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决了夫诸的事情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宫岛信咲的电话了,蛟身上的东西也拿到手了,加上连天的阴雨,埃尔温只好坐在柜台后面守店,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做这件杂货店老板的本职工作了。

自屋檐流淌下的雨水敲打着地上的水洼,发出让人舒心的有韵律的声响,街边不时经过的行人的匆匆步履激荡着水中的涟漪,被雨水渲染的草木色彩都变得分外艳丽,埃尔温拿出了盒子有些被磨损的大提琴,小心翼翼地取出来,重新校准了音,重新给琴弓上了松香,从前奏曲开始演奏起了巴赫的《第一号大提琴无伴奏组曲》。

埃尔温尤其喜欢巴赫和贝多芬的音乐,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鲁国人吧。虽然拥有普鲁国和南谷市的双重国籍,但埃尔温对这个凭空造出来的大陆没有什么归属感,说是一个国家,却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城市,而作为一座城市,又有独立的主权,不仅埃尔温,这里的居民即使改变了国籍也基本上不说自己是南谷市人,一般会习惯性说出自己或是父辈的出身国。

埃尔温的音乐让他毫无归属感的心更添了一层落寞,有时候他想,等复完仇就回普鲁国,据说他们家祖辈都生活在宝利马亚,干脆回去弄个小农场,打发掉自己剩余的人生算了,但离实现复仇还遥遥无期,目前手中的情报就算在议事会(Congress)里散播开,那些议员也很难扳倒大法务长,毕竟这种证据的可信度并不高,并且大法务长是市长任命的,出现这种问题市长一定会被议事会弹劾,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形象,市长也会暗地里用些手段的,埃尔温只能再另找证据。

不过他最近好像有点累了,想借机休息一下,休个一两天、一周或是一个月,事情总是会找上门来的,说不定明天宫岛信咲就打来电话说要他去杀谁,或是告诉他一条关于马尔科大法务长罪证的新线索,总之再事情主动找上门之前,埃尔温不想再主动去做什么了。

“您好,我看见您这里张贴了招聘信息,请问您需要店员吗?”

“需要是需要,但是异生物……”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走出快餐店后,妮雅芙表情凝重了许多,她捋了捋湿漉漉的暗紫色长发,水滴从粘在一起的头发上滴下,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如磷叶石一样的绿色瞳孔里有泪光在闪烁,这已经是她尝试的第三十家了。

三天来她什么都没吃,口渴了就对着公园的直饮水龙头喝几口,过度的饥饿已经让她身体状态变得糟糕透了,她漂亮的绿色眼眸变得空洞无神,脸色很不好,加上淋了雨,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努力想克制颤抖,却抖得越发强烈起来。

即便这样,她还是机械地挪动脚步,进入一家店、被赶出来、再走进下一家店,重复着这样的过程。她穿着很普通的人类的衣服:藕荷色短袖T恤、白色碎花长裙和豆沙色的平底鞋,但即使这样也没用,因为那对尖耳朵实在是太招摇了,她不停摆弄着头发,想用头发遮住耳朵,但无论如何都遮不住。

“异生物啊……我们家还不缺人,你再去别处看看吧。”绝大多数时候遇到的老板都是这样说的,不过还有少数毫不客气的。

“快走开吧,你这脏兮兮的异生物!”

雨越下越大,打了伞的人裤腿都会湿半截,没有伞的人都拼命奔跑着,只有妮雅芙低着头在雨里缓慢地走着,她的木质手提箱因为浸满了水而变得沉甸甸,她几乎走遍了整个茶壶大街所有的店铺,眼前这一家是最后一家了,但看到木牌上的字,她彻底放弃了。

“滚出我的视线,这里不欢迎异生物”这些字就像这场不知何时会停的雨一样,将她仅存的那星星点点的希望都熄灭了,她就坐在旁边的屋檐下,屋里有人正在演奏着大提琴,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在巴赫的曲子中走完自己的最后一程,她开始觉得轻松了,不用再逃避、不用再背负任何东西,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琴声停下了,埃尔温小心翼翼地把大提琴放回琴盒,端起已经凉了的速溶咖啡喝了一大口,无意间,他透过脏兮兮的落地橱窗看见了蹲坐在外面的女孩,她坐在屋檐下的水坑中,头埋在膝盖里,旁边放着一个深红色的木质手提箱。

“异生物吗?妈的,别死在我……”怒气冲冲走过去的埃尔温看到她的样子,火气一下子就消了。她用手捂着脸在哭泣,泪水和自头上流淌下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我说,我可没骂你……”埃尔温挠了挠头。“啊!最害怕女孩子哭了!麻烦啊!”

妮雅芙缓缓抬起头,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正一脸尴尬地看着她,她努力想看清楚他的样子,但视线怎么都无法集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原本沉重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地,寒冷坚硬的土地变得温暖柔软了起来。

“真是麻烦!要是死在我店门口会被治安官盘查的吧!”埃尔温无奈地将她公主抱了起来,顺便拎起了她的手提箱。

妮雅芙做了个梦,那是儿时的场景,自己在花园里无忧无虑地奔跑,在向父母撒娇,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后,美好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手握长剑的骑士在追赶她,她熟悉的人全部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不要,不要啊,不要……”她醒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穿着舒适的睡衣,一缕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

“我可没对你做什么。”埃尔温用肩膀轻轻撞开了房门,他手上戴着隔热手套,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碗。

女孩一下子坐起来想从床上下来,但无力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手扶着书桌跪倒在地上。埃尔温把碗放在桌上,摘下手套过去扶她,在抓住她右手手臂的一刹那,她用刚刚在桌子上摸到的剪刀对着他的喉咙。

“好吧,我承认昨天脱了你的衣服,用毛巾帮你擦干,然后换上了睡衣,但你这样恩将仇报的话我很困扰。”埃尔温一下子夺过她手里的剪刀,重新放在桌上,然后把她重新抱回床上,盖上了被子。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感谢你漂亮的脸蛋吧,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才懒得救你呢,我最恨异生物了。”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埃尔温的眉头蹙了起来。

妮雅芙从他蓝色的眼眸里看到了杀意,非常恐怖的杀意,那个人的眼神,比她见过的最恐怖的家伙还要恐怖,但她却丝毫没有害怕,她想,兴许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眼神,所以对这样的眼神也毫不畏惧了,比起这个,那些冷漠、歧视的眼神才更加恐怖。

“桌上的姜糖水,趁热喝掉,这个药吃一片,这个胶囊吃两粒。”埃尔温把口袋里的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赶紧治好然后离开这,我可不想搞什么慈善,尤其是对异生物。”

说罢,埃尔温就离开了房间并关上了门,妮雅芙乖乖起来吃了药,因为太烫只喝了一小口姜糖水,然后躺进了被窝。她觉得很诧异,为什么这个男人明明讨厌异生物还要救自己,真的只是因为长相?这只是他的一个说辞,而且他说“赶紧治好然后离开这”,恐怕到时候想离开没有那么容易。

药效上来之后,妮雅芙开始犯困了,她喝完了姜糖水,钻进被窝里,然后又一次睡着了,她又做了一个梦,这次她梦见了儿时的某个宴会,自己穿着华丽的浅蓝色礼服,旁边站着的高大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她怎么也看不见父亲的脸,他头上镶嵌着宝石的王冠却清楚地摆在面前,那王冠变成了枷锁锁住了她,她怎么也跑不动。

“……醒,快醒……快醒醒!”她在朦胧中似乎看见了父亲的高大身影。“父王?”

“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女儿早就该吃牢饭了。”妮雅芙坐起来,埃尔温把碗端到她面前。“吃吧,妮雅芙·伊露维塔。”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箱子里的那些书,上面有你的名字。”

“Pedich Edhellen?(你会精灵语?)”

“Tancave.(当然)”

妮雅芙一下子变得神情紧张起来,身体也因害怕而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果然……到这里也甩不掉!”

“别傻了,我杀人可不会啰嗦这么久。”埃尔温放下碗,拉开了床头柜,将一个木制相框拿了出来,照片里是穿着治安制服的四个年轻人。

“看到这个人了吗?”埃尔温用食指指着照片里站在自己旁边的尖耳朵男人。“这是我大学的室友,他也是精灵族。”

“这样啊……抱歉。”

“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欠精灵族一条命。”

“我可以……相信你吗,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相信的,你自己判断吧。如果没地方去可以在我店里打工,一天八小时,每小时15米力币。”妮雅芙迟疑了片刻。“那个……”

“已经比最低工资标准高不少了。(南谷市最低工资标准每小时不得低于13.6米力币)”

“Gen hannon,Nai tiruvantel ar varyuvantel i Valar tielyanna nu vilya.(感谢你,愿众神护佑你世间的旅程)”

“不用谢我,我是在利用你消除自己的愧疚感而已,我们相互利用。”

妮雅芙流着泪露出了微笑。“嗯!相互利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