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上朝的时候大发了一通雷霆。

跟昨天那副一切胜券在握的样子截然相反,上朝开始就逮着昨天发言的那几个兵部的官员大骂一顿,而后又把太医院和管后宫的官员一顿骂。

甚至直接明里暗里的威胁了一顿大皇子二皇子。

“朕断不可能把这天下交给一个靠着毒赢来的暴君!!!”

皇帝在位二十多年,这是骂得最狠,也最歇斯底里的一次。

两名皇子臊眉耷眼的不敢应声,臣子们也没办法给两位皇子帮腔。

太过了,真的太过了。

整个朝廷只有一个骨面黑袍的怪人没因皇帝的盛怒而低头,自持天义道盟原巡使身份的他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朝野内的一切动向,而等下了朝,这漆黑的身影也不知去向。

实际上公主中毒的消息昨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大臣们虽然今早才被皇帝以这种大发雷霆的身份正式告知,但凭着各自在后宫里的眼线,加上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众人大多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公主身中奇毒,口吐黑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要不是那个骨面怪人调配出了应急的药物吊住了公主的命,听说公主早已一命呜呼。

墨寻这是大功在身,如果是南朝的臣子,恐怕现在已经能够借此机会获得皇帝大量的封赏,然而皇帝自从把这位黑衣人封为公主府的属官之后,就没再怎么提到过他。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大臣们去考虑这个骨面人应当如何的时候,如今真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明明皇上竭力维护公主的同时做出了退步,给公主封地,暗示众位臣子公主将不再参与皇选的争夺,可公主随之又在后宫被人险些毒杀。没人明白此事的动机为何,只知道再往下事情可能会发展的愈发血腥。

下朝后,有资格能进后宫的臣子,诸如文德广这些文苑的老臣去探望了一下公主。

刘采萱躺在公主卧房里,奄奄一息,脸色惨白的几乎不像是个活人,床边的痰盂里撞了小半盆的黑血,看着惨极了。

所有的丫鬟都被赶走了,公主府里伺候公主的就剩下两个小丫鬟伺候在两边,照顾着她的生活。

臣子们简单地寒暄了两句问了问情况,又把各自慰问的药品送到之后便告退离开,准备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回去通报给各自的势力集团做好准备。

看着这些来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臣,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公主虚弱的喘了一口气,无力的看向天花板,吩咐自己两个贴身的俩‘“丫鬟”:“我说……你俩能帮我个忙吗?”

俩小姑娘凑到床边,都点了点头,刘采萱欣慰的闭上眼,叹了一口气:“等……那王八蛋……回来,给我按着他……往死里打……”

“这个,刘姐姐……墨寻他……呃……”

墨鹊还想要给墨寻求情,刘采萱瞪起眼睛来,虚弱的声音压不住胸中的火气:“他是……没让你……往肚子里,硬灌……乌贼汁……是吧!我这辈子……以后,再也不吃,乌贼了……”

洛鸽瞥了一眼那一罐子“黑血”,拍了拍大外甥女的肩膀

“嗨,想开点,做戏就要做全套的,他也是为你好。”

见到自己报仇无望,刘采萱心生悲戚的靠在床上。要说墨寻也的确有两把刷子,闻风断魂说配就能配出来,但这药效也太让人遭不住了。喝下之后身体倒是没有哪里痛,就是浑身酸软无力,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都仿佛是铅皮一样沉。

这不像是传说中“销影”配置出来杀人无形的毒药,倒像是那些江湖上的流氓拿来迷倒大姑娘小媳妇的迷药。

刘采萱想着想着,自己脸蓦然羞了个通红,她拖着无力的嗓音哼了一声。

等着吧,这小子要是让自己白忙活一趟,说什么也得从他嘴巴里掏出点补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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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主府出来的臣子们各回各府,出了后宫,有两名老文臣结伴而行,两人沉默的都不说话,出离了皇宫后走出几百步远后,两人走进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小巷子,再也不见了踪影,只走出来了两名仆人打扮的中年男性。

一个穿着抹着煤灰的白围裙,满脸横肉,像是个厨子,另一个精瘦精瘦的,穿着灰褐色的短衬,像是个拉车的车夫。两人一同来到了皇城内偏僻的一个小院儿里。院子里头种着一棵梧桐树,树底下是石头的一套桌椅,有个黑衣青年坐在石凳上品着手中的香茶,早就等待着他们俩。

“少主。”

两人齐齐半跪在地,向黑衣人行礼。

“她怎么样了?”

黑衣青年放下手中的香茶站了起来,他正是当今南朝的二皇子。

“老实说,不对劲。”

厨子打扮的人神色凝重:“公主的确虚弱无比,但那罐子里的黑血也不像是真的。”

二皇子微微点头:“你是说,公主并没有中毒?”

瘦子摇了摇头:“在下觉得公主中毒不假,只是并非是出自我们之手我们的闻风断魂,中途应当是有人给她掉了包。而且那人必然对我们所下之毒有所了解,中毒后的症状很像。”

“……知道了,你们走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以后直接听从我的命令,不许擅动。”

““是””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走出了小院,各自往不同的地方走去。二皇子又坐回石凳上,将杯中香茶饮尽,又重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你今天来这里应该是想跟我聊聊吧,墨巡使。”

顷刻之间,二皇子对面石凳的影子开始沸腾,从平面的影子当中升起了一团黑气,缓缓凝出了人形。

“你这对视线过敏的体质倒是挺方便的。”

凭空出现的墨寻端起茶杯,称赞了一声,二皇子笑了笑,摇摇头:“可我最后还是没发现你的位置。不愧是北方来的仙长,好手段。”

晃了晃手里的茶水,二皇子幽幽说道;“你找我有话说,恰巧我也找你有些事,你是客人,你先说吧。”

“好,爽快,那我也不卖关子了。”

墨寻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扭头看着二皇子,忽然念了半句诗文:“销怨离恨别是非?”

“影徙千里索命回。”

二皇子回应了接上了墨寻的诗,墨寻笑了笑,问到:“所以,你是这一代销影的影主?”

“现在还不是。”

被问及身份,二皇子看了一眼墨寻,没有太惊讶,他反而问墨寻:“阁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哟,你这倒是问住我了。”

墨寻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儿:“你想听荒唐的,还是可信的?”

“先说可信的吧。”

“家里有人曾经在销影工作过,对你们这组织有点了解。”

“那荒唐的呢?”

“虽然我没正式加入过销影,也算是创始人之一?啊,应该说是幕后股东,关系差不多就像是你爹跟绣衣直指一样吧。”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二皇子微微勾起嘴角:“如果这是玩笑,可真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如果这是事实,你是不是得跪下来,喊我一声祖宗?”

墨寻也同样笑着回应,算起来,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子子孙孙可真不少了,北边大雪山一群人,南边的竟然还有这么一群。

二皇子盯着墨寻看了好一会儿:“很遗憾,你这张面具让我读不出你的表情,你的语气也不像是撒谎。算了,暂且不提这些——不管怎么说,我确信你跟我们存在着渊源,你身上有熟悉的同类气息,很纯正。”

墨寻哑然失笑:“同类的气息?你该不会是说我这一身穿搭很有你们销影的品味吧?这身黑衣可不是我想这么穿的。”

“墨寻先生想必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否则你也不会几次潜伏在我身边打探我。”

二皇子神色认真的说到:“这份熟悉甚至能让让我在你刚才的说法中,相信其中四成。”

“……这就四成了?”

“所以,我不想跟同为销影之人的你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与我合作如何?”

墨寻有些惊讶:“哟,这才一杯茶的功夫就开始抛橄榄枝了?”

二皇子双手交叉放在石桌上,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对帝位的人选并不关心,父皇也已经妥协。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将停止一切对仁明公主展开的行动,并且保证自此之后她在后宫里绝对的安宁。”

墨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跟我合作,不与我为敌。”

“这好像并不简单,佛乐镇的事情,是你们做的吧?”

二皇子坦率的点头:“没错。”

“目的是什么?”

“为了顺应天命,为了销影的生存。”

“还‘顺应天命’……那玉板不是你们自己产的把,是谁给你们的?”

见二皇子如此痛快,墨寻也很直接的抛出了问题——这是他这几日待在这里不走的最大目的。他要查清楚GM究竟是通过哪里干涉这个世界的。

然而谈到这里,二皇子却站了起来:“随我来吧。”

他起身走进了屋子里,墨寻虽然稍有迟疑,但也还是跟了上去。

这小院的土房看着并不起眼,相当的简陋,堂屋里放着一尊神像,上面供着的却不是神明,而是墨寻的一个老熟人。

销影的初代创始人,第一任影主,萧泯。

算是墨寻的半个损友,现实中也算是见过面,是个话不多,老实木讷的程序员。

游戏停服后墨寻找了几个游戏里的朋友聚过餐,想要跟自己的过去彻底的告别,也想从他们的嘴巴里打听出来游戏的最后一场战斗都发生了什么。

而游戏里的萧泯则跟现实中那本本分分,跟女服务员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家伙可不一样,这位初代影主极其擅长奇袭和破坏作战,以伏击大帮会,干扰他们行动为乐趣。所成立的销影最开始也只是个单纯的杀手组织而已。

只是后来墨寻两人跟着一起,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组织渐渐膨胀,吸纳的人也越来越多。白无和影鹜“两个人”各自用自己在正邪两派的影响帮销影铺路,也顺便借用这个组织铲除异己,销影才算是渐渐发展为了游戏当中第一大的暗杀组织。

看着这尊神像,墨寻啧啧叹道:

“你们怎么还把这货当成神像给供起来啊,这雕刻的形象可太过美化他了。”

墨寻随口说了两句,二皇子也置若罔闻,只是从一旁的案子上拿起了三根香点燃,将之插在香炉里,三拜之后起身,捏住了香炉两端转动了一下。随后,神龛下面的一块地砖徐徐打开,一条密道出现在了两人跟前。

“走吧。”

二皇子率先进入了通道,墨寻也跟在了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过了一段古老却并没多少灰尘的通道,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地下空间。

这片空间被穹顶蓝色的宝石照亮,看不清边界,没办法确认这个空间的具体面积,只看得到有五座巨大的雕像屹立在左右两侧。

墨寻借着地下的光亮一一辨认过去,不巧,这些人他还都认识。

除了最中央的那个初代影主消泯,站在两侧的是销影当初的四大“尊席”

也就是所谓的头牌杀手,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封号,碰到棘手的大麻烦会出动这几人。

首席活杀自在,单挑能力最强,负责斩首行动和刺杀精英,是个天天找架打的疯子。

次席千面千影,主修伪装和潜入作战,负责打探消息,以及对那些不强但重要的角色实施暗杀。

三席赤染彩刃,搞破坏的行家里手,只不过跟幕后指挥的萧泯不同,她通常负责亲自前往一线以少打多,进行大范围的破坏屠戮。

四席巧击星辰,擅长机关和陷阱,阵地战的行家,负责设伏和制作爆破机关,是四人当中足不出名的一位。

墨寻一一看过这些并不算太熟悉的面孔,他平时只直接跟影主萧泯接触,手底下的这几位精英没打过几次照面。

除了……这位第三席的那位赤染彩刃,彩绫舞,

这位江湖人送外号战鬼,疯婆子,煞星,因为业务范围的原因知名度仅次于首席,销影里最让人膈应的战斗狂。最知名的事迹应该就是因为论坛上跟自己的黑粉吵起来,进而发展到1 VS 500的帮战事件,用一个月把人家钧天鸿蒙帮会杀的新人不敢入帮,最后硬生生给这百人大帮会挤兑散伙了。

然而就是这位战鬼,在现实生活中是跟墨寻……或者说跟宁舞白是一奶同胞的亲妹妹。

曾记得当初自己还问过宁舞彩有没有在这个游戏里杀过人。

好家伙,现在想想这问题不就跟问洛鸽这辈子吃没吃过别人家剩饭一样……

两人走到了最里面初代影主萧泯的雕像下面,在雕像的脚边有另一条甬道,顺着走进去,在甬道的最里头是一片规整的空间,里面有些大型的器具,像是雕金师傅的工作间,房屋的中央横躺着一块玉石。而桌子上放着几块玉板。

墨寻对这玉板并不陌生,这正是在佛乐镇所见到的那种。他跟着二皇子走到桌子旁,而二皇子也拿起了一块石板对准了墨寻。

“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退出这场皇嗣争夺,我将会解释给你听这一切的由来,如果不愿意,销影将全力扑杀你和五皇女,即便她已经退出了这场皇位纷争,我们也不会容许你们活在这世上。”

墨寻看着二皇子用石板对着自己,同那天的那几个所谓“安平乐”的邪教徒一样。不由得笑到:“省省吧,你以为在佛乐镇我们没被你这个石板给算计过?的确,从一个暗杀者的角度来讲,‘能够直接改写一个人的神魂’的道具确实是堪称神器,但它能够修改的人是有限的。否则这朝廷早就为你们所控制了。”

“你果然不是此世之人。”

然而二皇子拿这块玉板似乎并不是为了控制墨寻,他在仔细看过玉板上浮现出来的信息后,神色微动。

“你……也同他们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对吧?”

“他们?”

墨寻愣了一下,随后踏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二皇子的肩膀,厉声问道:“谁?”

二皇子没回答墨寻,而是反问道:“ 您这位世外之人是否愿意与我合作呢?”

墨寻沉默片刻,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深深缓了口气。

“只要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