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會在夜晚變得尤其感性。】

忘記是誰說的了,我很欣慰自己沒有顯得那麼特立獨行。

拉開抽屜,把昨天晚上翻箱倒櫃才找到的日記本拿了出來。這還是自己小學時用的東西,升上初中之後就再沒有記過日記了。

直接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確實是我的筆跡,看起來很認真地把字寫得工整:

【別一到白天就覺得這很衝動,很幼稚。

我的·確·認為那個女生是特別的。

不要忘記了,想想辦法找到她!】

“哈…”

才過了五六個小時,怎麼可能忘得掉呢?

而且,這件事確實很衝動、很幼稚啊。

我清楚自己在白天和晚上簡直不像是共用着一個大腦,可回想起昨天夜裡在摩天輪上的心情,還是令自己難以置信: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之後,滿腦子還都是和她有關的細枝末節,特意找出了日記本還寫下這麼段話提醒白天的自己,最後連睡眠都變得困難,唉聲嘆氣地醒到了很晚很晚…

也許略微不同於“人類”的平均水平,我在夜晚感性過頭或是在白天冷漠過頭了?

雖然沒有這麼強烈,我曾經也在夜裡產生過當時覺得會使自己發生劇變的衝動。不過一到第二天早上,就又成了我恥笑自己的把柄。

這次也是一樣吧。

又天真又麻煩,所以我不太喜歡晚上那個多愁善感的自己。

把日記的最後一頁撕下來,窩成紙球丟進了垃圾簍。“啪”的一聲,略有分量的紙撞擊塑料的聲音很是清脆。我朝紙簍裡面看了看,才想起來最近兩天剛清理過它,這團紙是簍子里的第一份垃圾。

像是害怕什麼死灰復燃一樣,自己又把紙球撿了起來。重新攤開,然後無聊地一次一次對摺好。最後得到了厚厚的小紙片,可比之前的紙球不起眼多了,出門之後找個垃圾桶丟掉就是。

這麼想着,我一邊走下樓梯,一邊隨手把紙片裝進了口袋裡。

“沒睡好?”

老媽一眼就看出來了嗎?

“嗯…大概是太想上學了吧。”

“那就好咯。”

簡單地解決了早飯,我回到房間,給待機到沒電的遊戲機接上電源。久違地玩了一陣子,明明手指還在推動着搖桿,腦袋裡卻猛地體會到了類似空虛的恐怖。

是什麼時候呢,自己開始潛移默化地認為白天還躺在床上是應當良心不安的、認真玩遊戲是應當良心不安的、吃完飯直接躺在床上或者玩起遊戲更是應當良心不安的。最讓我搞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發獃都沒有受到如此大的非議?

屏幕里的自己被早就熟悉套路的敵人打敗了,前一次死亡掉落的東西徹底付諸東流。

反正也無心再玩下去,我索性關掉了遊戲機,讓它安心充電。

下午,去找找打工的地方好了。

————————

老爸今天要上早班,因此午餐的餐桌旁就只有我和老媽兩個人。難得沒有人會來訓斥,我們兩個都在吃飯時貪婪地刷着手機。之後又捧着手機回房間看了一會,大概一點半樣子,心想着各位店主也該用餐完畢了,我背上挎包,和老媽打聲招呼后出了門。

自己以前倒是有打過工,比如在高一的寒假去同學家長開的餐廳當服務生、在高二的黃金周去老爸朋友開的婚慶公司幫忙布置花藝和布藝。可要是自己去找一份工作,我終歸有點摸不清門道。

嗯,那麼首先該考慮的是…

對了,馬上天氣就要變熱了啊。

搜索範圍一下子收縮到了令人驚喜的大小。從去學校的反方向走出小區北門,眼前就是一條商店街,能在這裡找到活干就最好不過了。

第一家,藥店,要有藥師資格證才行。

第二家,拉麵館,熱烘烘的很不舒服。

第三家,麵包房,冷清到了麵包師傅一個人就足矣。

第四家,水果店,一直敞開着門連空調都沒有。

…我是不是真的有點懶過頭了?

不算很短的商店街都已經路過了一半,下一間商鋪至少要進去問一問吧。

那麼第五家…這裡新開了一家便利店嗎?

遠不同於之前店鋪開始泛黃的玻璃,新便利店的玻璃牆透着淡藍的冷色調,上面也只貼了張招聘海報。店外停靠着一輛自行車,群青色的車身保養得很好,還和這家店面非常般配,簡直可以當作外景裝飾看待。

新店鋪總是更乾淨規整些,也許不會有要去了解不成文的堆放點之類的麻煩。我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一股清新的涼氣立刻籠罩過來。果不其然,貨架上的商品整整齊齊,過道也收拾的井然暢通,看不到隨手堆放在地上的瓦楞紙箱。

“歡迎光…”

“啊…”

可是,當自己的視線循聲轉向收銀台時,便很難再移動了。

僅憑聲音與輪廓,也能認出她就是昨天夜裡的那個女生。

五官標誌,妝畫得很淡,所以凸顯出了種清麗的感覺;烏黑的頭髮沒有什麼雜色,也沒做什麼裝飾,順暢且自然地披在肩后;個子和我差不太多,都算是女生里中等偏高的,她大概會更高一些。

原來她的面孔是這樣的啊…

誠然,是個很漂亮的女生。

她好像也認出了我,不過表情應該比我誇張的多。

巧合,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就不該依靠巧合維繫,過多的巧合甚至會惹人厭煩。

夠了,就這樣吧。

我率先回過神,收回了視線。背過身去,自己仔細地掃視着貨架上的商品,然而一件也沒能看清。

隨便拿一樣,隨便拿哪一樣,付錢之後就快點離開。

“謝謝,昨天的證書外殼。”

她的聲音很小,剛好回蕩在小小的店面里,讓我無法逃避。

“…沒什麼啦。”

我蹲下來,裝作在找要買的東西。

“我還是還給你吧?”

什麼嘛,被她發現了呀…

“嗯,不用了。”

我對着貨架搖了搖頭。

拿了一盒像是速溶咖啡的商品後轉回身,我向收銀台走了過去。

“滴。”條形碼被掃描槍讀取到的提示音。

低頭掏出手機,調出二維碼遞給她,直到她掃描完畢我也沒有抬起頭來。

握着付款完畢的咖啡,面朝店門的方向。

到此為止,這樣就好。

“那個…”

她此時的聲音,像融雪湖上漾起的漣漪一般:

“…在摩天輪上,你看到了什麼呢?”

摩天輪上?

她原來在觀察着我嗎?

我驚訝地朝着收銀台轉回身,卻看到了正在拚命抑制着哭聲的她。

即使還不能理解,自己也很清楚,這是真正哭泣的樣子。

…所以,她才會是特別的啊。

“看什麼…就像小孩子到了高處,總喜歡先找家在哪裡啦。我就是在朝自己家的屋頂張望來着。”

這麼隨意戲談着,我重新向她走過去。忙於用手背撥開淚水的她已經口齒不清了。我繞進收銀台,從電腦邊的盒子里拿了包面紙,抽出幾張遞給她。

一通擦拭過後,她仰起面來,眼淚汪汪地看着我。似乎剛準備講些什麼,旁邊突然響起了店門被推開的動靜。

身邊的女生瞬間蹲了下去。

等等,欸?

進來的客人滿面異樣地瞅了瞅還背着挎包我,倒也沒說什麼,直接走向了貨架。

這個時候該說“歡迎光臨”嗎?不不不,太遲了太遲了。

很快,那位大叔拿了一瓶純凈水來到收銀台前。我裝模作樣地拿起掃描槍瞄準條形碼,聽到了“滴”聲才放下快要攥凹進去的瓶子。

客人掏出了手機,可是要怎麼掃描二維碼?是哪把掃描槍,手上的還是架子上那一支?電腦上又該怎麼按啊?

見我遲遲沒有動作,大叔一臉迷惑地又把手機湊近了些。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您支付一下現金嗎?”

客人稀疏的眉毛已經快擰到一起了。不過他還是收回了手機,掏出幾個硬幣放在收銀台上。

“謝…謝謝惠顧!”

毫無疑問,我的笑容還不如不笑。

店門開關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腳邊的女生這才慢慢地站起身。

“走了哦。”

臉上還殘留着些尷尬的笑容,我把硬幣挨個拾到自己手裡:

“對了,這些硬幣該放在…”

她猛然抱住了我,依舊沒有說話。

剛拾好的硬幣散落在收銀台上,“乒鈴乒鈴”地翻跳着,越響越快。

硬幣的聲音戛然而止時,自己也明白該做什麼了。

輕輕摟住有些發抖的她,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當手指觸碰到了她冰涼的髮絲,我才意識到她原來留着長發。

真稀奇呀,這種事情還一連兩天…自己很擅長這個動作嗎?

如果說昨天的擁抱是義務,今天的就是責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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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自己也打算在這裡打工時,她獃獃地答應了一聲,接着就低下頭沉思起了什麼。

我剛剛買完東西就想逃跑的行為,大概確實讓她感到不解,甚至是失望了。

可話說回來,我對她的舉止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姑且就當作扯平好了。

“那個,我還沒有做過收銀…”

我試着挑起些話題。她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把臉轉向了我:

“我來教你吧!”

“嗯,麻煩你了。”

……

“如果是銀行卡的話,輸入這幾個數字,然後把刷卡機給顧客。”

“嗯。”

“購物卡的話,要輸入這幾個。”

“啊,嗯。”

“信用卡是這幾個。”

“…嗯。”

“禮品卡就要按一下這個機器再重新輸一遍金額了,接着把卡號輸進去,把機器給顧客輸入密碼。”

“呃…稍等。”

為什麼你們這些發卡的傢伙不能串通勾結一下啊!

趴在收銀台的電腦前,我焦頭爛額地給一整頁操作筆記重新標註上卡的種類。本來還以為幾分鐘就能學會收銀的自己真是天真的無以復加。

“我第一次收銀的時候,也覺得根本記不過來。”

她笑了笑,語氣柔軟地和周五午後宣布放學的鈴聲一樣。

“你…以前就在做收銀嗎?”

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其實想找個更委婉的稱謂,可實在很難在交談的間隙里想出來。

“嗯。高中的寒暑假,都在家附近的家庭超市打工。”

“…好厲害。”

“沒有沒有。”

儘管對她在學期中的工作日都在做些什麼有點好奇,我也肯定不會打聽到那種程度。

總算把筆記補充完整了,她也低着頭和我一起檢查了一遍。

“就這麼多啦。”

“比我想象的多不少。”

“有幾種卡很少見的,遇到一次就能熟悉。”

“那的確…還好。”

自己表明來意后的第一個話題就此枯竭了,便利店裡的氣氛再次趨於凝固。我開始盼望能早點有客人出現,順便也好練一下手。

“那個啊…”

“嗯?”

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低頭端詳了一會我的筆記,接着環視了一圈貨架,又越過我望向收銀台邊的玻璃牆。我稍微歪了歪腦袋,給她的視線讓出空間。

好像突然看到了什麼,她忸怩的神態馬上消失了:

“那個…店長來了哦。”

“欸!”

店門被利落地推開,一位幹練的中年女性走了進來,徑直看着收銀台後的我們。

“歡迎光…”

壞了,條件反射。

“說了是店長啦。”

身邊的女生撫着嘴笑了出來。雖然很可愛,卻也讓她臉上還沒褪盡的淚痕又顯眼了一點。

店長打量了我一番,也看了看我邊上急急忙忙收拾好表情的她。

“你是?”

“您好,我是想要應聘這裡的暑假工。”

好拗口啊…

“嗯,那你來後面填一下表。松枝,教過她了嗎?”

“是的…嗯。”

面對店長時,她好像和我一樣有些拘謹。

對了。松枝,她的名字。

乍聽像男孩子一樣,琢磨一下倒也蠻貼合的。

那個啦,松枝不是很像細細的含羞草嘛。

想到這裡,我對着松枝謔笑了下。大概是不好意思,她略微撇開了臉。

繞出收銀台,我跟着那位女強人模樣的店長前往便利店的後台區域。將要離開營業區時,松枝面向我這裡,把小臂立了起來,用彎成直角的手掌朝我揮了揮手指。

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似的,我也放慢腳步,舉起手用同樣的動作朝她揮了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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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信息表,合同,待補齊證件,薪資保險,工作群組,排班安排,儲物櫃,圍裙,工作牌——

店長有條不紊地把一道道手續交代給我,自己卻得緊趕慢趕地才跟得上她的步調。在又記了滿滿一頁紙的筆記之後,我才終於被放歸了前台。

恍若隔世地走出辦公區時,我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實際上只花了二十分鐘不到。

具體專業的名稱我說不上來,應該是屬於管理學吧。所謂的專業性,真是令人驚嘆。

回到便利店的營業區,松枝正要幫一位老大媽把購物籃里大包小包的零食裝進袋子,我也快步走過去幫忙。只見她嫻熟地握住果凍和聽裝飲料,用指縫夾起長條形的包裝袋,兩隻手各一趟就解決了一大半的商品。而我只會盡量多地拾些貨物放進袋子,雙手抓滿了也沒能撿完購物籃里剩下的東西,還要松枝再次出手才完成了收尾。

畢竟假期都一直在家庭超市打工,松枝能做到這樣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我卻始料未及。

讓人覺得軟乎乎的她,工作很乾練的她,除此之外,還有多少我不了解的她呢?

…好複雜,又好奇妙。

“謝了。”

松枝沖我點了點頭,這才讓我回過神來。

“沒幫上多少啦。”

“慢慢來嘛。”

她見我穿上了便利店的圍裙,邊說著邊彎下腰瞧了瞧我的工作牌。

“慢慢來嘛,夏絮。”

松枝笑着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這次加上了我的名字。

“…什麼啊,松枝。”

名字被這樣輕聲念出來實在會有些害羞…我也回敬似的加上了她的名字。

“呣…”

“唔…”

結局是兩敗俱傷…松枝把視線移開了,我也稍微轉過了臉。

店長從辦公區里走出來,高跟鞋的聲音在這種時候尤為響亮。她望了望收銀台後陷入窘境的我們,居然露出了一丁點笑容:

“你們倆是同學?”

松枝激靈一下,視線扭開的程度更大了。

“嗯,同班的。”

“可惜現在人手不夠,只能讓你們輪着上日班。”

“沒關係,沒關係。”跳過了上一個問題,松枝這次急忙接過了話。

“我也差不多熟悉了。”

“那明天就輪到夏絮來。早8點到下午5點,還記得吧?”

“記得,提前十分鐘。”

“我中午1點基本都會來一趟。一個小時時間,你們可以去休息室吃飯午休。”

“明白了。”

“拿店裡的東西用自己要付錢哦。還有,有貨送來要先搬到倉庫去,再從倉庫拿貨補好貨架上的。”

我忍不住從圍裙的大口袋裡掏出了筆記本,準備把注意事項也記一下。

“看把你嚇得,沒啦。”

店長調侃地笑了起來,居然還有那麼點帥氣。見到店長這幅樣子的松枝也放鬆了些,稍稍恢復了之前軟乎乎的感覺。

“松枝等到5點換班的大嬸來,夏絮就回去吧。我先走了。”

她又環顧了一圈店面,揚着嘴角“踢踏踢踏”地出了店門。伴隨着摩托車啟動時的一陣巨響,那個豪放的身影從便利店前一掠而過。

怎麼說呢…帥氣過頭了吧,我完全不敢想象自己騎在那種摩托車上的樣子。

既然可以回去了,我準備先給從店裡取用的筆記本和簽字筆結個賬。要去操作機器就不得不在狹窄的收銀台里和松枝擦肩而過,幸好松枝也看出了我的打算,她緊貼着後面的玻璃櫃讓出了一些地方。

“謝啦。”

“…沒事。”

一想到還要再從電腦邊出來,自己不禁感慨出租的店面真是寸土寸金。

把掃描槍射出的紅線瞄在條形碼上,“滴、滴”兩下,似乎比第一次像樣多了。可是相較於松枝還是非常生澀的吧。

啊,差點忘了。

我拿起一包面紙掃了一下,重新付款后又放了回去。

松枝轉了個身,恢復了普通的站姿,正若有所思地凝視着擺放在玻璃櫃里的曲奇禮盒。當我想要出去時,空出的空間大小相當湊合,似乎能直接過去又似乎要麻煩松枝再騰出一點地方。

我看了看她出神的模樣,心想還是不打擾她比較好。

自己貼着收銀台的邊緣慢慢朝外挪動,稍微蹭到了她背在身後的手臂。也就在這時,圍裙的一角被她輕輕捏住了。

“…松枝?”

“可以…再等一會嗎?”

松枝迴避了和我的對視,不過我也聽得出她的期待。

她為什麼會這樣對我…她的期待又是哪種程度的?現在的我顯然找不到答案。

算了,暫時無所謂吧。

我把本子放回了圍裙的口袋裡。小心翼翼的,以免讓松枝覺得我想拽回她抓住的東西。

“嗯,可以哦。”

————————

午後4點,估計是一天里最模糊不清的一段時間了。連下午1點都還嚴重傾向於打瞌睡呢,4點則是什麼都包含着,卻什麼都不夠特別:想睡覺也好,想吃東西也好,想認真做點什麼也好,想接着偷懶也好,想誇下海口地約定什麼也好,想心灰意冷地放棄什麼也好,各種各樣各種各樣,好像都契合著這個時候。

放學回家的小孩子們多了起來,他們在路上總是走着走着就開始蹦蹦跳跳,沒有錢來買什麼零食也開心地閑不下來似的。經過便利店的大人多數都在匆匆往家走,有一些則會到店裡精打細算地購入些調味品和日用百貨,提前浸潤一下生活的味道。

便利店裡,松枝正在認真地接待着顧客,我在一旁幫忙處理些雜事,也算是在熟悉明天獨自工作時的流程。不知不覺之中,“歡迎光臨”和“謝謝惠顧”都是我在喊了。

即使空閑下來,之前那種尷尬的空氣也不明緣由的稀釋了很多。或許因為我們一次次的相遇都是意料之外的,所以本來應該持續好一段時間的尷尬也就意料之外的縮短了吧。

“意料之外的便利店組合”,似乎是個適合進軍地下樂壇的組合名。不知道松枝的歌喉怎麼樣,總覺得肯定差不到哪裡去。

我彎了彎腰,打算轉過身走出收銀台活動活動,松枝立刻警覺地看着我。

“我去補補貨啦。”

自己無奈地笑着對她解釋。

“唔,嗯。”

松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腦袋。真是的,至於這樣嗎?

不過,即使還對她有疑惑,我也覺得在小事上很好懂的松枝是個蠻有趣的同事。

用手機便簽記下了空缺比較多的商品,挎着購物籃走進了後台的倉庫里,對照着記錄上的名字翻開一個個紙箱。取貨完畢,自己剛準備離開倉庫時,在靠門的的牆角發現了幾張摞在一起的塑料板凳。

思索了下店長所說的注意事項,好像沒有不允許坐着這一條。

“辛苦啦。”

回到前台,我把裝着商品的購物籃暫且撂在收銀台上,抽出了一隻塑料板凳放到松枝的身後。

“…謝謝。”

松枝挪了挪凳子,輕輕地屈膝坐下來。她的手先是端正地擺在膝蓋上,接着又貼着肚子交叉起來,最後乾脆直直地垂了下去。纖細的手指之間,指縫微微張開着,似乎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別看着我啦…”

她帶着些抱怨的意味,抬起頭望着我。

“因為,難得看到比我矮的松枝。”

自己忍不住露出了壞笑。

松枝見狀立即站起身,還努力踮起了腳尖:

“夏絮,比之前還要小隻哦。”

就在這時,店門被推動的聲音又毫不留情地響了起來。

正鼓着臉俯視我的松枝,面部肉眼可見地開始泛紅了。她隨即複位了全身上下的動作,有些太大聲地喊了句“歡迎光臨!”。

果然好可愛。嗯,心情大好。

輕鬆愉快地拎起籃子,我就去把拿來的商品補到貨架上吧。

————————

“歡迎光臨。”

“哎呀,居然是兩個小美女。怎麼樣,幹得習慣嗎?”

笑容可掬的大嬸一進店就和收銀台後的松枝與我寒暄起來,她應該就是來接班的人了。

松枝自然是害羞地閉口不答。不過如若是我不在的情況,做了那麼久收銀的松枝應該也能應付得很好吧。

“還不錯,沒什麼問題。”

“哎,那就好。我馬上換衣服來,你們好收拾收拾回家了。”

大嬸的身形圓圓胖胖的,收拾貨架的時候會不會不太方便…

哈,我這個還沒正式上過班的新人在操心什麼呢?

大嬸穿好了圍裙從後台出來,果然比起我們身上的的大了不止一圈。我和松枝讓出了收銀台,去存放圍裙並取回各自的東西。當我們回到營業區時,大嬸已經在飛快地把手上的現金分面值放進錢屜里了。

“那,我們先走了。”

“辛苦了。”松枝也低低地說了一句。

大嬸輕快地合上錢屜,“咔”的一聲,她笑容滿面地朝我們點頭示意。

一隻手拿着今天的工作資料,另一隻手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出去之後再拉住等松枝出來。便利店外的自然風熱乎乎的,還是那種不為人類偏好所動搖的感覺。

我鬆開門的把手,在外面聽到的店門關合聲遠沒有店內那麼響。

然後…

站在步道上的我們倆,什麼都沒說,也什麼動作都沒有。

我有些在意地望向松枝,她也正好朝我扭過頭。我們不知所措地相互注視了一兩秒就各自移開了視線,卻又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松枝的家,很遠嗎?”

我重新看着松枝,見到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串鑰匙。上面實際只有兩把,不過加上印着黑色貓咪的亞克力掛件和一個中號鑰匙環就顯得有些分量了。

也就是說,還停靠在便利店外面的自行車就是她的吧。

“…還好啦。”

“…這樣啊。”

松枝用拇指擦了擦鑰匙上的掛件,把它握進了手心裡。

“…夏絮的家呢,很近嗎?”

“嗯…確實很近。”

本來倒是想直接報出自己家在這個小區的哪區哪幢,可是說那麼多既有些奇怪又很麻煩,還是算了。

“再見啦。”

我也意識到,必須得自己說出這句話才能確保松枝在天黑前回到家。

“…嗯,再見。”

互相揮了揮手,我朝着中午來的方向走了出去。

邁出大約十多步,自己又回過身,望向了高三的暑假將要工作的地方:

松枝跨上了那輛群青色的自行車,輕飄飄地騎遠了。

果然是她的風格呀。

心情舒暢地想要邊走路邊甩甩胳膊,不過手上還拿着本子和筆來着。當我想要把簽字筆插進口袋時,卻感覺好像戳到了什麼東西。

“哈呀…”

還是把它夾回日記本里好了。

抿住笑容,抬起頭深深呼吸了一口天空下的空氣。雲朵散散淡淡的,天空的色彩像是在摩天輪上看到的城市夜景一樣。

總覺得,我好像提前進入了夜晚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