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Walking Sorrow

泰拉历1142年5月16日

当凯尔希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她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根据窗帘中透出的日光判断,她已经睡到了第二天的白昼。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记得的倒数第二件事是自己正看护着失去意识的卡杨。那个笨蛋没听说明就直接触摸了阿里曼晶体,结果一脸傻样倒在地板上。凯尔希只得把他扶回床上,坐在床边看护着他,就像四天前他为自己所做的那样。大概她就是在那时不小心睡着了。

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则是:她和卡杨躺在一片光秃的山顶,一同仰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没有言语的交流,紧扣着的双手已经传达了一切。

凯尔希想永远留在那里。但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她也无比痛惜地认识到这终究只是梦境。

她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凯尔希看了看身侧,那里什么都没有。真是可惜,她想。如果她发现卡杨此时正恬不知耻地躺在旁边的话,她就有正当的理由一脚把他踹下去了。

她很快就决定了:如果卡杨还在的话,那么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揍他一拳。

那如果留下的是博士呢?

她不知道。凯尔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孤独。即使在博士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也从未有过这样切实的体会。

桌上的一个物体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博士的黑色面罩,随意弃置在昨天送来的那盆花旁边。凯尔希走到桌边拿起面罩,又发现细密的白花上洒着晶莹的水珠。这两件事的结合让她产生了莫名的担忧。

难道他已经离开罗德岛了?

“PRTS!”凯尔希喊道。

“系统维护,系统维护,请稍后再……咳,不行,果然学不来机械的发音。”从音响里传来的声音不属于PRTS,但对她来说更为熟悉。

“……博士?”

“凯尔希?”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你醒了啊……好久不见。”

“你在做什么?”

“修理PRTS。整合运动对它的核心回路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并不严重。再给我半个小时就能让它恢复原本的效率。”

“……这样啊。”

“凯尔希?”

“嗯。”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辛苦你了。”

“……嗯。”

凯尔希低下头,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面罩。

所以,博士回来了。

或者,卡杨消失了。

这两者在本质上是同一件事。博士有很多名字:荷鲁斯,泽尔.奥萨,辛.马尔弗,甚至德瑞捷.维尔。

但他不是卡杨。

博士必须是理性的,但卡杨是感性的,甚至有些孩子气。

博士必须是智慧的,但卡杨只是偶尔会耍些小聪明。

博士必须做出冷酷的决定,但卡杨优柔寡断,永远在为自己过往的选择而后悔。

世人从来都不认识卡杨。他们只知道博士,并乐于把他想象成各种特殊的符号:神明的使者,来自旧世的古人类,来自外星的观察者……

只有凯尔希知道他曾是伊斯坎达尔·卡杨,他曾是个有着清澈眼神的青年,并不完美,甚至有很多缺点,会用源石技艺变出猫草的虚影来戏弄自己。

但罗德岛需要的是博士。于是他戴上面罩。卡杨就此消失,从他的残骸中诞生了罗德岛的博士:理性的领袖,智慧的学者,冷酷的战士。

在后来的两年里,他带领着罗德岛在纷争的漩涡中不断壮大,破解了旧世的一个又一个谜团,甚至以最小的代价终结了萨卡兹的内战,把博士这一理性和希望的象征印在了世人的心中。

但他不是伊斯坎达尔·卡杨,不再是了。悔恨和忧愁永远地改变了他的本质,把原本属于卡杨的人格一点点撕碎,只留下罗德岛的博士。

凯尔希曾以为卡杨再也回不来了,直到她在龙门遇到失忆的博士。他紧张地触摸着自己的面罩,看起来无所适从。

“……卡杨。”

不知为何,自己会下意识说出那个名字。

失去一切记忆的他又变回了卡杨。不像博士那样理性,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来统管罗德岛,更无法以冷酷的决断为罗德岛指明前进的方向。

但……他是卡杨。

于是凯尔希改变了自己。她变得理性,智慧,冷酷,一半是为了填补博士的空缺,一半是为了让现在的卡杨能继续留存,或许也有对过往卡杨的赎罪。

但博士终究还是回来了,而卡杨……

“顺带一提,我打算给PRTS换个新名字。”博士的声音打断了凯尔希的思绪,“它似乎已经产生独立的人格了,总得换个好听点的名字。目前备选的名字有……我想想,'不朽心智','圣化心智'和'成圣心智'。凯尔希,你喜欢哪个?”

“……完全不明所以的名字。”

恐怕只有“起名品位很差”这一点,是卡杨和博士共通的缺陷。

“那'太阳本质成圣心智'怎么样?”

“更奇怪了。”

“嗯……'马文'这个名字可能很适合……”

凯尔希突然听到一阵规整的敲门声。

“等一下。”凯尔希打断了博士。

“怎么了?”

“有人来了。”

“或许是罗德岛的干员。”

“我知道,你先安静一下。”

“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让每个干员都知道,他们敬爱的——”

“安静。”

凯尔希关上音响。她握着博士的面罩走向门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带着它。

当她打开门时,一束猫草凑到她的鼻尖,独特的香味缓解了她初醒的困顿。凯尔希困惑地抬起头,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和卡杨一样清澈。

她一时无法分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博士还是卡杨。

“他一直想逗你一次。”他歪了歪头,“不知道我成功了没有。”

凯尔希抿着唇,轻轻把面罩甩在他的身上。

“你的面罩。”

他接过面罩,带着怀念的神色抚摸它的黑色外壳,然后随意丢到一边。

“已经不需要了。”

“……诶?”

“已经没有必要戴着面罩活下去了。我是博士,但我也是伊斯坎达尔·卡杨。”

“……嗯。”当凯尔希真正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时,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卡杨自说自话地把猫草插在凯尔希的头上——这束猫草竟然是真实的,而非源石技艺造出的虚影。然后他拉起凯尔希的手,把一枚温热的晶体放在她的手心。那是已经完成使命的阿里曼晶体,原先的橙红已经褪去,转为如同老旧纸张一般的暗黄。

“总有些东西会留下来。”他仍握着凯尔希的手,没有放开:“每一次格格不入的感觉(Waking Misfit),每一句承载着过往的低语(Waking Whisper),每一晚的守夜(Waking Vigil),每一句从落日中得到的启示(Waking Oracle),每一秒的忧愁(Waking Sorrow)……我们所经历的,清醒着的每一刻(Waking Moment),都构成了我们的本质。所以……”

卡杨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谢谢你,为你所做的一切。”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