃……果然是他们。”

他们的愤怒让他们忽视了躲在墙角阴影中的模糊轮廓。那个轮廓在丹提欧克走到房间角落时突然窜出,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在我来得及辨认出他的相貌之前,手中的军刀已经捅进他的胸口。

我把黑剑从胸口抽出,反手斩下他的头颅。这最后一下完全是出于尊重,希望他能在感受到失败的耻辱之前就死去——在所有卡西米尔士兵中,他是唯一能在我手下撑过五次交锋的敌人。

如果最后那下也算,那就是八次,正好也是我解决的第八个人。我不禁想着其他人,尤其是内米尔,解决了几个。

“赫拉格!”一个粗犷的声音呼喊着,“他们跑了!”

我环顾战场,确认所有敌人都已撤退,然后看向声音的来源。

声音的主人此时正脚踩一具倒在沙地上的尸体,从它身上拔出自己的斧子。那是戴瓦鲁斯,樵夫的孩子,来自乌萨斯的极北之地,和我一样曾是帝国军校的学生。永远是我们之中最勇敢的,也永远是最鲁莽的。一个强大的战士,却无法成为优秀的将领。

“我们该追上去吗?”他问。

“不,就到此为止。”

“我解决了五个。”他把那柄厚重的武器扛在肩上,咧嘴笑了,“在这种地方小打小闹可真无聊,是吧?我们应该和那些老家伙一起冲的。”

我用手擦去脸上的汗水。这里比乌萨斯热多了,即使是漫天的沙尘都没能遮挡正午的烈日。

“初次上阵的新兵不适合出现在正面战场,这是规矩。”

“哼,规矩。”他不满地嘟囔着,“你真是越来越像瓦尔多了。你解决了几个?”

“八个。”我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得意。

“……不愧是你。”

“你还是在用劈柴的姿势去战斗,戴瓦鲁斯。”瓦尔多从战场的另一端走来,一手提着他引以为傲的长戟,另一只手里是染血的翼骑兵头盔。他的声音在无数次战斗中变得粗糙沙哑,“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赢不过赫拉格。”

“少校。”我向他致意。

“你解决了一个翼骑兵?”戴瓦鲁斯看起来难以置信。

“两个。他们其实没那么难对付,等这场战斗结束,我就把技巧教给你们。”

“我们会准备足够的伏特加。”

瓦尔多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次把内米尔一起叫上,他也该学会喝酒了……对了,那小子在哪?”

“……我以为内米尔在你那里。”我对瓦尔多说,莫名感到一阵慌张。

瓦尔多的眉间出现一道裂纹,“我要求他和你们一同作战。”

“奇怪,我们也没见到他。”戴瓦鲁斯把斧子重新插进沙地。在我们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已经把双手拢在嘴边。

“内米尔!”他大声吼道。

没有回应。应该说,还好没有回应。瓦尔多用手中的头盔狠狠砸向戴瓦鲁斯的脑袋,站在五米开外的我都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蠢货!”他呵斥着,“你的脑袋里塞的都是柴火吗,戴瓦鲁斯?在军校里你都学到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在战场上暴露自己的后果?”

“反正他们都撤走了……唔!”戴瓦鲁斯捂着头抱怨,瓦尔多用第二下重砸回应了他。

“只是这次运气好而已。如果敌人还留有埋伏,你刚才的行为会让我们都死在这里。”瓦尔多转头看向我,“赫拉格,去找你的兄弟。帝国未来的将军可不能走丢了。”

“帝国未来的公主还差不多。”戴瓦鲁斯嘟囔着,之后又是一声脆响。

“他的脑子比一百个你还有用,戴瓦鲁斯。”

我留下戴瓦鲁斯一人接受瓦尔多的训斥,开始在战场上寻找内米尔。

内米尔,我的亲兄弟,比我小一岁。如果说戴瓦鲁斯是我们中的一个极端,那么内米尔就是另一个。不同于我和我们的父亲,内米尔不算强壮,甚至有些纤细文弱,永远无法成为优秀的战士。但他却具有一种更为稀缺的禀赋,那就是无与伦比的战略眼光和指挥能力。

我不知道这种禀赋从何而来,但他已在多次模拟演习中证明了自己,甚至能击败军校的大部分校官。

终有一日他会成为乌萨斯的将军,许多人都这样判断。那时我则会是他麾下的利刃之一——我很难说清自己对这样的未来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

但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当我找到内米尔时,他正躺在一条壕沟里。右臂离开了身体,一个巨大的血洞覆盖了他的腹部。致命伤。

“内米尔……”我惊愕地呆立着,甚至一时忘了上前。

“冲太快了。”他笑着,艰难地从唇间挤出一丝声音。与话语一同溢出的还有喉间的鲜血,呛血导致的咳嗽又带动了更多红色液体。

“我马上去叫医生。”

“别费力气了。”他的头无力地斜靠在身后的岩石上,“救不回来的。”

我扶起他的头,尽量让自己相信接下来要说的话:“坚持住,你一定会没事的,难道你忘了吗?你会成为乌萨斯的将……”

他痛苦地喘息着,“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兄弟。”他打断了我,“你能手持黑剑在前线赢取荣耀,就和我们的父亲一样,我永远做不到那样。但……”他又咳出一团血块,“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一个硬物被拍到我的胸口。黑色的匕首,和黑剑使用同样的材质打造,是格里菲斯家族的另一把传承武器。

他花了数秒吞下自己的血液,之后才勉强开口,“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接过匕首,试图用双手握紧,但它还是差点从手中滑落。

“我……”

他皱起眉,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显出严肃的神色。

“如果倒在这里的是你,你会希望我怎么做?别让我再受折磨了。”

如果几十年后他成为将军,这可能就是他命令部下的口吻。但未来的将军倒在了第一个战场上,接下来我听到的就是他的第一个命令,也是最后一个。

“荣耀之死(Death in Glory),赫拉格。就和我们约好的一样。”

我用双手反握住匕首,希望它能再次脱手,但它没有。匕首颤抖地挪动着,瞄准内米尔的心脏,停留在离它三十厘米的上方。

“永别了,兄弟。”

他笑着闭上眼,“荣耀之死。”

“荣耀之死。”我应和着。

然后匕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