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是有人叫我打电话的……所以……那个,您知道要做什么吧?”

“杰菲,像个男人一样说话。”

“你是,当比!?不好意思,喊出来了。”维奇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人发现他正在和这个(表面)局外人打电话。

矿下的一声巨响惊得地面上的军工们乱了阵脚,吓得那几个做饭的把锅子都给打掉在地上,愣是挨了当兵的几皮带。几乎所有侦察兵都聚到了各自对应的矿道口,也不敢下去,试图就站在地上把里面望清楚,当官的也是有些人性,没打算让手下的冒这个险下去。但唯独维奇中士躲在帐营后头支起了个人热线试图对外连接通信。

“万物等生。”就维奇发愣这一会儿,库什尔冷冷地说。这句话勾起了维奇对小时候的回忆,小时候那番奇妙的景象:在那把天边染得血红的夕阳下,伫立在万民广场大楼之顶的三个少年交互着握手,许下了充满分量的承诺,那可能改变了他们一生甚至可能改变世界的承诺。如今,有两个人已经完全兑现了,而有一个还不知所以。

“万物等生……吗。”维奇的“吗”字说得很小声,像是怕库什尔发觉他似乎忘却了少年时的壮志一样重复了一遍这句口号,这句尘封了将近十年的口号。

嘟嘟嘟——维奇慌慌张张地收起了设备又端着枪向着洞口跑去。

“哟,艾森老叔!”库什尔冲着客厅正看电视的老艾森招招手,阳光般的笑容驱散了家里的黑暗。

老艾森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一手扶着眼镜说:“哦,小当比亚。臭小子,给了你钥匙还真随便跑了。怎么样,你爸爸最近可好?”

“还行,马上退休了。”库什尔带有些许无奈地摊开手耸了耸肩,顺手把门拉拢过来但没有关上。

“哦……你要接手工作了。”老艾森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抬起了头,“加油!好好干,你爹工作的那间工厂我有熟人,到时候我联系联系,照顾照顾你。”

库什尔笑了笑,右手抚着胸口道:“那我先谢过艾森叔。今天来,一是为了看你。”库什尔没有接着说下去,像是故意逗逗老爷子一样卖了卖关子。老爷子也绝对猜不到他要干什么。

“看来你遇到麻烦了。”

“不不不。”库什尔晃了晃纤细的手指,“您是个麻烦呐。”

“哦?”老艾森操作着机器轮椅向库什尔靠近着,像是要面对面质问一般,他又将眼镜稍微往下挪挪,单是抬高了视线看着一米八大高个的库什尔,“我一把老骨头可碍着什么了?”那诡异的笑容映出了库什尔内心的慌乱,但他仍极力保持着冷静,轻抚老爷子的肩膀向他后边走去。

“老爷子,开始了哟。”

“你这个小鬼……”老艾森一副看调皮的孩子的眼神回过头望着背过面去的库什尔的背影,本就阴暗的家里因为这个大高个只身一挡——更是在地上开出了一片黑影,这多出来的一块影子像是要把老爷子给拖进去一般在嚎啕着。

“您不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吗?”库什尔回过头说。

“你跑进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叔叔我也猜不准呐。”老艾森不改长者的慈祥样貌说道。

“艾森的计划,开始了。”

说实话,库什尔说出来这句话自己都没有底气,杰哈维只是交代他有人给他打电话就行动,可压根儿就没问过杰哈维那边什么情况,但他绝对不是怕给维奇添麻烦,而是他潜意识里的慌张逼迫他提前挂了电话,归根结底还是个涉世不深的二十岁小子。

“你,你们!”老艾森气得手微微直颤,抓着眼镜脚抖个不停,直接扔在了地上,“荒唐!这是要杀头的!”老艾森着急忙慌地捶打着轮椅的扶手,还不小心关闭了按摩开关。

“别怪我,叔叔。”库什尔右手摸到了自己的后腰,取出了那留有他体温的手枪,那漆黑而深邃枪口直勾勾地瞪着老艾森,他的左手又抽空打了个响指,“进来!”只听库什尔一声令下,门口跑进来两个黑脸壮汉。“那儿。”库什尔指了指拐角处那个房间——那是王女殿下的房间!

“你们要干什么!”老艾森瞪大了深邃的眸子质问着没有半点放下枪的意思的库什尔。

“对不起。你们,麻烦快点。”

两个壮汉很快便抬着仍在沉睡的诺伊茨走出了门,听声音是下楼。

“你们这么做又是干什么?”

“我和艾森不想留下把柄供华茨那玩意儿来控制我们。您真是幸运,我爹妈是我昨晚上喂了安眠药转移走的,您就直接上马车吧。”

老艾森说不出话,挺直的背顿时垮了下来,连连叹气。

“走吧。”库什尔走到轮椅背后,推着老艾森出了房子,在另两个壮汉的帮助下把老爷子抬下了楼。

“怎么了?”库什尔支长了脖子问着回望着楼梯口的老艾森。老爷子的眼睛像是平静的湖面,泛着波光,有神地仔细打量着身后的居民楼,库什尔顺势将轮椅扭转了过去。老艾森内心充满着遗憾,从五年前的那场事故开始,他几乎没出过家门,唯有放假天数极少的杰哈维能百忙之中抽一点空费力地把他搬下来随便逛逛。而现在他倒是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来再次打量清楚这个住了将近一辈子的地方,可这也是最后一次把她看清,渐渐地,眼角扬起了泪花,但他仍是决绝地推开了库什尔递来手帕的手,自个儿抹了起来。

看到此番场景,库什尔不由得想前几天出征时的杰哈维,他也是这样,站在楼底下细细打量着这栋居民楼每个角落,恨不得把那些藏有虫子洞穴、缝中植物的地方看尽,但那么无济于事,人眼又是多么有限,装不下美好的世间,可连这普普通通的一栋破楼也装不下,未免也太伤感了。杰哈维也是带着遗憾上了快车,但他与父亲不同的是,他没有从眼睛里挤出来一点儿水,只是内心暗暗点着头,心满意足地像是住够了似的走了。老父亲,一辈子住在这里,大概是有了太多了羁绊了。

库什尔没有多催促老爷子,只是同他一起望着这栋外墙落灰的老楼,这也将是他呆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这个他们家住了四代人的地方,今天也将告别而去。他有一种感觉,他感觉自己的心情想必和前些天离开的杰哈维是一样的,因为那天早早地趴在阳台守候着谁的他看清了离去前观望居民楼的杰哈维,他清楚地记得杰哈维眼中那流露出来的与他现在感受到的一样的欣慰、心满意足、无可后悔。

走吧,到时间了。

“这不是当比亚那小子吗,还推着艾森老大哥呢,这是哪儿去啊?刚还看见你们把小茨抬出来了。”一楼的包子铺老板搓着手踱了出来,打断了正饱览的两人。

“您好,杰莫叔叔。”库什尔下意识将老爷子的肩往后摁,像是怕他呼救,“我们打算拉着小茨去治病,顺带同老爷子逛逛街,您是知道的,杰哈维出门了。”这套说辞不知他已经练习了多少遍,库什尔的确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早就把一路上可能出现的情况想了个遍,而当遇到事件时,简直就像考试一样把公式拿了出来给怼上去。

“哦,这样啊,那你们可玩得高兴。当然,也要祝小茨能早日康复。”早日康复就算了,都几年了,也不想想,真是潜意识不经大脑而脱肛而出的客套话,库什尔带有蔑视情绪地思索着,他要是骂起人来丝毫不逊色现在那个皇帝,因为小时候他俩就谁也没骂得过谁。

“好吧。”可还是得装着点点头接受啊,说罢连老爷子也抬上了马车。

“走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