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基诺第一次见到霍尔蒙克斯,但也许是最后一次。

3059年,王解浩博士成功完成了黑洞迷你化的研究。

3215年,杰诺·阿修德博士通过迷你黑洞将物质粒子化并高度压缩,并以量子计算机的演算数据为蓝图进行粒子重组,量子炼金术诞生。那技术所创造的生命体被称作霍尔蒙克斯。那正是一切噩梦的起点。

在那场浩劫中,霍尔蒙克斯摧毁了人类持续数千年的文明社会,整个世界濒临崩溃,为何本该听从主人的人造生命会集体暴走?没有人知道答案,所有矛头都指向技术的发明者杰诺博士——基诺·阿修德最崇敬的父亲。

眼前的“异形”毫无疑问正是冯·布尔神父的杰作。但那个形态给人的印象唯有“不详”二字。

“啊,伟大的神主,混沌纪元的终结者,您最忠实的奴仆在此。”

苍老的神父叩倒在逆十字架前,对着身前的异形念念有词。

怪物的嘴巴被细线封住,没有眼皮的眼睛无规律的转动着,足足三米的庞大身躯被倒缚在逆十字架上,高高隆起的腹部近乎透明,被黑雾缭绕的腹中胎儿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不,那绝对不可能是胎儿,而是什么更加邪恶超出人类理解的怪物。

“最后的祭品已经就位,神主的威光将划破这无尽的黑夜!再创永恒的伊甸园。”

“疯子。”基诺小声嘀咕,“最后的祭品?指的是我吗?”

被破灭的浪潮冲昏头脑,将未来寄托给虚无缥缈的邪神?可恨又可悲的糊涂人。

神父颤颤巍巍地爬起,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皱起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几道新旧不一的伤口歪歪扭扭爬满整条手臂,让人很难相信那条手臂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等永恒的主,愿世人皆颂你真名,愿你的威光普照大地,愿你的意志永沐吾身。愿我的供奉能够平息你的怒火,愿我的鲜血为你降临作引!”

冰冷的刀锋刺入枯瘦的手臂,暗红的鲜血沿着手臂流淌而下,滴入那异形的嘴中。

受到鲜血滋润,腹中魔物愈发躁动,不断地在母体内挣扎,似乎想要挣脱那层皮肉的束缚。

“就要成功了,十年来的努力就要成功了!”

冯·布尔发狂般大笑,仿佛感觉不到被割伤的痛楚。

“去狩猎最后的祭品吧,渎神圣母——玛利亚。”

摆脱桎梏的霍尔蒙克斯一把扯断封住嘴巴的细线,从那张夸张的巨口中伸出舌头,贪婪的舔舐着冯·布尔那血流不止的右臂。

“用自己的鲜血喂养霍尔蒙克斯?可怕的想法,可那怪物庞大的身躯绝不是能够轻易炼成的,毫无疑问那个神父的双手沾满鲜血。欺骗,杀戮,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那罪恶轮回的终点就是我吗?”基诺苦涩的摇了摇,“那我还真是不走运啊。”

基诺把手中的麻醉手枪攥了攥紧,这是此时他能够利用的唯一武器,要是因为紧张的手汗而脱手的,那等待基诺的就只有死亡。

或者比死亡更痛苦——成为那异形怪物的一部分。

量子炼金术绝非无中生有的魔术。没有任何技术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凭空制造出那样庞大的霍尔蒙克斯,除了——人体炼成。

“目标是我的肉体吗,还真是有些伤脑筋,我体内可没安装什么自爆装置,就算想要玉石俱焚也办不到。”

那就只好漂亮的解决他们。

“母亲,请您在天堂中保佑我吧。”

以寡敌众,而且还有那种异常的霍尔蒙克斯;地形而言当然也是对方更为熟识,压倒性的不利。但唯独这昏暗的夜色是猎物绝佳的保护色。

液体弹一共只有四发,想要确实压制那种体型的霍尔蒙克斯仅仅一枪多半是行不通的,那个神父也可能持有武器。

一枪,允许基诺的失误只有一次。

“祈祷结束了吗?可怜的小白兔。”

渎神圣母一声怒吼,庞大的风压把厚重的木门冲击得吱呀作响。一股腥臭夹杂其中令人作呕。

被发现了!

“没有人能够逃脱神之眼。”怪物的眼睛再次无规律的转动起来。

不妙!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基诺的脚却已经率先开始行动,绝对要避免在这个狭窄的地下室与那怪物战斗!

“追上去,玛利亚!”

只见那怪物手脚并用,仿佛野兽一般,飞也似的冲了出来,将厚重的木门一把打烂,转眼间已经冲入狭窄的地道。

慌乱之中,基诺拔枪就射,那庞大的身躯在如此狭窄的地道中反而变成了累赘,麻醉手枪的液体子弹正中那怪物右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在那腥臭的声浪中基诺连滚带爬冲出了地道。

液体子弹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便化作纯粹的液体渗入那怪物的体内,怪物的右眼因为子弹中辣椒素的刺激而变得一片血红。但它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紧跟着基诺冲了出来。

那细长的手臂猛地挥舞下来,直扑基诺的身体。

避无可避基诺赶忙蜷起左臂,一击重击结结实实地打在基诺身上。肺部的空气似乎全被挤压而出,手臂像是不再被基诺支配一般,动弹不得。

“可恶,那头霍尔蒙克斯的力量太强了。”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在你敲响大门的那一刻,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冯·布尔缓步走出暗黑的地道,本就苍老的面容因失血过多而增添一分惨白。

“这是你第几次对旅行者说这句话了?”

“第十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冯·布尔转头看向渎神圣母高高隆起的腹部,阴森的面孔竟然浮现出一抹温柔,“伟大的神主即将降临在这个荒芜的世界,能够有幸成为它的一部分,你很荣幸。”

“可我不这么觉得。”

左手已经动弹不得,但眼下那怪物已然被击中一枪,只要一枪就好,只要再打中一枪。基诺快速的掏出麻醉手枪,对准那怪物的腹部扣动扳机。

然而,怪物没有像基诺预想中的倒下,那细长的手臂像钢鞭一样一把将基诺射出的子弹弹飞了。

“无聊的抵抗。我说过,没有人能够逃过神之眼,你所有的小动作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冯·布尔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无聊吗?”基诺挣扎着站了起来,左手无力的垂下,“人求生的意志怎么可能会无聊!”

基诺就地一个翻滚,快速的向左跑动,与此同时,抬手射出第三发子弹,直指渎神圣母。

那头怪物的右眼确实被我第一发子弹打中了,只要我保持在它的视线死角移动就一定能找到攻击机会!

虽然浪费一发子弹用作佯攻有些浪费,可眼下对于基诺来说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果然,那怪物对于来自右方的攻击反应要迟缓许多。在子弹即将命中的瞬间,渎神圣母鱼跃而起,回避了被子弹击中的结局。

可基诺的子弹并不会因为被躲闪而失去方向,晶莹的液体弹笔直的朝着前方飞行。

“呃啊。”一声沙哑的惨叫,神父那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因辣椒素的刺激变得通红,“狡猾的小鬼,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吗?”说完,冯·布尔神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看起来液体弹的麻醉效果对普通人要有效的多。

眼见着作为主人的神父中弹倒地,渎神圣母双手捂住头颅,似乎十分痛苦。

“因为主人被麻醉,和霍尔蒙克斯之间的意识连接受到干扰所以无法正常行动了吗?”

基诺松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的话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把目标锁定在那个虚弱的神父身上才对。”

然而,正当基诺以为一切都完美解决的时候,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

“嘻嘻嘻嘻——”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从渎神圣母的腹中传出。

这庞大怪物腹中的黑色魔物似乎解除了限制而变得活跃起来,渎神圣母仿佛受到某种指令,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已经精疲力竭的基诺。

“可恶,那个怪物难道是俄罗斯套娃吗?”基诺无力地吐槽着,面容一脸苦涩,“看起来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消灭那腹中的魔物才行,可我现在只剩一发子弹。”

许多人在面对无力抵抗的灾祸之时,都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但基诺没有这个选择。

“要是我手中的最后一发子弹是实弹的话,就能痛快的结束这一切了吧。虽然即使是实弹也不会射向自己就是了。”

基诺的眼神变得坚定,把手中枪指向了天井另一端的怪物:“来吧,让我们瞧瞧谁能笑到最后。”

没有开枪而是转身冲向了教堂。

眼前的怪物长期被锁在天井的地下密室,对于外面的环境不会太熟悉,只要自己能够好好利用这里的地形。

猎物将成为猎人!

身后的怪物略作迟疑,似乎在等待腹中魔物的指令。但基诺没有理会这些,为了生存自己必须争取每一秒的时间。

来到教堂,迅速关好通往天井的门,基诺审视着这偌大的教堂。

几条长椅摆放的十分整齐,可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真的能有机会用到吗?

“背负神之名却做着狩猎旅行者的勾当。”基诺轻蔑的一笑,“恐怕冯·布尔口中那些曾经的信徒们也早已化作那怪物的一部分了吧,投身黑暗之人最终却被黑暗吞噬,还真是讽刺十足。”

巨大的十字架耸立在教堂一端,与地下室那高达三米的逆十字架相比稍小一些。

绝佳的陷阱。

虽说这算得上是亵渎神明的行为,可基诺本身并不是神的信徒。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神明吗?

未曾谋面的神明,若是你真的存在,为何不停止这毁灭的蔓延?

仁爱圣洁的神明,若是你降下试炼,那这信仰又有何慈悲可言?

无慈无悲的神明,若是你乾纲独断,你的信徒也未免太过可怜。

腥臭的气味伴随着一声巨响席卷而来,恐怖的怪物看起来已经摆脱了混乱,粗暴的破坏了通往天井的大门。

“呃啊。”

口中的嘶吼似乎在宣泄着它的怒火,被基诺用液体弹命中的右眼已经因辣椒素的作用而变得一片血红。

漆黑的教堂成为了基诺绝佳的防护,视力受创的怪物难以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确定基诺的位置,但它那腥臭的气味和聒噪的嘶吼却让自己暴露在基诺的枪口之下。

基诺努力的放轻呼吸的力度,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虽然率先进入教堂的基诺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但基诺却无法轻易的扣动扳机。

最后的一枪没有任何容错率,他必须漂亮的一枪命中!

他必须保持耐心。

等待,等待那怪物更加靠近自己的——绝佳的瞬间。

渎神圣母狂乱地挥舞着它的手臂,虽然右眼已经因麻醉弹而失去视力,但超过三米的臂展让它能够轻易的覆盖身边大面积的区域,生物的本能让它理解眼下处境的危险。

教堂中的长椅不断被打翻着,扬起的尘土冲淡了空气中的腥味,那只怪物离十字架越来越近。基诺不由得睁大眼睛,他不想错任何一个机会。

然而,就在长臂即将接触到十字架的瞬间,渎神圣母的动作停止了。

怪物突然间冷静下来,似乎是放弃了对基诺的搜索。

可就当基诺松了一口气以为危机解除时,渎神圣母突然回首一击猛击攻向挡在基诺身前的十字架。

基诺顺势一撞,十字架轰然倒塌,向着怪物的身体砸去。

躲闪不及的怪物被十字架重重的砸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停止了动作。

“结束了……吗?”长舒一口气,基诺将手中的枪对准了怪物的头部,“应该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吧,虽说不补刀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子弹着实有些紧张。”

整个世界的工业体系几乎全灭,像液体弹这种复杂的工业制品想要补充几乎是不可能的,基诺不得精打细算的使用这些宝贵的道具,毕竟他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眼下要做的就是从神父的手中拿到教堂大门的钥匙,离开这里。

当然,还要带上足够的水才行。

没有处理的伤口鲜血直流,本就苍老的神父看起来已经受到了死神的召唤,即使自己不杀死他的话,也应该没有多少时日可活。除非万不得已,基诺可不想杀死一个幸存下来的人类,双手染满同类鲜血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钥匙,GET!”钥匙到手的基诺正准备离开,一击重击的重重打在基诺的身上,毫无防备的基诺昏了过去。

“这里……是?”从昏迷中苏醒的基诺,挣扎着想要移动但身体被牢牢的绑在逆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是你的终结之地,也是神主降临之地。”

“你竟然……没……事。”

“你的子弹确实很厉害,不过跟那个超辣的牛肉罐头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你在挖苦……我?”

“是在称赞你,你是第一个能反抗的这种程度的祭品。”

一阵苦涩涌上心头,因为计较子弹放弃补刀而自食恶果,现在沦为邪恶仪式的祭品。

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的旅程即将终结,父亲的去向母亲的死亡将成为自己永远的遗憾,一个自己至死都无法解开的谜题。

可恶,明明还有许多事需要去做。

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十年的沉睡,最终迎来的只是这样的结局吗?

呐,父亲,你到底去了哪里?

母亲为什么会在休眠中死亡?

想要知道真相!

怎能在这里结束!

“怎么能够在这里被你杀死!”基诺用尽力气发出最后的怒吼,“我的旅程怎能在这里终结!”

炽热的光芒从基诺胸前的吊坠爆发而出,像是回应基诺的怒吼一般,一个优雅的声音在基诺耳边响起:

“你的旅程还没有结束,我弱小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