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希在赫拉格对面坐了下来。

赫拉格想起身,被凯尔希抬手劝住,于是简单地弯腰致意,凯尔希微微点头回礼。

她看了一眼这位乌萨斯老将军面前所摆的棋局,大约是因为自弈的缘故,子力之间的战略协同较为紧凑,但并无锐利的杀机暗藏其中。

枝叶的阴影摇曳不定地打下来,在大理石的盘面上铺洒着细碎的光辉。

轻风吹过同样苍白的发丝,这女子目光坚定。

“赫拉格将军,我听说博士在向您请教战斗技艺。”

“正是如此。”

“从医生的角度,我该阻止您。”

“您可以随时喊停,只是我本以为这句话会来得更早一些。”

“我有所犹豫。”凯尔希说。

“但言无妨。”

“您觉得,博士对战斗的渴望是认真的吗?”

“我想您心中自有答案,凯尔希医生。”赫拉格将棋子一个个摆放回初始位置,沉吟片刻,点点头,“虽然博士没有说出口,但老夫知道,他在向着战士的目标前进。”

“……”凯尔希沉默了。

“您担心他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严格意义上,我并不担心。他在学剑术不假,可那又如何,他甚至在背后偷偷向干员学做饭,还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一口口吃下去……但成为战士,就意味着终究要面对敌人,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那位博士不再把自己当做棋手,而是当做了棋局的一部分,您在问我是好是坏?”

“我需要从更长远的利益上考虑。”

“他不过是一个愿意为你准备晚餐的男人。”

“这是战争,难道我应该像小女孩那样脸红欣慰?”

“以我这个年纪的人看来,也没什么不可,人终究是会老的,而战争从未结束过。落子无悔,输赢无定,老了之后,便总会觉得当初对身边关心的人脸红过少,斥责过多,毕竟,当你面对刀光的时候,看到的血泪总是多过往日的荣光。”

凯尔希沉默了,她不再追问,而是手执白棋,开始出子。

赫拉格笑了,他轻抚胡须,开始认真应对。

他精于下棋,却不习惯下棋,把战局的一切都建立在势均力敌的前提下,就没有任何意义,习惯了卧冰饮雪、风餐露宿的边境生活,对宁静优雅的金石轻触之声就失去了感同身受的可能。

“您在罗德岛睡得还好吗?”

棋盘上的棋子逐渐变少,凯尔希口吻也柔和了几分。

“在我的梦中,那些刀枪剑戟的残响从未消失过,凯尔希医生。”赫拉格感慨着,表情动容,“但是,承蒙您的关心,我终于能在梦里不带有任何歉疚地面对我的孩子。”

凯尔希点点头,再次将视线移回棋局,计算了一下局势,将兵升变为象,形成捉双局面,赫拉格略显意外,长考片刻,发现逼和已无可能。

“将军,我赢了。”凯尔希说。

“是老夫的失利,漂亮的一手。”赫拉格从容地承认了失败。

凯尔希伸出手,将一张略带褶皱的相纸递交赫拉格的面前。

“这张照片,是从霜星的衣物中找到的。我本想交给博士保管,或许,您可以回忆起什么。”

“霜星……我记得,她是整合运动的……‘雪怪公主’?”

“博士将她的遗体带了回来,她是罗德岛的人。”

赫拉格点点头,他接过照片,眉头逐渐紧锁,表情困惑不解。

照片上,霜星的面前还有一个高大的温迪戈,他不会认错,那是战争与死亡所应有的模样,只是因为身前的女孩,才显得笨拙而木讷。

他说过,下次会带着儿女,与他喝酒叙旧。

“博卓卡斯替。优秀的将领,哪怕在整合运动也是一样。”

“在整合运动,雪怪们叫他大爹,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原来如此。”

凯尔希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暮色铺在身上,带着如酒般微醺的暖意,赫拉格对着空荡荡的棋盘怔怔出神。

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提点心,那是罗德岛的最高领袖阿米娅,前几日刚刚拜入他门下的兜帽男子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似阴谋诡计般神神秘秘地商量着什么,最后以伸出手指拉钩告终。

路过树下时,博士停下了脚步,冲赫拉格这边满怀崇敬地挥了挥手,他同样回应。

博士带着小兔子加快了脚步,似乎想追上独自前行的凯尔希。

年迈的将军嘴唇颤抖,他靠在树下,捧着照片。

一直坐到夕阳落尽,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