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大会的晚上,你竟然猜到了那儿就是我所说的候车亭。我真的吓了一跳。从那时起我决定再不能对你多说什么……
不准跳这么远,得从第二天说起。你醒来时腰酸背痛,落了枕。但还是准备好早饭,你看见我不知何时已挪到房间的另一角,拖着你的被子。你什么也不说,连看都不看。你之前说这是害怕我感到恶心——如果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看到自己便莫名绽开笑颜的话。谁都会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恶心的。
我真的很想笑,我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声纵笑,再大声悲泣。我确实在那一夜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我至少救回了一些。我知道你曾带着憎恶的心在那一处角落盯着我,却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你不知道清晨沉睡的自己是怎样的:你抱着双膝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阳光经白漆书架的投射在你身边流动着长长的光鳗,这使得你的脸你的神态显得无比柔和(虽然仍是很苍白。)。你平稳地呼吸仿佛空间是为你而静止的而它被你赋予了生命它随你的呼吸一起一伏……有些东西会死去,但有些东西将要活下来了。看着你,想到这个,我觉得最后的日子里充满希望。
我就是被他这种希望、这种阳光、这种爱、这种力量欺骗了的。我差点错过了那个限定词——“最后的日子里”。那一天早上,他做的事米饭、蔬菜、不新鲜的肉和蛋羹。寻死也得先有力气才行啊。他说。他知道吸血鬼无法绝食而死。我狼吞虎咽,把除蛋羹外的食物一扫而光。他对坐在我面前,始终沉着脸,不说一字,不看一眼。
我也不看他。就好像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是一种示弱。可是,不表现出情绪,他还是做不到的。单这一天他已露出两次马脚。第一次是早饭后不久,我趁他不备扯去了被硬夹咬住的窗帘:
“她听见门把手已被握住,而她捏着的锈夹迟迟没有张开。他要来了,他要来了,他要来了!她对自己说着,一狠心抓住窗帘,将自己全部的力气向外扬去——
门被扭开的同时,窗帘也被扯下。支撑窗帘横杆的右侧小支架连根断裂,横杆倾斜坠落,致命的阳光泄入房间。她回眸一笑,神采奕奕,这是胜利者的笑颜。
刺眼的光芒涂满房间,但二人都未遮眼。光芒中,他脸上刻满的绝望丝毫毕现,而她幸福地沐浴在阳光中,抱着一种歉意看着这一切:“抱歉啦,不管你有什么企图,就此永别啦。”
她不在看他,而是仰将头去,直面阳光,呵,阳光啊。
他楞了,他看着光明的始作俑者站在一片迷和暖意中,双手捧着阳光。
一秒。
二秒。
三秒。
光明的始作俑者,她低头看她捧着阳光的颤抖的手——她没有死去。”
你暴怒地冲来了,你强将我转过身让我正视你等我反应过来你炽烈的瞪视已从我额头以上的高度射下原来你是这么高的你的鼻尖几乎要戳到我你摁着我的双肩大声地质问什么剧烈地表达着什么无意是与窗帘有关以掩饰你对我的存在的珍惜情绪远比话语的内容复杂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愤怒极了悲伤极了因为我的自尽而我不知你为何如此而我只充盈在巨大恐惧中因为你的表达太过剧烈太过暴力我只感到恐惧感到巨大的暴力在以他的强力他的意志对我碾压我以为这强暴将无时无刻永生永世不停不息无止无休我只有承受但你停下了。你轻微喘息。你后退了,后退到我感觉安全的距离,却一直用目光封得我不得动弹。然后,你拿来锤子和钉,向我逼近。
我护住自己的头,向后一缩。我害怕你了。我竟然在害怕一个人类。而你掠过我的身边,踩上小凳,轻轻将钉子打上小支架。一颗、两颗、第三颗和第四颗,像场骤雨的平息。我仰头望着你。
突然的竭尽全力和突然的恐惧,我的身体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但还是尽力把横杆抱起来,给你。你低声说了谢谢。
在横杆绕左边小支架上升时,我担忧地看着小支架,你说左边不会塌的。右边会塌,是因为右边的墙曾被射穿。我问为什么(会被射穿)。你吞吞吐吐说,那时候有坏人。之后不愿再说什么。我知道了,你自认为自己不是坏人。
你整好窗帘,留下一丝阳光,留下一些黑暗,走了。不久又回来,托盘上是一杯温牛奶,加了砂糖。
谢谢。我学你说。
不够还有,我拿给你。你说。
“喝了加了糖的温牛奶,心情真的会变好的。不会那么的担惊受怕。”她摩挲着已洗净的豁口白瓷碗,好像很回味当时的感觉,忽而又懊丧地说,“可是现在这里除了花朵和泉水,什么也没有!”
“这里附近,没有动物之类的吗?”
“这里除了世界本身外什么也没有了!以前地窖里还会不断出现面包、干酪、煤炭,还会有商人误入这里,但现在这儿除了蔷薇什么也没有了。说,这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哪知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请多看些食谱吧,造物主先生!我希望有一天地上淌着鲜奶,花儿流出甘蜜,我希望有一天章鱼小丸子能从地窖里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