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夜晚的风变得非常凉,让人不禁觉得冬天已经不远了。

天上下起了雨,雨点很快就挤满了窗户,叶庭坐在总长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斑驳的光点,那是城市里的灯火。

维克多走进了I.C.S的办公室,值班的上田和查理向他敬了个礼,他示意他们不要出声,悄悄走到了总长办公室,推开了玻璃门。

“还在想白天的事吗?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轻敌了,没想到‘5号’还另有其人。”

“没有……我没在想这个,我只是在想,大概每个时代都不喜欢自己所处的时代吧……”

“或许是吧。有人沉迷于宏伟奇观就有人双手长满水泡,有人喜欢掠夺就有人失去财富,有人喜欢战争就有人血流成河,历史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不过……现在不是和你这个历史学者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维克多指了指门外。“真不知道你这个多愁善感的家伙为什么这么受女孩子欢迎。”

穿着温莎式女仆裙的女孩子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用围裙包裹着的什么东西,盘起来的灰色长发湿漉漉的,身上也往下滴着水。

“你们聊吧,我去寻找我甜甜的爱情了。”女仆向维克多欠身行礼,他轻轻点头,然后搂着上田和查理走出了办公室。“给你们老大留点空间嘛。”

“那个……看您这么晚还没回来,就拿了点吃的给您……”围裙包裹着的是一个方形的饭盒,上面画着很有少女气息的兔子图案,女仆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着冒着热气的饺子。

“她们又欺负你了吧,让你来送饭。”

“没……没有,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想亲自送给您……”少女的脸颊变得通红。

“你先把衣服脱了。”

“少爷,您……”

叶庭按动了手里的遥控器,透明的玻璃瞬间变成了不透明的状态,又打开了风暖系统。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条毛巾放到女仆的手里,并拿出了自己备用的衬衫。

“被淋成这个样子,不赶紧擦干会感冒的。”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我不会偷看的,我去借个吹风机。”

女仆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脱下了湿透的衣服。叶庭则坐电梯到达了顶楼,这里是维克多的地盘,一出电梯门就能看见一扇紧闭着的对开木门,门边的虹膜识别系统在扫描了叶庭的虹膜后直接打开了,他径直走到了办公室左侧夹在两个书架中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果然没有人,维克多又去酒吧找女孩子喝酒了,叶庭直接推开了门。

虽然维克多平时看起来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但他的房间意外得很朴素,房间很大,但感觉很空旷窗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的地上堆满了温莎语和汉语的书籍,靠着墙是一个小书桌,上面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理想国》和厚厚的两摞文件,简约造型的白色台灯正对着那本书,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纵向放在桌子右侧的边缘,上面放着手机的充电器。

不算大的衣柜里面放着各种复古的衣服,和衣柜相对的小矩形鱼缸里有两条活泼的小丑鱼,鱼缸的旁边是卫生间的门,叶庭推开门进去,拿起了放在滚筒洗衣机上的吹风机。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女仆已经穿着他宽大的衬衫坐在了沙发上。

“来,我帮你吹干头发。”

“少爷……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乖乖坐好。”

“嗯……”少女乖巧地坐着,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吹风机很快就带走了她头发上的水分。

“我有时候觉得特别对不起你,藿香。”

“少爷……您在说什么呀?”

“你来到我家的时候是十二岁吧,本该和大家一样去读书、交朋友,本该去为自己的梦想奋斗的,却照顾起了我这个讨人厌的小少爷。”叶庭拔下了吹风机的插头,将女仆装挂在了出风口附近。

“大学也是,明明你更喜欢画画,却跟着我学了历史……”

“能陪在少爷身边,我就已经很幸福了,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吧,那场火灾让我失去了父母,如果不是被老管家捡到,如果不是遇到少爷,我可能就再也没有办法拥有幸福了。”

叶庭坐在了藿香的身边,脸上充满了倦意。

“少爷您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的两个部下躺进了医院,好有很多低级探员不治身亡,结果一切都是徒劳。‘黑磨坊’回收了真正的‘5号’的尸体,交给了军情六处,而那场骚乱也被定性为了液化气爆炸,ICBI因为越权被司法部警告了,维克多也被停职一个月……”

藿香轻轻抚摸了叶庭的头,解开了他的发髻,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

“你……饺子要凉了……”

“我会帮少爷热的,少爷您现在就好好放松一下吧,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叶庭轻轻地闭上了眼,但没有睡着。

被雨水淋湿的埃尔温瑟瑟发抖,在失血过多和低温的双重作用下,他脸色变得惨白,身体变得无比虚弱,无影灯在他的头顶朦胧着。

“Mein körper zitterte endlos.(我的身体抖个不停。)”

“Keine Sorge, du kannst nicht sterben.(放心,你还死不了。)”

麻醉剂很快起了效果,埃尔温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一片荒原,天空中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他脚下踩着尸骨垒成的小丘,它们伸出手抓着他的脚踝,他手握着骑士剑拼命劈砍,那些手却源源不断地出现,它们用力地拖拽,他不断陷入尸骨堆当中。

他醒了,躺在病床上,熟悉的面孔和非常有辨识度的紫色长发出现在眼前,满是消毒水味的空气中掺进了一丝令人安心的香气,那是妮雅芙身上的味道。

“交代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嗯,处理完了,因为下了雨,基本上没有什么血迹了,我把弹壳全都回收了。

“尸体呢?”

“什么尸体?”

“蛟的尸体,我开铳打死了他……抱歉,没能遵从你的命令。”

“可我没有发现什么尸体啊!”

“糟了,尸体一定是被那个女人拿走了,曾经容纳过强大灵力的肉体对异生物来说是绝佳的急救药!”埃尔温想要起身下床,但刚刚缝合的伤口带来的痛感让他无法起身,留着分头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病房。

“Willst du etwa sterben?Können Sie in diesem Zustand kämpfen?(你想死吗?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能战斗吗?)”

“汉斯,你给我闪开,如果我不去势必会有一场屠杀!”

“你去了充其量是给屠杀多增加一具尸体罢了,你的左手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多个内脏都有损伤,你现在的状态,连我外婆都能把你打趴下。”

妮雅芙一把抓住了埃尔温的右手。“你好好养伤吧,我替你去,只要杀掉那个叫‘血腥玛丽’的女人就行了吧。”

“我觉得可以,这位小姐身上的灵力可是强的不得了呢。”汉斯推了推圆形的窄框眼镜。

“不行,我没有评估过你的战斗力,你也没有参与过实战,那个女人的实力至少有S级,也有可能更高!而且……你只是我雇的店员,不应该卷入其他事情的。”

“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是我死缠烂打你才会接受委托的,我必须要负责任。”妮雅芙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能感觉到她的恐惧,也能看出她正在努力地克服恐惧。

“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必须亲自……去……”

“风元素·轻柔之风。”这是妮雅芙第一次在人类世界使用魔法,南谷市似乎是个灵力很充沛的地方,她的魔法效果比在伊露维塔的时候强了很多,一下子就让埃尔温陷入了沉睡。

“挺厉害的嘛,巨乳小姐,不过你要注意安全哦,如果受了伤他可能会大发雷霆的,我想你也见识过他的暴脾气吧。”汉斯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埃尔温。

“嗯!”

妮雅芙穿好外套后就离开了房间。

“Ich weiß, dass du nicht schläfst.(我知道你没睡着。)”

埃尔温睁开了眼睛。“Diese Magie hat keinen Einfluss auf mich.(这个魔法对我没有一点效果。)”

“放心吗?让她一个人去?”

“我又没说‘血腥玛丽’逃到什么地方了,也没告诉她范围,她找不到的。”

“还是不放心吧?你的脸上写满了不放心。也难怪呢,毕竟那张脸……”

“痛的要命,根本睡不着。”

“数羊吧。”汉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Es ist zwei Uhr morgens, ich bin in s Bett gegangen.(已经凌晨两点了,我去睡觉了。)”

“Gute Nacht.(晚安。)”

“Gute Nacht.”

病房里静悄悄的,看着天花板,埃尔温觉得天旋地转。朱轼裕也在盯着天花板看,他的伤不算重,但胸口的刺痛感和遍布全身的细小伤口让他难以入眠,他用左手摸着胸口疼痛的位置。

没有伤口,甚至连一点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但痛感是真实的,他不知道那痛感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许只是幻痛。他回想着之前的场景,想回忆起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真的被刺穿了吗?真的被杀死了吗?还是因为吸入了血雾而产生了幻觉?在那幻觉中和自己对话的人是谁?

越是思考,他就觉得越头痛,干脆盯着天花板,想要放空大脑,让那复杂奇怪的想法全都消失,却总是不自觉地又重新思考起各种事情,无论是自己幻觉似的死而复生,还是自己刺向光希的那一剑。

隔壁床鲁克的呼噜声彻底驱散了他的睡意,他在病号服外面披了件I.C.S的夹克衫,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少女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夜雨带走了空气中的热度,朱轼裕的牙齿在微微打颤,少女毛茸茸的白色连帽衫却看起来非常暖和。

“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怎么?睡不着吗?”

“嗯,鲁克叔的呼噜声比过年还热闹。”

“哈哈哈,虽然没有见过瑞夏国的新年是什么样的,但我能想象到。”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那一剑……虽然是被精神可控制了,但毕竟是我亲手捅进去的……”

“没事啦,神明是不会死的。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给我买漫画、游戏……对了,还有快乐水。”

朱轼裕还是低着头,脸上清楚地显现着愧疚。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呗,反正我又没死,有什么关系嘛。”

“话虽这么说……”

“你要学会放下,平静一点,淡然一点嘛,你看看我。”

“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别……别以为你说这种话我就会喜欢上你!而且,哪有一个人类说要保护神明的,人家都是求神明庇佑……”

朱轼裕的眼神十分认真,他黑色的眸子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正把光希的灵魂吸进去。

“你……贴太近了,就算是我也是女孩子呀……”朱轼裕意识到后,马上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脸颊都泛起了一抹红色。

地上的积水映着路灯白色的光芒,踏在水中的急促脚步声噼啪作响,用红色斗篷遮挡住自己身体的女人一边咒骂一边快步走着。

“可恶,那个男人!浑蛋!竟然在没用灵力的情况下就打伤了我!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看见他跪在地上求我,已经要亲耳听到他对我说‘为了您我可以付出一切’这句话,我要征服他!像征服每一个男人那样!”

她走到了某个空旷的公园,在地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术式,站在了术式的最中间,割破了手指,鲜血滴在术式中间,术式发出了暗红色的光。

无数条细小的红线从术式中出现,飞向四面八方,仿佛拴住了什么似的紧绷着,没过多久,路上出现了脚步声,起初似乎是一个人,渐渐地,人变多了,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第一个女孩子出现了,手里捧着长相怪异的毛线娃娃,她像个木偶似的,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她停在了术式的前面。接着,第二个女孩子出现了,重复着同样的行为,更多女孩子过来了,她们逐渐沿着术式围成了圈。

“风元素·风之弓!!!”三支无形的箭射了过来,击打在术式形成的无形墙壁上,但没有击破。

“水之矛。”一根由流动着的水聚集成的长矛也刺了过来,那无形墙壁上出现了裂缝。

“这位小姐姐想必也是来凑热闹的了,认识一下吧,我叫维克多·狄更斯,是个普通公务员。”穿着复古服装的维克多拿着拐杖站在公园前某个独栋建筑的房顶上,他向妮雅芙脱帽行礼,妮雅芙站在旁边的房顶上揪着裙摆还了个礼。“妮雅芙·伊露维塔,杂货店店员。”

“你们有点太小瞧人了吧,竟然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自我介绍!!”玛丽褪去了附着在皮肤上的灵力,那如枯骨般苍老、丑陋的面容显露出来,那些灵力顺着细线附着到了聚集的女孩子们身上,她们的眼睛变成了猩红色,手上都召唤出了猩红的箭。

数万支箭飞向了妮雅芙和维克多。

维克多抜开拐杖,纤细的拐杖间露出了寒光,月光突然穿破云层,照射在剑刃上,剑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在空中的所有箭都开始倒退,原本注入到女孩子们身体里的灵力也全部退回了玛丽的身体。

时间就像倒流了一样。不,是真的在倒流。

“遗物技·满月,让命运的齿轮退回初始的状态,怎么样?想尝尝无尽轮回的滋味吗?”维克多用剑指着玛丽的脸问道。

“传说遗物……又是传说遗物……可恶!可恶啊!”与尖锐的怒吼声同时出现的是剧烈的灵力波动,她操控者女孩子们身体内的灵力,想让那些灵力同时爆炸。

“小姐姐,看见那些细线了吗?一人一半。”妮雅芙点了点头,拉开了手里无形的弓,维克多召唤出了一把水做的骑士剑从房顶跳下。

风箭和水剑不断切断着连接在女孩子们身上的细线,而接着这个机会,玛丽化作了一阵血雾消失了。

“唉,让她给跑了。不过没办法的吧,只要有人玩‘血腥玛丽’的通灵游戏,就会召唤她,而她就可以通过这一召唤仪式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去。”维克多又一脸无奈的补充道:“毕竟总有人作死嘛。”

“我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下次还能遇到你。”一阵风刮过,维克多的身影消失在风中,妮雅芙好像隐约听见他最后说了几个字:“公主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