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過了幾千萬年。

對於白月輝來說,自己的神志就好像被困在一個地方過了好多好多年。即便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在狂奔,也可以感受到自己一旁的克里斯汀奔跑帶動的疾風,但是,他的思緒彷彿靜止在很遙遠的地方。

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無助、寂寞和冷漠。沒有什麼是在意他的,就連這個世界本身也是。

他的精神始終被困在了那片無名的荒野中。從未逃出去過。作為小威廉的他,是在逃避。作為白月輝的他卻也未曾正視。

即便遭遇這樣的事情,我也可以置若罔聞地活下去嗎?

白月輝問自己。

“呵呵呵,孩子,你很了不起。”有人說話。

荒野中的白月輝無助地抬起頭,他看見了一個模糊的倒影。

下一秒,他發現自己坐在床上,時間又倒回到那一天 。

母親站在床前,沖他微笑。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就像我一樣。”那個倒影對他說,“這個地方的時間和外界是不相通的。”

白月輝沒有回答。

就好像過了幾千萬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一少年衝上前去,先後徒手抓住了三發光之箭,然後,掰成了六截。

身着灰袍的少年抬起頭,冷漠地看着天空中的黃金騎士。

不遠處的保爾有點納悶,死活想不起那個灰袍人究竟是誰。但眼見敵人已滅,便決定去和愛德華匯合。

當他趕到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地的黃銅、水銀和一堆五彩斑斕的液體。

在戰場的兩側,有一邊是一位身穿金色板甲的騎士,而另一邊與之角力的,正是之前的灰袍人。

他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之前一人消滅整個親衛隊的灰袍人不是別人,正是愛德華的養子——小威廉。當然,也就是我們的蔚藍機關的預備新人——白月輝。

保爾正糾結着小威廉什麼時候學會了鍊金術,從身後傳來腳步聲。

正趕到的克里斯汀也被白月輝的樣子嚇了一跳。她雖然聽聞過魔法師的存在,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與純粹完全不同的能力。

“別愣着了,克里斯汀,那個叫鍊金術,是和純粹完全不一樣的體系……很好,你的任務完成了。”一直在場邊觀戰的阿爾伯特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克里斯汀整個人都麻木了。作為委員會主席直屬的情報頭子,她自然知道委員會主席是誰。

而現在蔚藍機關最高決策機構委員會的老大正一邊豎著大拇指一邊沖她傻笑。

“主席,你怎麼在這裡……”克里斯汀對阿爾伯特說。

時間稍微回到六個小時前。渝州城某火鍋店。

“能辦到嗎?”中年男人將筷子插進清湯的一邊。

“不是能不能,是必須。”阿爾伯特不緊不慢地將沾過油碟的毛肚送入口中,“我去指揮空降兵團……你就給我隨便安排假職位就好了,司令的官銜就不錯……反正沒人見過我。”

“可這風險太大了。”

“高風險才有高回報,你沒買過股票嗎?對了,讓克里斯汀那個小姑娘去找愛德華,名義嘛,自然是‘忠誠測試’嘛。恰好有個脫隊的執行者在那裡,自然要利用起來哦。”

“喂,用小姑娘這種字眼來形容我們的間諜頭子,不太好吧?”

“你管我。對了,讓她務必讓那個新人在那邊世界施展能力,能解析個把嵌合獸就好了。”

“明白了。那個新人很重要嗎?”

“重要?不,事實上,我們所有人的未來都在他手上。”

“對了,那空降兵團還派執行者間諜去嗎?”

“派,這是規矩。老實說,我懷疑我們內部有卧底,不能讓潛在的敵人發現端倪。還有,還要把所有執行者全部派出去……”

時間回到現在。

白月輝現在的精神狀態十分古怪,他的神志處於一種既是馬丁又是白月輝的混合態。而且,馬丁這一部分隱隱有強於白月輝自己的趨勢。好在,馬丁殘留的神識沒有奪取這個身體的意思。

他的恨意對於馬丁來說是真實的。可對於另一半的白月輝來說,又像是無中生有來的。

但現在,兩部分的他有了一個共識——幹掉眼前這個亮閃閃的傢伙。

“你是……原初世界的鍊金術師?可那種蔚藍泛濫的地方又怎麼可能自然產生這麼強大的‘奇迹’?”黃金騎士開口了,語氣中帶着不解。

“自然產生?不,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我是馬丁老師最後的徒弟吧。”白月輝一字一頓地說。

“什麼……馬丁不是被我……”黃金騎士愣在原地。

“你這個欺師滅祖的混賬!”白月輝破口大罵。

眼前這位黃金騎士正是殺死其師傅的那位大弟子。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師傅留下的嵌合獸里,每一個都殘留着馬丁微弱的神識。白月輝也正是依賴這層神識才得以解析馬丁的整個精神。

“你又懂什麼?馬丁那種理想主義者只會讓那個世界變得更糟!我只不過是做了最正確的事。我選擇支持勢力最大的紅王,一舉消滅了其他的勢力,成了真正的領主。在我的領地,每個人都擁有黃金,每個人都生活在幸福之中!我、我才是最偉大的鍊金術師!”

“是嗎?將手下的百姓煉成木偶就是偉大嗎?呵呵呵,你不過是一個利欲熏心的暴徒罷了!今日我白月輝就要替馬丁清理門戶。賢者之石、煉成。”說罷,白月輝的手中亮起了詭異的光芒。

這六個字一出,黃金騎士立刻變了臉色。

他知道這意味什麼。賢者之石。

這是每一個鍊金術師的畢生追求,即便是作為大弟子的他也未能在馬丁那裡學到煉成的手段。賢者之石,意味着無限的魔力和和價值。換言之,任何煉成賢者之石的鍊金術師“等價交換”原則對他就不再適用。

“怎……怎麼可能。”當黃金騎士凝視着那枚在白月輝閃閃發光的石頭時候,他竟然感到一絲妒忌,妒忌他的師傅沒有將這獨門絕技交給他。毫無疑問,從那枚石頭散發出的魔力來看,那正是賢者之石無疑。

“看見了吧,我才是馬丁老師最偉大的徒弟,黃金騎士,你投降吧。”白月輝淡淡地說。

黃金騎士這才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不是這個少年的對手,他向後退了幾步。也正是這幾步,讓他退出了臨時建造的煉金工房,也使得他脫離了自身鍊金術的保護。

“保爾叔叔,趁現在!”白月輝大叫道。只見白月輝手上那個石頭一下子黯淡下去。鍊金術•全息虛構,一種不常見的手段,這種小伎倆經常被那些三流術士拿來欺騙自己的領主,說自己用黃銅煉成了黃金。

黃金騎士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可就在此時,保爾應聲而到,“右方為火,以神之名,與此地降下火雨!”霎時間,燃燒的硫磺與火之雨從天而降擋住了黃金騎士的退路。

這時,白月輝趁着對方離開工坊的片刻,將自己本就不豐盈的魔力向前方再注入一絲,破壞掉對方工坊設置的防禦機關。

自知工坊被毀的黃金騎士知道所有的後路都已經被斬斷,他只有最後一搏。他拔出秘銀劍,劍鋒直指白月輝而去。

白月輝用右手一擋,劍刃穿過手掌,頓時鮮血直流。他咬了咬牙,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離別也好,死亡也好,痛苦也好,傷心也好,一切都會過去的。

解析開始。

“什麼……”黃金騎士暗叫不好,可為時已晚。

不知怎麼的,黃金騎士看着自己手中的秘銀劍,想起記得這把劍在這世上有三把,大約是死前最後的走馬燈了吧。

“康德系”純粹,即形而上純粹。白月輝的能力名為“質料拆解解析”,來源於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提出的一種思想。即去除掉物質所有屬性,剩餘的,即是自在之物。

這雖不是白月輝第一次抽離有生命的物體,但卻是第一次抹除掉“人”。

顏色。

不可入性。

體積。

質量。

位置。

最後,還有靈魂。

有那麼一個瞬間,馬丁殘餘的神識告訴了他一些東西。他知道那尚不能抹除之物是什麼了——那是這個世界的本相,自在之物。解析終了。

他睜開眼,垂下手,昏了過去。

他做了個夢。

白月輝記得自己有個弟弟和妹妹。他們總是抓住他的衣角,親昵地叫他大哥。

夕陽下,他的父母向他揮手。

他知道,這都是幻影。

幻影幾經變換,變作一個老人的模樣。儘管也是幻影。

“馬丁?”白月輝意識到這就是馬丁殘留在自己心中那份神識。

“孩子,你做到了。我認可你了。”

“可,我還是不理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世界,還有鍊金術什麼的……究竟……我不理解這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早晚有一天,你會看見這個世界的全貌,呵呵呵,連老夫我也沒做到的事說不定你能辦到哦,我最後的徒弟,白月輝。謝謝你。”

“馬丁老師……”白月輝向眼前這個老人鞠了一躬。

“記住了孩子,這世界上不止三種顏色,呵呵呵……”

白月輝醒了。

他看了了保爾和愛德華。“愛……愛德華先生?”

“威廉,幹得好。”愛德華沖他點點頭。這是白月輝第一次聽見愛德華先生誇獎自己。

“你做到了。”保爾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笑了。

“你們兩個老頭給我去擔架上躺好,”克里斯汀命令道,“要是傷口裂開了,你們這些老骨頭就麻煩了。”

“克里斯汀……‘紅移’結束了?”白月輝茫然地望着變得一片漆黑的天空。

“大概吧。在你昏迷之後,阿爾伯特走過來對我說,讓我照顧好傷員——啊~明明我是搞情報的,不是護士小姐。然後他在地上寫了一串方程,然後……你看見了,世界就變回來了。對了,阿爾伯特是我們的老大。”她一邊安撫好擔架上的“水華”,一邊沒頭沒腦地解釋。

白月輝聽得更茫然了,不過,他了解到一件事。

那就是,這一切都結束了。

突然,他聽到一陣放肆的奸笑聲,“哈哈哈哈,你們以為都結束了嗎?呵,紅王的軍隊已經攻陷了你們的大本營。沒想到吧,我們在世界各地打開‘門’,就是為了讓你們疲於奔命,哈哈哈哈哈哈……”說話者正是被鐐銬銬住、綁在擔架上的提姆。

幾千公裡外,渝州城。

來渝州城旅遊的中學生李茵之完全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有些驚慌地注視着逐漸變得暗紅的天空。

他父親倒是泰然自若地眯着眼睛,研究着眼前這奇怪的現象。

“神秘事件一局行動起來了嗎?”李茵之焦急地問,“究竟發生什麼了,該不會是舊日支配者又蘇醒了……”

他父親搖了搖頭,“不會的。但也許……”

李茵之知道父親在思索,但是急性子的他顧不上禮儀趕忙問:“父親,也許什麼?”

“也許比舊日支配者蘇醒還要糟糕。因為,我們已經和國安局總部失去聯繫了。你要知道,哪怕是遇上熱核戰爭或者是地下那些玩意兒蘇醒,國安局總部與我們的聯繫也不會被切斷。”他父親淡淡地說。

李茵之心裡涼了半截。他父親是國安局特工,自己在將來的某一天也會成為國安局特工,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怎麼辦,父親?”李茵之問。

“怎麼辦……你看見那扇門了嗎?”父親指着天空中兀然聳立的深紅色大門。

“有點模糊……嗯,看見了。”李茵之點了點頭。

“我想那個地方是關鍵。”父親冷靜地分析着,“這次的護送任務是完不成了,只能啟動應急機制了。”

李茵之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我先去和城裡其他的特工匯合,”父親看了眼李茵之,從手提箱里取出一把黑色手槍,“你就拿好這東西,想辦法離開這座城市。”

李茵之看着父親遞過來的手槍,沒有遲疑,搖了搖頭。“我不會丟下您不管的。”

“聽着,現在情況很緊急,我沒空和你玩父子情深那一套,拿上槍,給老子滾,聽見沒?”李茵之第一次看見父親露出那樣的表情。那是作為一個士兵時的父親。

李茵之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二人的遠處,身穿紅色鎧甲的士兵正踏着正步向著他們前進。

回到英國。

擔架上的“水華”意識到了他當時的擔心是正確的。那根本不是通訊器的問題,而是通訊對象本身已經不存在了。

渝州城,陷落了。

蔚藍機關徹底輸了。

“沒想到吧,你們的老巢也會像倫敦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哈哈哈哈哈哈……”白月輝聽了,心一驚。

“嗯…”之前一直沒有動靜的阿爾伯特突然笑出了聲,“我說,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提姆愣住了,睜大了眼睛。

“我們的精英小隊已經快踏上紅世界的土地了。”

委內瑞拉南部山區。

“托爾”谷星頌嘆了口氣,叉着腰。電弧在他的手臂上閃爍,“零三九,請你再重複一遍剛才的消息。”

“剛剛收到位於北極基站的消息,委員會主席下達絕密任務,要求我們放棄質料解析,和目標地區一同進入紅世界。”零三九不帶任何感情地回答。

谷星頌有點惱火,好不容易快結束這次任務,現在又橫加變故。他又斜着眼看着組織上甩給他的幾個新人,更是火大。

切。

雷光噼里啪啦地在四周的空氣中爆裂。

如月六花看着導師不大對勁,只好擠出一張笑臉,“谷老師,我們……是按指示行動嗎?”

不知怎麼的,谷星頌一看到六花的笑臉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拋下一句:“按計劃行動吧。”

零三九冷漠地看着語氣變化的谷星頌。嘴裡喃喃道:“谷老師什麼的我也能說……”

“喂,游鳥,研,我們該走了。”花花向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影招手。

然而,不遠處的那兩個人就像沒聽到一樣,仍然在切磋武藝。

“呵,女人,你以為一味地躲避就可以逃開嗎?”白井研冷笑着,就像獵犬一樣捕捉着空氣中對方的氣味。

“不良男,記好了,本小姐的名字叫如月游鳥!”突然一扇門從白井研的身後憑空出現,一記飛踢正中白井研的後背。

“哼。”白井研冷哼一聲,剛想轉過頭收拾她,卻驚覺對方又消失了。

麻煩死了。

白井研閉上眼。

聽到了,在右邊。只見他右手肘部突然暴起一串晶瑩的刀刃。

沒有任何廢話,他一個箭步沖向右邊,揮舞着右臂。

“呵,居然被發現了嗎?”右側陰影中的游鳥苦笑道。她的能力還有半分鐘才能發動。

只能直接上了。

她從腰間扯出甩棍,衝著白井研迎面而上。

就在二人快要相遇的時候,一道落雷冷不防從天上砸下來,迫使二人暫停步伐。

“你們兩個給我收斂點!這是在執行任務!”谷星頌的大嗓門從不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旁的零三九和花花努力拉住他,讓他不要衝動。

“啊啊,怎麼了嗎?”游鳥率先發問。

“有任務。”

“不是搞定了嗎?”研說。

“變了。我們的任務周期變長了。”

“變長?”二人異口同聲地問。接着傳來“幫派里的生意還要處理啊”“事務所的案件還沒辦啊”這種聲音。

“我們得去一趟那邊的世界了。”谷星頌不帶任何慈悲地說。

時間再度回到六個小時前。

“一場有組織的、針對渝州城的‘紅移’?你在開玩笑吧。”中年男人張大了嘴。

“我從不開玩笑。這件事我只和你說。那個叫紅王的野心家似乎掌握了開啟紅移的能力。他的軍隊已經在‘門’那邊整裝待發了。”

“那我們集結力量把他們打回去。”

“不成,那樣損失太大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我們要主動撤離,所以我才不動聲色地把小隊全部派出去。我們要找個新地方,準備反擊。”

提姆知道,自己原以為穩贏的賭局,輸了。眼前這個“司令”阿爾伯特算到了每一步。

“你……你是怎麼知道紅王的計劃的?”提姆咬牙切齒地問。

“嗯…我有個優秀的郵差朋友。”阿爾伯特淡淡地說。

“我們去哪兒?”克里斯汀問阿爾伯特。

“去哪兒?我心中倒是有個好選擇……”

白月輝茫然地問:“所以,我們去哪兒啊?”

克里斯汀正想搭話,只聽見阿爾伯特開口了,“去原初世界的起點。”

“去新都。”

(第三卷:科學戰爭1999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