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滴酒不沾的父亲开始喝酒了。

一天一罐,偶尔因为面试感到情绪跌落低谷时会去开第二罐,但之后不会去要求更多,喝的也都是酒精度数不太高的啤酒,其实并没有严重到非制止不可的程度。

放到其他人身上,这也是不算很特别的事。

另一方面,父亲出门的次数在慢慢减少,在我的高三生涯过去一半左右的时期,他出门参加面试的频率已经变成了一周中腾出一天,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阅读临时买来的跟经济与成功学有关的书。

正好是在这个微妙的时期,我的身边又发生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我偶然在大街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主动挽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的胳膊,由于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但看起来很开心。

我希望是我的误会。

或许对方是我没见过的亲戚,两个人是时隔多年重逢的朋友,而且远远的望见侧脸,认错了人也说不定。

现在一家人要互相扶持,没必要的怀疑当然是越少越好。

当天晚上,母亲回家时穿着和白天相同的衣服。

“今天回来的时间好像比平时要晚一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啊?嗯……”站在玄关的母亲没有动摇,弯腰去脱高跟鞋,“没赶上平常的那班车,工作上稍微有点事情。”

“很够呛吗?”

“确实挺够呛的,现在整天都要待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跟过去相比生活究竟多出了什么意义……但为了你们也不得不这样做,肚子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

“妈妈......”

“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在大街上看到了跟你长得很像的人”这样问的话,心中的疑问应该也会随之化解,然而我无法拿出相应的勇气,总觉得将它们说出口会导致某些东西因此破碎掉。

“辛苦了。”

“哦,话说回来,模拟考的成绩怎么样?”

“还好。”我不禁偏移视线,虽然不是在说谎却还是莫名的紧张,“老师也说保持现在的状态考上预期的大学不是问题。”

“那就好。”

或许就是从这个时刻,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转的想法,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我与母亲之间的对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觉得怪异又说不出感到怪异的原因,近期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交流的,这才是“常态”,应该没有任何变化……

相比前段时间,母亲的工资有所上涨,父亲依旧没有找到工作,而我的学业在临近毕业的时期还在小幅度向上波动,总体来说是有所好转的。

在一切都按照最初期待逐渐好转的情况下,我为什么又会感到不安?

在这种微妙的心情下,我迎来了高中毕业,顺利得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付出了许多,一直以来也会觉得劳累,现在回报就握在自己的手里,不知为何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张纸对于我和父母还有许多人都拥有特别的意义,但我总觉得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隔天,我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从两个月前开始,母亲节假日的早上一定会出门,或许是通过这件事,也可能是其他细微的琐事,父亲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有不加掩饰的直奔主题,也没有像我之前那样委婉的试探,而是选出一天,等母亲出门后自己再偷偷地跟在后面……

他目击到了自己妻子的出轨现场。

地点是在第三者的家里,从我们这边乘坐地铁过去的话需要30分钟左右的车程,好像也是高级住宅区。

得知真相的父亲很愤怒……当时他所感受到的或许还有除去愤怒上的其他情感,可能在回顾自失业以来的生活和在那之前的美好回忆。

但在别人向我讲述这段故事时,只用了“暴怒”一个词概括。

他殴打了两位当事人。

母亲的右眼眶留下了淤青,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第三者更加严重,听说断了几根肋骨,假如保安没有即使赶到现场,或许真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可能是确实觉得做错了,也可能是不想让这件事给自己留下丑闻,第三者没有报警追究父亲的刑事责任,没有因为被砸坏家具向我们索取赔偿,同时果断终结了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但因为这件事,母亲失业了。

出轨对象是所在企业的上司,以我父亲的观点出发也好,以那位上司的观点出发也好,在我母亲本人看来应该也一样——如今变成了这样,她已经无法继续待在那里工作了。

主动提交出去的辞职信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被迫?这些根本无关紧要。

此刻最严重的问题……或许父亲为了发泄喝光了所有的酒,母亲对此不管不问,辞职之后也不想去找下一份工作,连续几天都坐在客厅看电视连续剧度日,不再像以前那样辛勤的打扫房间,独自饿了也不会走进厨房,而是用之前攒下的钱直接叫外卖。

我们家再次断了稳定的收入,不多的存款也很快就会被花完。

不过,此刻的我仍然抱有希望,认为一切都还有好转的余地。

虽然现在父母都失去了工作,解决之后的生活花销将成为巨大的难题,可是乐观的想一想,父亲刚失业时其实也是类似的状况。

出轨的事……也只不过是两个人在闹矛盾而已,过去他们甚至会为甜点的味道吵架,但一天过后立刻和好如初了!这次只是换了一种吵架的形式,即使再感情上伤害到了对方,用拳头伤害到了对方……只要拥有足够的时间,他们还是能像之前那样原谅彼此的。

就算某种看不到的东西出现了裂痕,至少它还没有完全破碎,如果连我都不再抱有期望,那才真的会让一切都陷入无法挽回的地步。

小时候由父母共同支撑着三个人的生活,在父亲失业后,尽管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母亲也想办法将它延续了下来,如今两人都选择了放弃,却还没有真正陷入绝境。

跟之前不同,我已经高中毕业,进入大学之前也还有很长的假期,拥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我想要夺回过去幸福的生活,为此即使觉得做不到也必须想办法支撑起将要倒塌的一切。

其中首先在我脑海中浮现的词汇就是“赚钱”,为了恢复过去的生活和不让我们所有人变得更糟,钱都是必要的。

因此,我开始在附近寻找打工的店铺。

成年之后,找到一份临时的工作其实不难,最关键的是收入。

零花钱程度的时薪远远不够……我到处收集招募临时员工的传单,原本计划是制作理论上可以同时兼职多份的时间表,靠数量来获得更多的回报。

恰巧在这个时期,我偶然发现了“Gold temptation”紧急招募临时员工的海报,借此结识了李文澜店长。

这里的拥有接近正常水平两倍的时薪,并且当天工作完马上能拿到钱,对于我来说是绝对不能放手的救命稻草。

“拜托,我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钱,多少都行,请让一点时间给我……”

我主动欠下人情并低下头,向所有对这份工作有兴趣的临时工都如此请求道。

然后带着他们的许可来到了店长面前,再次说出类似的话:“时薪就算少一点也无所谓,请延长我的工作时间,无论如何我现在都需要赚尽可能多的钱。”

我成功了。

尽管一直在思考这样做是否合适,最终李文澜还是在没有追问原因的情况下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发自内心的感叹能遇到这些善良的人真实太好了,从第一步开始就如此顺利一点是某种征兆,我被命运眷顾着……

初次工作没有犯错,顺利的拿到了钱,尽管身体感到疲惫,心情却异常亢奋,我几乎是全程飞奔回家的,进门后母亲一如既往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快看!我赚到钱了!今后只要努力一下每天都能赚到这么多!回家之后也有多余的时间帮你分担家务,爸爸他知道之后一定也会很高兴……”我就像个发现了宝物的孩子一样。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母亲的眼神中同样充满疑惑,仿佛我们都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她看向自己的手掌,而我伸手抚摸右侧的脸颊,上面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这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是被打了。

“为什么要提到他?”母亲的嘴角微微颤动,“你打算把这些钱全部都交到他的手上吗?”

她咬着嘴唇,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连你也觉得……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在那个人失业后,我代替他出去工作,也像之前那样承担了所有家务……从以前到现在,我的付出难道没有他多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终把所有的钱都交到了母亲手上,就算不清楚她想如何使用,也觉得这样就好。

第二天,带着相同的金额回家后,在客厅里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这次我的左手臂和右侧大腿被扔过来的玻璃酒瓶砸中了,痛到一段时间内根本站不起来。

那个人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大概是喝醉了,不止是说话,连呼吸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咳嗽,他的眼睛是肿的,像被蜜蜂蛰过,眼泪划过脸颊落到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这次……连你也要背叛我吗?”他从喉咙挤出了这句悲伤的话语。

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是继续赚钱,从每天打工获得的薪水里抽出自己的生活费并积攒大学学费,剩下的部分全部都撞到信封里扔到餐桌上,让他们两个人自己分配。

每当拥有多余的时间我都会用来打扫屋子,不过每次都不敢走近父亲的房间,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想着母亲可能哪天会突然想走近厨房,所以会顺便把厨具清理干净。

后来我渐渐了解到了一些钱的去向,父亲似乎没有彻底放弃,打算向最开始那样自己从零开始创建一家公司,为了获取最基本的资金,我在“Gold temptation”打工赚到的钱大部分都被砸到了赌博上。

顺利的时候,他会兴奋的向我讲述成功创立公司后的美好未来,身上的钱一旦全部都打水漂便会开始酗酒,偶尔会靠摔酒瓶来泄愤,时不时也会因为无法控制情绪对身边的人暴力相向。

母亲受不了这样的状况,不想回家的时候就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里,我们三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起初还能以“不小心摔了一跤”之类的理由来解释缠在胳膊和大腿上用来遮挡淤青的绷带,但随着新伤的增加,最终和旧伤叠在一起变得十分吓人。

“有人报警的话,爸爸他会被人抓走吗?”

结合以前看到的新闻,倒不如说应该很有可能……我不希望这一切以这样的形式收尾,不,是绝不能以父亲被逮捕作为句号。

或许在未来的某天,真的会有奇迹降临在我们身上,一切都是随之好转,因此我需要想办法维持现状并耐心等待。

于是我换上厚实的衣服隐藏自己的伤口继续之前的生活,不管是打工还是积攒学费的事全部都很顺利,随着时间推移,我进入了大学。

去赚钱和能用来打扫屋子的时间都变少了……这会让我们的家庭变得更糟糕吗?我不知道。

每天离开大学立刻前往“Gold temptation”工作,深夜拿着一天的薪水回家,假期全部用来打扫屋子,这样的生活平稳的维持了半个月时间。

在一次召集全校学生的演讲会上,有人发现了我手臂上的伤口。

最初那个人可能只以为那是什么脏东西,尝试性触碰我的手腕,然而我没能事先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猛地缩回手臂,过激的反应引起了多余的关注。

她似乎因此察觉到什么,尽管我表现出抵触的样子,口头上也在拼命拒绝,最后还是被强行掀开了左手的袖子。

演讲结束后主动找上来逼迫我坦白一切后,那名叫做梦洁的短发女生甚至不经思考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的同时开口表明目的:“这件事必须报警。”

“别!请你不要这样!”我发疯似的抓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她的用感到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发生在身上的问题有多严重?”

面对她的质问,我反驳不出任何道理,只好低下头不断鞠躬,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向她哀求:“相信我,现在还没到不得不拜托警察解决的地步,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解决这一切!只差一点了,距离一切都结束真的只差最后一点了……”

虽然觉得该这样说,但内容连我自己都是半信半疑。

最终我成功让梦洁做出了让步,不过她依然无法完全无视在今天看到的事。

“就算不报警,你身上的伤口总不能放着不管吧?我家里是开医院的,这样,你把联络方式告诉我,然后挽起袖子让我拍一张照片,之后约一个地方见面,到时候把药拿给你。”

我觉得伤口的照片被其他人看到会很麻烦想要拒绝,梦洁表示她家人问起来会替我解释说是在学校附近遇到了小混混,因为一些敏感的私人问题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如果这样也不行,为了你好,我就只能选择其他手段了。”

梦洁晃了晃手机,似乎是在说“在报警和接受这个提案之间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