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十多根手感粗糙的石柱为底,用木板在上面搭建成一个结实的框架,随后用钉子与铁丝固定,铺上一张大而细密的绿色的网——这便是人们闲暇时用于乘凉聊天的葡萄架一眼看过去大致的结构。

在夏天,这里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打牌吹牛的最佳场所。陈鹿来到葡萄架跟前时,这里的“战况”正激烈。

和十年前不同,记忆中供人休息使用的石桌石凳不知何时已经顺利退休,接替它们的是用钢铁和某种合成塑料组建成的桌凳,样式统一,螺丝与螺帽严丝合缝,丝毫不差。

不变的是头顶那成片的葡萄藤,彼此缠绕着,不仅能挡住太阳灼热的目光,只要雨势不大,甚至能坐在里面静听风雨,雨停后,仍是一身干爽。小时候,陈鹿他们就常来这儿爬爬葡萄架,摘几个葡萄吃吃。

说到葡萄,印象中是绿皮尖头,呈细长状。没人专门照料,应该是野葡萄,不酸不甜的算不上好吃,纯粹是小孩子天性嘴馋吃来好玩儿。

陈鹿抬起头,期待着眯起眼想在枝叶交错间寻一片绿翡翠般晶莹的果实,却一无所获。他低下头,表情重新变得平淡。

长辈们却很热情,从陈鹿踏进葡萄架的那一刻起,招呼声就海浪般此起彼伏的涌向他。

“是陈鹿吗?”

“嚯,陈鹿回来了?”

“差点没认出来。”

“来,让阿姨看看……长高了一大截呢。”

“就是,我印象里没这么高。”

“长大了,都有胡子了。”

“成熟了不少。”

“……”

五六个桌子的人生生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陈鹿处在漩涡中心,礼貌地回应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将他们的热情全部接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费了一番唾沫后,陈鹿终于挪到了外婆坐的那张桌前,这里也毫不意外的在搓麻将。

“外婆。”陈鹿唤了声。

“哟,这不是你们家那小孙子吗?”一位老大爷笑着对外婆说。

“鹿儿,你怎么来了?”

外婆嗓音轻缓,垒麻将的手却熟练而又迅速。

“出来走走,透透气。”

“多走走好,现在的年轻人啊,天天抱着手机电脑,在房间里一窝就是一整天。”一个中年妇女接过话,“我们家那兔崽子就这样,一放假就啥也不干,每天就知道吃玩睡吃玩睡,我现在看见他就心烦。”

“人家刚考完高考你还不准人家放松放松了?高中一读完他轻松你不也轻松?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喽,别看你现在嫌他烦,以后孩子去外面上大学你一准还得想他。”老大爷安慰着中年妇女。

“我巴不得他赶快走!”她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转过头对着不远处一个坐在长凳上的男孩问:“儿子,以后出去上大学你会不会想家?”

但她想问的其实是“会不会想妈妈?”这句话。

男孩玩着一台掌机头也不抬:“以后的事我哪知道。”

但其实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等到以后就能知道的,漫不经心的少年却很难靠自己提前领悟这些道理。

陈鹿瞥了他手里的游戏机一眼,是前不久才发售的新款。

“从睡起来就一直玩到现在,眼睛不要了?早知道我就不该给你买这什么破游戏机!”

大概是高考完的奖励吧,想当初陈鹿毕业后哄着老妈给他买了个平板电脑,结果买回去没几天就被老妈拿去用来炒股和看剧,再也没回到过他的手上。

我早在老妈给平板电脑买皮套选了她自己喜欢的颜色时就该想到的。小心眼的陈鹿时隔多年后又回想起那一幕,仍然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自己。

我真傻,真的。

“陈鹿也该高考了吧?”老大爷又问起陈鹿。

听到这个问题,坐在长凳上玩游戏的男孩抬头看了陈鹿一眼,他竖起耳朵,等着老大爷问“考了多少分”和“填志愿报了哪个学校”这类的问题。

无论生疏,同龄人之间,多少都会为了成绩较劲,想在暗地里分出个高低。

“人家这都大学毕业了你还问人家是不是快高考了,你真是……”牌桌上最后一个人笑话道,随即还扭头向陈鹿确认:“是大学毕业了吧?”

“您说的对。”陈鹿笑着点头。

“哎呦……老喽,记不住事喽。”老大爷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才又感慨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啊……”

正值盛夏,他干瘦的身子却不自觉抖了抖,看起来有些萧瑟。

“怎么?你小子要服老了?”那最后一人俨然也是位白发老人。

“不服不行了,倒是你,孙女都那么大了,还以为自己年轻着呢?老不羞。”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互相调侃着,有趣得紧,陈鹿在一旁看得偷笑不已。

“鹿小子,还记得我是谁不?”老人眉毛弯起,一脸笑意。

“当然记得,您是徐爷爷。”

这位老爷子可不简单,别看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望归川的镇长,放在别的地方不说,在望归川这片地上,已然算是个顶了天的“大人物”。平日里对镇里的孩子们尤其上心,本着“孩子就是未来”的理念,对小孩子十分宽容,被不少皮孩儿揪过胡子。

“来帮你外婆打两把?”

“我不会打麻将。”陈鹿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咱们这儿的孩子不会打麻将怎么行?”徐爷爷正色道:“来打两把就会了。”

“胡。”一直很安静的外婆突然把牌一推。

徐爷爷苦着脸:“你看看,再不让你外婆歇歇,我这老骨头的棺材本都要输光啦!”

“您再打打,没准就时来运转了。”

陈鹿没当真,老人们的牌局打的都是毛毛钱,还不带翻倍的,就算连输一下午,也不见得能输超过十几二十。

他却忘了老人们平日里买菜连几毛钱也要争一下,更何况这“区区”十几元?

说笑间陈鹿也没忘了正事,中老年人聚集之处必然是消息灵通之地,街坊间七七八八的事在这里都能问出个大概,他就是因此而来的。

“徐爷爷,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趁着徐爷爷先胡一把,得意地看着其他三家继续打的空当,陈鹿才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徐爷爷高兴地摇着蒲扇,脸上的褶子像小山一样立起:“你说。”

“咱们镇上有没有一个叫方泽的孩子?是个学生,刚参加完高考,”

“姓方的孩子……哟,咱们这儿不少姓方的,年龄差不多的也有几个,一时间我还真想不起来。”徐爷爷思索着,手里呼扇的蒲扇也快了几分。

徐爷爷扇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忽地把动作一停,道:“等我回去翻翻小本子。”

“那麻烦您了……”

成了!

陈鹿正要道谢,却听到一直没再说话的某人问:

“你找方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