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Waking Moment
泰拉历1142年5月10日
失忆是件很麻烦的事。
即使你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往，它们还是会以各种方式缠上你，要你为根本不记得的事情负责，这是其一。
你身边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你过往的经历，但他们又不打算直接告诉你，而是旁敲侧击地用各种方式暗示“你根本不如过去的那个谁谁谁”，这是其二。
你会忘记自己失忆前偷偷藏起来的零食，等到再次发现时它们可能已经过期了，这是其三
以前设置的所有密码也都记不起来了，这是其四。
对目前的我而言，第四点是最麻烦的。
“我想想……'这就是生命吗？好吧，再来一次!'。嗯，听起来像是那个自恋狂会用的密码。”
我把这句话敲在键盘上，按下回车。这是今天的第五次尝试，用的是一句旧世的格言。
“密码错误。”
“您已达到本日试错上限，请明日再试。”
屏幕上弹出两行文字，宣告着这次尝试的失败。
“F**K!”
我一脚踢在桌角上，脚趾上传来的剧痛提醒我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疼疼疼疼疼……”
“恭喜，卡杨博士。这是第二百五十次输错密码，讽刺模块判断此时应表示庆祝。”
从电脑旁的音响传出悦耳的女声。
“吵死了，闭嘴。”我试图把音响关上，却没能找到开关。
“卡杨博士在浪费时间。逻辑模块判断，卡杨博士还需要四十二年才能找到正确的密码。”
“四十二，还真是个好数字。”我在音响边找到了一个像是用于调节音量的旋钮，然后把它转到最低。
“正确。记忆模块显示，这个数字揭示了宇宙的答案。”看来那个旋钮根本没用。
“会不会也正好是这台电脑的密码？”
“错误。”
如果只听声音，你很难想象正在和我说话的其实是一台占地五百平方米的巨型计算机。它的声音流畅而自然，甚至连语气的起伏都与真人完全一致;硬要说有什么违和之处的话，那就是PRTS从来都用不好第一或第二人称。
“如果不想浪费时间的话，你可以直接把密码告诉我。”我抬头看着墙上的摄像头，把它想象成PRTS的眼睛。摄像头转动了半圈，轴承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噪音。
“PRTS知道密码，但PRTS不会告诉卡杨博士。”
“为什么？这可是我自己以前用过的电脑。”
“因为见证卡杨博士的失败是件有趣的事。”
好吧，还有这种毫不掩饰的恶毒性格。
“到底是谁把你造成这样的啊……”
“答案:四年前的博士。”
“那么讽刺模块呢？也是他安装的吗？”
“正确。目的是更好地模仿博士的思维模式。但PRTS在嘲讽学领域仍未能抵达博士学位。”
看来过去的我也是个混蛋，意识到这点的我心里好受了一些。也正是在此时，一个邪恶的想法进入了我的脑海。
“你知道吗，PRTS？我突然觉得你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摄像头又晃了晃，“PRTS不能理解卡杨博士的质疑。”
“你说你知道这台电脑的密码，但从没证明过这一点。”
“PRTS掌握着罗德岛的所有电子设备。没有任何密码在PRTS的管理范围之外。”
“真的是这样吗？既然是四年前的博士创造了你，那么他也一定知道如何向你隐瞒秘密。”
我能感到PRTS犹豫了一下，对一台计算机来说这种行为还真是罕见。
“已验证。记忆模块里保存着博士个人计算机的密码。”它过了半分钟才给出答复。
“那么，你有试过那个密码吗？”
“……没有。”
PRTS难得地在句子结尾用了降调。很好。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密码是真的？”
“PRTS没有计算过这个问题。”
“也许你现在可以检验一下。”
PRTS又沉默了一会儿。摄像头发出一阵咔嚓声，似乎是在进行对焦，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合理推测:卡杨博士正在尝试诱导PRTS打开电脑。”
“什么？没有!我只是……”
“情感模块分析显示，卡杨博士有98%的概率在说谎。”
“……啧。”
看来是失败了。
“补充说明:逻辑电路在对话开始前已经推演出卡杨博士的目的，但讽刺模块认为此时点明卡杨博士的本意最为合适。”
看来是被当成傻子耍了。
“行行行，看来我只能傻等四十二年了，希望到时候这台电脑还没过期。”
我关掉显示器，从桌边的纸堆中拿出一份至今都没能理解的源石病论文。
“再次补充说明:博士不会用这种幼稚的手段。”
“我不是他!”我站起身，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我吼出这句话。
“听好了，PRTS。你们熟悉的那个博士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是博士。我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我只是……一小块毫无价值的残骸。”
我又坐回原位，继续翻看着那篇已经和我战斗了两天的论文。
“……PRTS为之前的语言道歉。”墙上摄像头低垂着，似乎是真的在向我表示歉意。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知道你们都想要原来的那个博士，做不到这点的我才应该道歉。浪费了那么多资源，牺牲了那么多人，最后却救回来一个……就如你说的那样，幼稚而无知的废物。”
“为何卡杨博士执著于打开电脑？”PRTS继续提问。
“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我永远成不了那个博士，但至少得尽量模仿他。”
PRTS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个男性的声音来和我说话。
“记忆模块显示，只有两个单位持有计算机的密钥。”
“我猜其中一个是过去的我，那么另一个是谁？”
“凯尔希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