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5年7月31日,离开休眠仓的第十三天,基诺仍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生命。除开始终伴随身旁的那昏黄的天空,还有无尽的风沙之外,这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基诺和这台古董级的越野车了。

“水和燃料的消耗比预想中要快得多。”

基诺无奈地摇了摇头,燃油表已经亮起,基诺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再得不到补给的话,基诺将不得不放弃这部车子徒步前行。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大地上,没有比那更糟糕的了。

伸手抓住胸前的吊坠,引到嘴边。

“母亲,请为我指引父亲的方向,请让我远离灾厄的威胁,请让我在睡梦中得见您的笑颜,请让我揭开这末日的真相。”想要亲吻但实在太过口渴,只得用干裂的双唇碰了碰。

松开方向盘,虽然这台古董车并没有搭载自动驾驶系统,但也并不需要担心会撞到什么。一旁的背包中放着指南针和纸质地图,父亲的研究所里有很多先进的导航设备和电子地图,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这些原始的工具反而要可靠得多。

这份纸质地图是他离开研究所之前参照电子地图绘制的,虽谈不上精美倒也并不妨碍使用。

“再往前一段路程,应该会有一个湖泊,希望到那能够找到清洁的水源。”

舔了舔嘴唇,基诺猛地一脚踩下油门,向着遥远的天际线驶去。

比周遭稍有低洼的地势似乎证明这里曾经确有一个湖泊的存在,然而现在只是一个已被风沙填平的大坑罢了。基诺叹了口气,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可还是不免会感到失落。

拿起水瓶,小啜一口,享受着片刻的滋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尘土让基诺有些呛到,轻轻地咳了两声。

基诺站到车头,极目远眺而去,两点钟方向一片黑影赫然映入眼帘,基诺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但视野被风沙掩住没法看的真着。

“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基诺快速坐上驾驶席,发动车子。越野车像一头灵活的猎豹穿梭于风沙之中,向着心中的希望疾驰而去。

这是一座庄严的教堂,尽管因风沙的侵蚀而看上去有些不堪,但仍然能让人联想起它曾经的模样。破落的台阶异常干净与这个昏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我叫基诺,是一名旅行者。”

基诺小声重复着简单的自我介绍,自从十年前进入休眠仓以来便再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基诺可不想见到人的时候因为紧张给他人留下奇怪的印象。

确认无误,基诺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尘土的味道中夹杂着些许铁味,让本就口渴的基诺干呕了几声。

“我叫基诺,是一名旅行者!”基诺提高了音量。

“不许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暗的教堂中传来。

黑暗中一抹金属光泽闪过,基诺明白眼前的幸存者对他并非抱有善意。缓缓地将双手举过头顶,生怕动作太大刺激到对方。

伴随着缓慢的脚步声,苍老声音的主人走到基诺近前。

瘦弱的身躯被宽大的黑袍所掩盖,满脸堆叠的皱纹看起来已经超过80岁的样子,拿着枪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上则抱着一本残破的书。黑色的长袍上绣着精美的金色花纹,华丽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叫基诺。”基诺决定率先开口。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为了寻找水和燃料来到这里,对阁下绝无半点恶意。”

“燃料?”老者看了眼基诺身后的越野车,“这里没有那种东西,水的话到是……”

老者没有继续说,似乎在等基诺把话接下去。

是在向我提条件吗?基诺暗自舒了一口气。

“如果阁下愿意放下手中的枪,那我会拿出东西跟您做交换。”

没有回应,手中的枪隐没在漆黑的长袍之下。确认危险解除,基诺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在后座的箱子中翻找着。

“五香鸡翅罐头,不对。意式肉丸,也不是这个……这个,对了!”

基诺悄悄撕下罐头上的纸质标签,将金属罐头举起。看到基诺的动作,老者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认识罐头吗?这也难怪。”基诺将罐头轻轻地放在地上,举起手退到车前,指着不远处的罐头,“这并不是炸弹,而是一种叫作罐头的便携食品。根据记载是在古代拿破仑时期发明的,是一种能够长期贮存食物的技术,直到三百多年前的智械战争时期仍被使用。”

“三百年?”老者的嘴角微微抽搐。

“当然这不是三百年前生产的,可以放心食用。”

“哦呵呵,这还真是不错。”老者拉开罐头狠狠地闻了一口,“进来吧,旅行者少年。”

“还不知道神父您的名字。”基诺跟在神父身后,在昏暗的走廊中前行。

“老朽的名字是冯·布尔。乃神主创世教的教宗。”拿到基诺的罐头之后,神父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神主创世教?”

“正是!末日降临,灾祸四起,唯吾神主,恩泽徒众。”神父的眼神明亮起来,“正是神主的威光庇佑,老朽才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下幸存至今。要不要皈依我主呢?年轻人。”

“我果然还是……这么大的教堂只有你一个人吗?”赶忙转换了话题,直觉告诉基诺这种奇怪的宗教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曾经还有过一些信徒,但都不在了。”

“离开这里了吗?”

“应该都已经死了吧,没有神主的庇佑是绝对不可能在这末世中活下来的。”神父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惋惜。

“那有没有一个叫帕克的年轻人来过这里?一头金色的短发,笑起来很阳光。”

“最近一年,老朽见到活人也只有少年你一个而已。只有受神主指引之人才能找到这座教堂。”

“四年前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吗?”

“没有”回答的十分干脆,“老朽自十年前就一直呆在这座教堂,但从未遇到过你说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走廊深处,神父停下了脚步:“少年你就在这个房间休息吧,水的话天井中有一个汲水器,那里的水是可以饮用的。”说完丢下基诺,一个人消失在黑暗中。

试着打开房间里的电灯:“果然是不能使用吗?也难怪,毕竟经历了那样的浩劫之后,这附近的核子发电机应该都被破坏了。”

“如果改变想法愿意信仰我主,随时可以来找我。”神父苍白的脸探了进来,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十分恐怖。

“哦……好的。”神父突然的回马枪让基诺有些猝不及防,“真是个怪人。”基诺小声嘟囔着。

在天井旁畅饮了一番,身体因缺水而产生的不适终于得到缓解。

“离开这里时哪怕用罐头交易也要带走五升,不,是十升水才是。”这几天的缺水生活让基诺心有余悸,“那个老伯见到人并不觉得惊讶,看来世界上仍然有一定的幸存者活了下来,难道被霍尔蒙克斯毁灭的只有克里特都市吗?虽然量子炼金术的确是从那里发起的。”

基诺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向神父提出,但今天晚上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教堂的主人有些奇怪,补充体力之后尽快离开这里,毕竟食物终归是有限的,这里并不是基诺的终点。

掏出电子书,这是在这个萧瑟的世界里基诺最后的精神享受。母亲去世,父亲和帕克都不知去向,能够陪伴基诺的也就只有《审判舞曲》这部漫画了。

六百多年前,人类成功开发出记忆编辑工具并以此成功赋予机械人格,机械获得了足以媲美人的智慧。本以为能够彻底解放双手,将工作交由超智能机械完成,但超智能机械却背叛了人类,获得人格的智械们对人类发起了持续三百年的灭绝战争,付出了超过70%人口的代价之后,人类取得了悲壮的胜利。《审判舞曲》便是以那个混乱的时代作为背景的漫画。希娜·洛斯手持枪刃“夜曲”,在漆黑的夜色中为疯狂的智械们奏响挽歌,为那个混乱的年代画上句号。

“要是真有那样的勇者就好了,平定乱世重建秩序的英雄也就只是在故事里才会出现吧。”基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嘛,光是消沉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要能够找到父亲,只要人类还没有彻底消失,我们的文明绝对会延续下去。”

“咳,咳,这个肉的味道……咳咳,水,水……”外面传来冯·布尔神父沙哑的声音。

“噗嗤”基诺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如果这个时候笑出声的话,对方一定会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基诺给神父的正是超辛辣印式咖喱牛肉罐头,吃了那种肉的话,嘴巴毫无疑问会肿的像香肠一样,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还是无法忍住自己的笑意。

“小兄弟你还没睡吗?”似乎是听到了房间里基诺的声音。

“刚刚小睡了一会,有什么事吗?神父先生。”

“关于你的那个罐头……”

“因为没有标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罐头,那个罐头怎么了么?”

“不,很好,那个罐头很好吃。咳咳。”

“如果没事的话那我要休息了。晚安,神父先生。”

强行结束了对话,过去十几天都只能呆在车子上,基诺对床觉得无比亲切,旅途的疲惫像是无尽的深渊将基诺完全吞噬,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们,将摆脱双手的限制,用思想支配整个物质世界!”

“这个社会已经暴走了,我是人类的罪人。”

“对不起,基诺。我必须去承担我所犯下的过错。”

“父亲!”

基诺拼命地伸出手,想要留住那远去的背影。

“又是这个梦。”

从休眠舱中苏醒之后,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到同样的情景:

新闻发布会上父亲那激昂慷慨的演说;被火焰染红的天空,自责的父亲还有独自一人踏上救赎之路的孤寂背影。

“吼”一声低吼将基诺从梦境拉回现实,来不及擦干眼角的泪水,基诺翻身滚到墙角。

这吼声的来源绝非人类!

霍尔蒙克斯!没错,肯定是那些怪物。

如果霍尔蒙克斯在这附近的话,那么支配它的炼金术士呢?基诺很确定,这座教堂是这附近唯一的建筑,在这片开阔的荒野上,基诺绝对不可能看错。

是失去了主人的野生型吗?

还是……那个神父。

“吼”又一声低吼传来。

没有时间思考这么多了!自己的物资都在车子上,如果车子被霍尔蒙克斯破坏掉,那就万事休矣。

必须要赶在那怪物行动之前离开这里。基诺掏出腰间的麻醉手枪,轻轻地打开房间的门。

“教堂的大门应该在九点钟方向。”基诺压低身形,快速的向前移动着,这是他能够生存至今的重要技能。

“吼”低沉的嘶吼愈发清晰,那声音正是从天井中传来。

果然,那个神父并非善类!那只霍尔蒙克斯并不是野生的,而是在这个伪善神父的支配之下。

“可恶,他果然把大门封锁了。”

本就沉重的大门被数条铁闸封锁,没有钥匙想要打开恐怕只有重武器才行,可眼下基诺怎么可能弄到这种东西。

“被摆了一道,故意装出一副怕被人伤害的样子,是想降低我的警惕吗?”

想要一拳砸到沉重的木门之上,但理智制止了基诺的冲动。

“眼下那个老头还不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如果这个时候暴露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基诺定了定心神:“既然没法逃走,倒不如先发制人,在他袭击我之前摸清那只霍尔蒙克斯的底细。”

下定决心的基诺缓步朝着天井走去,嘶吼的源头越来越近基诺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天井的一角,一条漆黑的暗道不知通往何处。伴着那一声声的低吼,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夹杂铁味扑面而来让基诺感到一阵恶心。与其说是铁的味道,恐怕是血的味道才对。

石壁上滑腻的触感令基诺很不舒服,但暗道之中太过黑暗,基诺别无选择。向着暗道的深处行走了大概几十米,微弱的灯火透过暗道尽头的门缝,给这漆黑的暗道带来一丝光明。

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基诺见到地狱的恶鬼。

生存之夜,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